他一整晚始終沉默,隻偶爾發出幾聲悶窒的喘。


    施今倪閉著眼,眼淚落下來,在歡愉裏沒頭沒尾地驀地說道:“如果施今倪隻是施今倪,你根本不會看我一眼吧……”


    她清楚沒有當年的鍾蓉花錢打點,她怕是連朗禦的校門都邁不進,她和他本來就差得太遠。


    “是我當初耍手段勾引你…..”


    都怪她那時候招惹他,否則不會讓他陷入這樣的泥沼裏。


    呼吸相互交錯,漆司異終於和她額頭相觸,低啞出聲:“你勾引我什麽?你以為你那些手段有多高明?”


    “施今倪,我那天不值日,我也從來不主動問女孩名字。”


    如果她過得平凡沒經過這麽多苦難,和他也並不是這麽坎坷崎嶇的相遇。遇到了,他還是會喜歡上她。


    “不用懷疑你給人的第一眼魅力。”


    他旁觀她那些稚嫩的伎倆,一邊不屑,一邊好奇,一邊又願者上鉤……好多個清晨睜眼之前,是她坐在他身上,躺在他身下。


    於是他在八年後,將那些年少的夢變成了現實。


    纖白側頸被輕輕地烙上一個吻,漆司異溫熱的手掌撫上她後腦勺,把人摁進了懷裏。他起伏的情緒漸漸歸於平和,眼神潮悶:“不需要你愛我,陪著我就行了。


    決定重新在一起之前,他就做過這種最壞的準備。


    可是……施今倪連這也做不到。


    她看見他好幾個夜裏被私募基金代理人的來電吵醒,公司似乎出現了問題,總是淩晨時分和美國那邊開會。


    以及,那位容嘉柔小姐回國,給他發來了約飯的消息。


    施今倪不知道怎麽再去探究他在忙的事情,但是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漆老爺子的話。


    會不會因為她的存在。


    他們在為了所謂的聯姻給漆司異的公司施壓?


    他們太久沒有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心,隻會在日複一日裏漸行漸遠,彼此都感到疲憊。


    而這恰恰又是施今倪需要達到的目的。


    她會耗掉漆司異在她身上的執念和愛意,會讓他覺得她這種人也並非無可代替,會願意去接受更好的人。


    這段感情就會在彼此的沉默不語和心照不宣中選擇結束。


    ……


    周三,又是雷暴雨的天氣。


    夏末的台風雨過境,三天兩頭的陣雨。雷聲轟鳴,落地窗的玻璃被雨珠不斷侵襲。


    施今倪把做好的麵條端到桌上:“我很久沒煮過了,剛才嚐了一下味道還不錯。”


    那碗麵條看上去有些熟悉,上麵放著兩個可生食的流心荷包蛋和被煎炒過的幾片薄西紅柿,是她曾經給他做過的長壽麵。


    可是離他生日還有兩個多月。


    漆司異接過筷子:“為什麽今天要下廚?”


    “因為你這幾天忙到沒怎麽好好吃過飯,而且我又正好有空。”施今倪在餐桌對麵,點了根煙。


    她像隻貓似的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不看他,也不看薄荷,隻是看向窗外,淡聲說了句:“等這場雨停了,我們出去走一下吧。”


    濕潤的霧氣蔓延至窗台,她那根煙在還剩下半根的時候,被漆司異接過去繼續抽完。


    雨停了,漆司異開車帶著她出去瞎轉。車停在廣場附近,剛下過雨的夜晚沒多少人出來玩,空氣裏有股草坪上的泥土翻新的味道。


    他們不像情侶那樣牽著手出來漫步,事實上也確實沒有以正常情侶的步驟好好談個戀愛。


    從前摻雜著謊言,重逢後伴隨著在一起的條件,如今又各懷心事。


    彼此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漆司異有些恍惚是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也或許一直是這樣,有鍾析在,她和他從來都不是一條心。


    所以就算喜歡上別人,也無可厚非。


    有捧著鮮花在廣場上售賣的小女孩經過他們,問道:“哥哥給姐姐買花嗎?玫瑰隻要15塊一朵!”


