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間有些為難, 這時腳步聲輕響,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係著白色圍裙匆匆從廚房裏奔了出來。


    這男人剛出來,離他們還?有十幾步遠,就?熱情地朝著梅東來笑著,還?伸出兩隻大手,說:“東來,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沒讓人去?找我?剛才要不是老?呂去?叫我,我還?不知道你來了。”


    梅東來跟他握了握手,說:“今天來的匆忙,也是臨時決定?的,手頭?還?有點事要處理,所以一時半會沒去?找你。”


    周圍的人有不少人知道,那個係白圍裙的人是這家飯店的總廚。雖然他隻是個總廚,但這年頭?國?營飯店的廚師是鐵飯碗,相當於現代的公務員,無論是收入還?是地位都相當高,很受人尊敬。一個普通國?營飯店的廚師尚且如此,總廚地位就?更高了。


    這人對梅東來如此熱絡,別說朱小三?旁邊那些年輕人,就?連殷寒冰都感到?自己今天碰到?了硬茬子。


    那位總廚聽?了梅東來的話?,連忙問道:“啥事啊?你說,你都來這兒了,要是有什麽?事,我能幫的一定?幫。”


    聽?他這麽?說,朱小三?心頭?一凜,恨不得讓他堂弟趕緊把他推走。他預感到?情勢不妙,可如果他真?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逃走了,那他以後這個圈子裏就?真?的沒法混了。


    他心跳加快,掌心冒出汗水,暗暗祈禱著殷寒冰能挺住,不要在梅東來他們麵前服軟。


    這時,梅東來指著他說:“喏,我來找那個坐輪椅的朱小三?說點事。上個月朱小三?帶倆人在大街上圍住我弟我妹,對我妹吹口哨耍流氓。我弟不讓,那家夥就?帶人想?收拾我弟,結果讓我弟一個反手,把他兩條腿給打折了。你們也看到?了,他現在坐輪椅呢。”


    聽?完梅東來說的這些話?,別說那位廚師長?驚訝地盯著朱小三?看了好幾眼,就?連殷寒冰和他那幫同伴的眼神都有些不好了。


    之前朱小三?跟他們解釋過,說他的腿是從台階上摔下來摔斷的。哪曾想?,這裏邊居然還?有這樣的隱情?


    這小子朝人家姑娘吹口哨耍流氓就?算了,最丟臉的是他帶倆人去?,三?個人對付一個男的,還?能讓人把自己兩條腿給打折了,這話?說出去?得多丟人?


    殷寒冰暗暗翻了個白眼,請這麽?個沒本事又愛惹事的人過來,他也挺沒臉的。


    朱小三?的堂弟見情況不好,就?心虛地說:“可,可你弟梅東庭已經把我哥腿給打折了,還?要怎麽?樣啊?”


    梅東來眼神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反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這兒裝糊塗呢?”


    “剛才朱小三?花錢找了一幫街溜子,跟蹤我弟我妹,打算把我弟和小陳大夫徒弟的腿都給打折了,還?說要把我妹留下。特麽?的朱小三?你到?底想?幹什麽?啊?挨一次揍還?記不住教訓?”


    “怎麽?著?以為我揪不出你?還?跟我在這兒裝無辜?那幫人都給抓住捆起來了,你以為事情還?能瞞得住?”


    朱小三?這回不隻雙腿發軟,身上也軟了。他害怕地看向殷寒冰,後者卻?沒看他,估計是不想?跟他對視。


    那位總廚見多識廣,這種事他也沒少聽?沒少見。梅家人於他全家有恩,這件事不管是從情理上還?是從私交上,他都會站在梅東來這一邊。


    他知道朱小三?是殷寒冰請來的,以殷寒冰的脾氣,應該不會讓梅東來對他請來的人動粗。


    因此他略想?了想?,就?笑著跟梅東來和殷寒江說:“這件事我大概也了解了,我覺得這個屬於梅家人跟朱家人的私事,咱們這些外人不如讓他們自己商量,看這事兒怎麽?處理。”


    “小殷哪,你也不希望大家夥在我這飯店打起來是吧?給我一個麵子,這事你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他話?說得客氣,可如果殷寒冰真?不給他這個麵子,他雖然不能把殷寒冰怎麽?著,但以後殷家人來這宴客,那他到?時候備不住在殷家人麵前說點什麽?。


    殷寒冰知道,就?算是他家長?輩來這兒,都得給這位總廚幾分麵子。他自然不能把對方說的話?當成空氣。


    更何況朱小三?幹的事兒也挺讓他瞧不起的,明明惹不起梅家人,還?非得上躥下跳地瞎折騰。最後出事了,自己又解決不了,指望別人替他擦屁/股,這種人以後就?不能再來往了。


    現在不隻有總廚介入,那姑娘跟他大哥還?很有可能關係不錯。兩相疊加之下,其實?已經不需要他再猶豫,就?可以做出選擇了。


    於是他朝著那總廚客氣地點了點頭?,說:“徐叔您都發話?了,我能不當回事嗎?”