    施今倪下意識拉著他往旁邊退開一步,對著小女孩擺擺手:“不用了,姐姐不喜歡花。”


    漆司異低眼,看著牽住自己手腕的那隻手。隻是下一刻,又很快鬆開。


    施今倪找了一條在亭下沒被雨淋濕的長椅,跟他一人坐在一邊,佯裝無意地問:“公司的事情很棘手嗎?”


    漆司異側過頭看她,不太明白為什麽提起這個。


    她微微勾唇:“隻是看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在書房熬到大半夜。”


    他直白又平靜道:“因為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你。”


    嘴角笑意僵了一瞬,施今倪點了點頭,又看向自己的鞋尖:“你膩了嗎?我說過的,你說結束,我們就———”


    “你這幾天不待家?”漆司異打斷她要說出的話,唇線抿直,“我看見你聯係了貓咖的人明天過來接薄荷。”


    “我想出去玩幾天。”施今倪站起身,低眸看他,“我今晚就會走,司機待會兒會來接我。”


    他坐在長椅上,沒抬頭,看不清臉上表情,隻是久久未動的姿態形如槁木。在看見她的腳步挪動要離開時,很輕地喊了句:“施今倪,我發燒了。”


    施今倪背對著他停了一刹,但下一秒還是繼續往前走,像是沒聽見他說了什麽。


    他終於抬眼看過去,看著她的背影漸遠,也看著她一次都沒有回頭。


    黑長的眼睫落寞垂下,坐在原地被風吹了許久,直到廣場上放風箏的一家三口也回去了,霓虹色彩變幻了好幾種。


    漆司異抿了抿幹澀的薄唇,捏著手機無濟於事地撥打了一串號碼。


    “施今倪,我頭很痛。”好奇怪,他聲音分明低得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也意識到,他又被施今倪丟掉一次了。


    電話是關機狀態,不斷傳來機械又冷冰冰的語音提示。在循環往複三次過後,自動掛斷。


    那個賣花的小女孩手上隻剩下一朵玫瑰,在繞了廣場附近大半圈後依舊沒有找到買主。


    她再次走到漆司異的旁邊,笑得甜甜地問:“哥哥買花嗎?可以送給女朋友呀,沒有女生不喜歡花的!我剛才看見你身邊有個戴著帽子的漂亮姐姐。這朵隻需要10塊錢,支持手機付款。”


    漆司異抬起頭,看著她手上最後那朵玫瑰,買了下來。


    小女孩完成任務可以回去了,走之前又往周邊空蕩蕩的環境看了眼:“哥哥,你女朋友不回來了嗎?”


    他沒說話,手上慢慢起了過敏性紅疹。那支玫瑰被無意間折斷,荊棘刺進了食指裏,有鮮血滲出。


    身後商場大廈的巨幅海報在這時換了一張,瑩白的光幕之中,女明星美得馳魂奪魄。


    …


    …


    -


    漆氏集團作為深州市的老牌大型民營企業,就連四棟連在一起的高聳大廈都已經成為這座城市的地標打卡點之一,分別是商業、文化、金融、地產四大產業基地,站在高處能將大半個深州一覽無餘。