    “那就?這樣,這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我這邊吃得也差不多了,就?先走了。過陣子我們家人來這請客,到?時候徐叔您可得幫忙張羅張羅。”


    總廚客氣地說:“一定?一定?,到?時候我親自掌勺,肯定?讓你們賓主雙方都滿意。”


    殷寒冰點了點頭?,說:“成,有您這句話?,我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回見。”


    說到?這兒,殷寒冰結了賬,又朝著這位總廚打了個招呼,就?帶著那幫人走了,隻留下朱小三?和他堂弟兩個人。


    走出朝陽飯店,殷寒冰被室外的涼風一吹,忽然想?起剛才那個姓梅的人說的話?,他說什麽?小陳大夫的徒弟…小陳大夫…不會就?是那個年輕姑娘吧?


    這件事他過年時聽?他奶和他姑說過,說是臨川六院有個年輕女大夫,叫陳什麽?,醫術很厲害,治好了他奶的怪病…


    肯定?就?是她了,要不然那姑娘也不至於說她認識他大哥,也認識他奶。


    萬幸這件事他及時收手,沒盲目介入到?這個跟他無關的糾紛裏,不然回頭?他也得跟著吃瓜落。


    殷寒冰暗覺僥幸,看了眼身邊那幫人,忽然跟他們說:“你們幾個,以後要是碰到?剛才那女的,都不要惹她,都記住了。”


    那幫人一向以他為首,見他這麽?說,雖然不是很清楚原因,但都答應了。


    他們走了之後,梅東來朝那位總廚拱了拱手道謝,總廚卻?不以為然地說:“我還?得回去?忙,這邊怎麽?辦你自己安排,隻要不在我這飯店打起來,損壞公家財物就?行。”


    梅東來瞥了朱小三?一眼,不屑地道:“打是不會打的,我這就?把人帶走,先帶到?我家裏去?。回頭?讓人去?他們家報個信,想?怎麽?辦,讓他家裏人給我劃個道出來。”


    總廚點了點頭?,又回了廚房。一時間,大堂裏除了梅東來等人 ,就?隻剩下幾桌還?在觀望的客人。


    梅東來冷冰冰地看了朱小三?堂弟一眼,說:“還?愣著幹什麽?,趕緊把人推出去?,跟我走。不走還?打算我背你們走嗎?”


    梅東來從十幾歲開始就?走南闖北,經曆豐富,身上自有一股氣勢。朱小三?堂弟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說什麽?,縮著膀子,推著朱小三?就?往外走。


    朱小三?打算垂死?掙紮一下,但他還?沒說什麽?,梅東來就?在他身上戳了兩個,那幾下雖然沒讓他變成啞巴,卻?讓他氣血上湧,開始急劇地嗆咳起來,哪裏還?能說出話?來?


    轉眼間,朱小三?就?被他堂弟推出朝陽飯店門外。走到?大街上,梅東來跟陳凝說:“剛才要不是你幫忙,這事未必能解決得這麽?順利。”


    陳凝卻?說:“我倒是想?幫,但也沒幫上什麽?,最後還?是得靠那位大廚幫忙說話?。”


    “你先帶人回去?吧,不用管我,我跟萬大夫一塊回招待所。”


    梅東來笑了下,沒有堅持說陳凝確實?幫上了忙。他對殷寒冰這種人的思維是比較了解的,估計殷寒冰對陳凝的身份也有幾分顧忌,隻不過他不想?在眾人麵前跌份兒,所以什麽?都沒問,好裝糊塗吧。


    兩夥人很快分開,周揚和梅東庭他們跟著梅東來走了。


    萬鈞這次也跟著來了,他陪著陳凝走向公交車站,許士航也一直默默地陪著他們,直把他們倆都送到?招待所門口,他才離開。


    陳凝並?沒有跟梅東來提任何建議,生活在這個年代的人有自己的處事方式,跟她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這時法製還?不健全,有時候拳頭?必須得硬,才能立得穩,這事兒具體該怎麽?辦,梅東來自己會權衡利弊的。估計接下來他會和朱家談判,沒有合適的條件是不會放人的。到?底要怎麽?做,根本不需要她來教。


    第二天一大早七點多鍾,陳凝和姚新梅就?到?招待所一樓跟其他各省的中醫集合,到?早上八點的時候,衛生部也派了兩位帶隊幹部過來。


    那兩個人到?了之後,把中醫大夫們隨機分成兩組,每組要去?一個醫院,針對具體的病人進行醫術和醫道方麵的交流。


    梅東來趕在七點五十五分才到?,他到?的比較晚,這時大堂裏人多,陳凝不方便跟他說話?。但她看得出來,梅東來氣色不錯,看上去?沒什麽?需要她擔心的。


    至於那位姓朱的大夫,直到?領導們分完組,並?分別帶著兩組中醫從招待所出發的時候,他還?沒有到?。


    梅東來這次沒跟陳凝分在一組,兩個人在門口擦肩而過的時候,梅東來朝陳凝眨了眨眼,看樣子是真?的沒問題。陳凝點了點頭?,也就?不再想?他的事,跟著負責他們這一隊的帶隊幹部陶科長?去?了西山醫院。


    這家醫院位於首都偏西的地方,十幾個人坐了半個小時的公交車才到?。


    姚新梅這次也沒跟陳凝分到?一組,所以陳凝跟組裏的成員都不熟。其他人互相之間也不怎麽?熟,但彼此眼神碰上了,都會客氣地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過了半個多小時,人都到?達西山醫院,院裏特意派來了一位主任陪他們去?了住院部。


    對於他們的到?來,醫院方麵提前就?得到?了通知,自然知道他們這一行人雖然歲數都不大,卻?都是各省選拔出來的中醫高手。所以院方的人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都很客氣,那位主任更是跟帶隊的幹部說:“陶科長?,聽?說你這次帶來的大夫都是全國?各地的高手,這可太好了。”


    “咱院正好有一些中西醫都處理不好的疑難病號,現在各位高手都來了,那就?麻煩大家幫忙會診下,好好研究研究這些人的病該怎麽?治吧。”


    “當然了,大家還?都挺年輕的。我也不敢說要求你們能把所有的病都給看明白,就?是想?著各位都是高手,或許能研究出一些不同於普通大夫的治療方案來。哪怕隻是幫一兩位病人解決難題,那也是為患者造福啊。”


    他話?說得客氣,又給這些中醫大夫留了餘地,可這些人卻?都知道,如果他們最後真?的隻能解決一兩個病人的問題,那在領導麵前就?太不好看了,而且也有損於他們這全國?優秀青年中醫的稱號。


    因此,這些中醫麵上雖然沒什麽?明顯的表示,但其實?大家多少都感到?了一些壓力。有些人則憋著一股勁,想?在領導麵前表現一番。


    很快,那位主任把他們帶到?一個病房中,病房裏住著兩個病號,都是院方挑選出來、想?請他們幫忙討論出治療方案的疑難病號。


    等人都進去?了,陶科長?並?沒有說多餘的話?,直接就?讓這些大夫開始給這兩位病人先後進行診斷。


    第一位病人都沒有難倒這些中醫,不得不說,能來參加這次表彰大會的大夫,身上都是有真?本事的。所以整個過程中。陳凝都沒怎麽?說話?,有幾位大夫就?已經把患者的病因病機和治療方案都給說了出來。


    已經有了現成的答案,陳凝自然沒有再發言的必要。


    其他中醫中間,也有不少人不怎麽?熱衷於表現自己,也像陳凝一樣,即使看明白了,也沒有爭這發言的機會。


    很快就?輪到?第二個患者,有些大夫在給他進行診斷之時,臉上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迷茫。


    陳凝並?沒有往前擠,等八/九個大夫都診完了脈,陳凝才走過去?,安靜地給那位男性患者診脈。


    她剛才其實?已經注意到?了這位男患者,此人的體形跟這時代的很多人都不一樣,他長?得胖,看上去?怎麽?都得有一百七八十斤。


    這個患者靠坐在床頭?,胳膊露在被外,手臂時不時震顫幾下,放在被子裏的腿也有震顫的表現。


    陳凝過去?之前,就?有大夫要求患者伸出舌頭?,當時陳凝在那位中醫身後,也看到?了患者的舌像,患者舌質淡而不紅,有白苔,且舌麵滑膩。患者這種形體和他的舌像其實?挺明顯的,一看就?是痰濕之像。


    前邊也有人進行了詳細的問診,所以陳凝也知道,患者四肢不靈活,以右側肢體為重。至於飲食和二便,都比較正常,從這兩方麵看不出什麽?。但患者有長?達二十多年的飲酒史,而且酒量大,經常能喝一斤半斤的。