    上午九點半,這幾棟辦公大樓裏人人自危。尤其是高層管理人員居然都一排排從辦公室離開,有條不紊地站在外麵空曠的大廳裏,恭恭敬敬地像是在等誰過來一般。


    十五分鍾過去,象征著漆氏集團的企業旗幟被換下,一麵漆域的旗在四大樓間的主樓麵前冉冉升起。


    夏季燥熱的風裏,道路兩邊栽種的棕櫚高大挺拔,新企業的旗幟標誌飛揚跋扈。vmu視覺幕牆上正在播放漆域的創業史和接下來承接老牌漆氏的業務拓展。


    邊上幾輛賓利先後到達總部大樓的鎏金大門門口,最中間那輛黑色萊肯直接從大門廊道裏開了進來,停在了最中心的位置。


    大廳裏外的人都將目光轉移到這位新任總裁的身上,緊張的情緒在看見那輛車開過來時顯得更濃重。


    和大部分人想象中的古板總裁不同,光是開超跑這一點就足夠讓人認清新掌權人的個性注定是孤高桀驁的。


    剪刀形狀的碳纖維車門緩緩拉開,漆司異從車裏出來,個高冷峭,車鑰匙隨手往後拋給了助理。


    他無疑是長相身高都讓旁人挑不出毛病的類型,甚至會因為這樣出色的外形對其真實身份產生懷疑。


    男人看上去年輕痞貴,也太鋒芒過盛。不苟言笑的冷淡漠然,一身矜貴的西裝,身型挺拔淩厲。過分英挺的五官走勢利落鋒銳,如同他的行事風格。


    這是朝氣活力和新鮮血液的注入,也將會是漆氏五十年以來最大的一次內部變革。


    -


    當天下午,漆老爺子坐在老宅的茶室裏。


    看著自己那隻金蟾蜍茶寵居然被換成了一隻真的癩蛤蟆,他氣得吹胡子瞪眼:“混賬玩意兒,這到底誰幹的?”


    旁邊站著的傭人不敢出聲,就連剛進門不久的容嘉柔也嚇得花容失色。


    “還不把它弄走!”老爺子猛拍茶台,但不管是阿姨還是其他傭人都沒動作,隻是看著他雷霆大怒。


    門被推開,有傭人喊了句“少爺”。


    漆司異邁著懶散的步伐走進屋裏:“看來爺爺不喜歡這份禮物。”


    “你還沒鬧夠?”老爺子看見他這副德行,氣得拿起一隻茶杯朝他砸過去,“你把漆氏趕盡殺絕,把老董事們都逐出公司,真以為你這兩下小聰明能撐起整個家族企業?近十萬的員工和他們的家庭到時候由誰來負責?”


    “我負責。”


    漆司異波瀾不驚地單手插兜,冷淡的視線看過去:“燃氣和航機的合同已經解決。漆氏這麽多年壓著的爛賬被我清算了,幾隻吃油的老耗子不趕走,燈就該熄了。”


    漆庸塵看著他遊刃有餘地站在那,助理將幾份合同放在茶台上,遞過簽名筆,自始至終筆挺的肩身稍稍坍塌。


    漆司異目光銳利,繼續處變不驚地說道:“容小姐回美國的機票買好了,其他叔伯們的事也輪不到您操心。”


    “該退位了。您教的,願賭服輸,去德國做手術的機票在今晚9點。”


    風水輪流轉,多年前,漆老爺子也是這麽把十八歲不到的他送回美國。聽到這熟悉的一句,老爺子總算是笑出聲,認栽道:“漆司異,你真是我漆家的好子孫。”


    漆司異無意多談,出門前卻又頓住腳步,蹙緊眉:“她從小就拿了一手爛牌,凡事不敢想點好的,但不代表你們可以總欺負她。”


    “……”


    彼此都清楚,這個“她”是在說誰。


    容嘉柔被喊回國那天,漆司異就知道他們會從施今倪身上下功夫。他也給了施今倪坦白的機會,可是這麽多天裏,她還是一如既往地隻會選擇把他推遠。


    她什麽都會跟鍾析說,卻始終不肯跟他多講一句過去。


    出了院門,有細微的雨從天空飄下。上午還晴空萬裏,下午就轉了陰,瞬息萬變的天氣如同世事。


    容嘉柔從後麵追了上來,拿著一把傘喊住他:“awin,你就這樣走了?”


    “老爺子不是真心想讓你回國敘舊,你也沒必要對他言聽計從。”


    “我知道,我隻是覺得確實太久沒見你了……”容嘉柔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子,知道點到為止。把手上那把傘遞過去,“你不想見我,我晚點會回美國的。你撐把傘吧,去車子那還有一段距離,別淋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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