    患者的舌像和體態以及問診結果,都指向一種病機,那就?是患者常年飲酒,濕甚則生痰。長?年累月的不良生活習慣也影響到?了身體,導致患者內有凝寒,血脈痹而不通,筋失濡養。像他手足震顫和肢體不靈的狀況,就?是這些病機導致的結果。


    但陳凝給患者診完脈之後,在短暫的時間裏,她跟其他中醫大夫一樣,也陷入了迷茫。


    因為患者這個脈像,跟他所表現出來的症狀和舌像都不相符。


    如果患者確為痰濕痹阻、寒凝血脈、筋失濡養之證,那他的脈就?不可能是現在所表現出來的六脈皆沉。


    也就?是說,陳凝在給患者把過脈之後,發現患者兩腕寸關盡皆為沉脈,而不是跟症狀相符的滑脈、弦脈或者緊脈等等。


    像這種脈證不相符的情況,就?會讓大夫們感到?迷惑。一時不知道是該按著患者表現出來的脈像來治病,還?是按症狀來治。


    其他大夫也是這麽?想?的,那位陶科長?也是這懂醫的,雖然不是很精通,但也能達到?坐診的水平。


    他見眾人神色奇怪,便走過去?,親自給那患者把了脈,很快他就?明白,為什麽?這些大夫的神色有點奇怪了。


    見一時之間沒人說話?,他便說:“大家研究下,患者這個病,到?底是以脈像來論治好,還?是以症狀來論治好。”


    周圍的人想?了想?,最終有三?分之二的人選擇了按症狀來治,陳凝也在這些人中間。


    至於剩下的三?分之一,則固執地堅持自己的看法。其中一位大夫說道:“望聞問切四診當中,我認為當以切最為重要。隻有切脈,才可以通過寸口狀況,體察虛實?陰陽表裏,且能知其病在何髒腑。這是其他診法所達不到?的,所以我認為當以切脈結果為主來開方。”


    “是啊,患者既然六脈皆沉,當以真?武湯加減來溫陽利水方可。”另一個大夫也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讚成以脈像為主的大夫連續有好幾個人發言,顯然他們真?的認為他們是對的。


    陶科長?見了,便問跟陳凝選擇一致的那一組,道:“你們有什麽?想?說的?”


    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之間沒有人能提出有力的論據來反駁對方的說法。


    他們也不得不承認,脈診確實?能體察虛實?陰陽表裏,還?能診斷出病在何髒腑。其他診斷方法雖然也有用,但不一定?能做到?這些。他們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更多的是依據直覺和經驗。若說到?具體的原理,他們真?的講不出來足夠有力的論據。


    相對於另一組人的有理有據,這一夥人的人數雖然要多一些,但氣勢上反倒不如另外一組。


    最後有一位大夫站了出來,說:“患者六脈皆沉,這個脈我覺得挺奇怪的。但如果用真?武湯加減的話?,我是不讚成的。患者這個病,須得溫運中州,化痰柔筋。按我的經驗,在具體用藥的時候,可以先給他用導痰湯化裁來豁痰。痰濁大減之後,可用苓桂術甘湯合四斤丸加減來繼續消痰且柔筋,進而使患者百脈皆通,營衛和暢。”


    陳凝在旁邊聽?了,心想?這位大夫的確是有水平的,他說的方法跟她想?的差不多。


    但這時,另一組的一位大夫卻?質疑道:“可是你這樣用沒有依據啊。我們醫生用藥,得有憑據,不能隻是憑感覺來用藥吧?”


    他這麽?問,先前那位建議先用導痰湯的大夫說不出話?來了。


    陳凝在旁邊見到?他張了張嘴,麵上有些窘迫,她想?了想?,最後還?是舉了下手。等陶科長?和其他大夫都注意到?她,陳凝才慢慢地開口說道:“我之前治療過一位患者,他也是六脈皆沉,且體表極寒,昏迷不醒,極像是寒痹之證。”


    “在撬開他的牙關之後,才發現他舌紅苔黃,舌麵生了黑黃的倒刺,是極為明顯的熱像。其舌像不隻跟患者體表的寒截然相反,也完全不符合他的脈像。後來我和其他大夫商量了一番,確定?他這種情況屬於六陰脈。當以熱證來治,給患者開了涼藥,最終的治療效果很不錯,也驗證了我們的想?法。”


    “這種脈,無論任何情況,都是六脈皆沉,哪怕患者身患熱證或者健康無病也是如此。在臨床上,也是很容易誤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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