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賢哈哈大笑,對站在最後的韋氏招手:“還不快過來陪我吃酒!”


    完顏宗幹朝趙寰她們看了來,斷了一截的眉毛頓時往下一耷拉,不滿地道:“怎地穿得這般難看,帶下去換身省事的衣衫!”


    這下完顏氏變得團結起來,男人們敲著案幾,大笑不止,嗷嗷怪叫,猴急著指點著她們,道:“我要她,還有她!”


    完顏宗幹見完顏亶沒做聲,皮笑肉不笑對他道:“陛下可看中了誰?不如臣替你選一個可好?”


    完顏亶眼皮耷拉下去,又飛快掀起,瞄完顏宗幹一眼,再耷拉下去。


    完顏中幹話語冷了幾分,道:“大宋的女人不值錢,不過些玩意兒罷了,拉來助助興而已。”


    完顏亶臉頰抽搐了幾下,眼珠子猛然轉向一旁,好似要飛出眼角,手隨意一點,“就要她吧。”


    完顏中幹順著完顏亶的指點看去,見是趙佶排行三十二,被封為慶福帝姬的趙金姑,矮小瘦弱,頓時嫌棄不已,揮揮手道:“帶下去好生裝扮一下。”


    趙金姑年紀與趙佛佑相仿,瑟瑟發抖著被帶了下去。不一會,她與韋氏等人,一同被重新帶了回來。


    她矮瘦的身上,掛著華麗的細薄紗絹,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踉蹌一下,晃晃蕩蕩,連著摔了無數次。疼得眼淚直掉,卻不敢哭出聲,緊咬著唇忍住,漸漸有血絲溢出。


    完顏宗弼與完顏宗磐他們等人,這時候全變了個人樣。臭烘烘的嘴亂拱,淫.笑連連,上下其手。女人們躲避哀求,壓抑著啜泣。


    趙寰與趙瑚兒她們萬幸,都沒被叫去。她站在那裏,看向如同鵪鶉般,瑟縮在眼神發直的完顏亶身邊,怕得發抖的趙金姑。


    如果有人間煉獄,大抵如此吧。大帳的一切,仿佛腐肉爛掉的屠宰場,四處流膿,散發出陣陣的惡臭。


    不知過了多久,完顏宗賢起身,上前朝完顏亶單膝跪下,道:“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還請陛下同意。”


    完顏亶哦了聲,問道:“何事?”


    完顏宗賢手朝趙寰她們這邊一指:“臣想要個人,還請陛下恩準。”


    趙寰心神微凜,朝韋氏看了去,恰與她幸災樂禍的眼神對上。趙寰直接無視,淡然移開了視線。韋氏僵了下,悻悻暗哼了聲。


    完顏宗賢的話響了起來:“臣想要柔福帝姬,請陛下將她賞賜給臣吧!”


    第24章


    趙寰尚沒有反應, 在她旁邊的趙瑚兒脾氣急,頓時倒抽了口涼氣。她眉毛豎起來,拳頭拽緊, 身體前傾, 忍不住就要衝出去。


    邢秉懿則輕呼了聲, 猛地轉頭看向趙寰,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不安。


    趙寰始終麵色沉靜,輕輕拉了下趙瑚兒的衣袖。她一下頓住, 深深呼出口氣, 讓自己慢慢平息下來。


    邢秉懿見趙寰不動聲色,念著她一慣的本事,臨來之前的商議, 一顆心落回了肚中。嘴角不由得下撇,輕蔑無比望著前麵已經吵起來的完顏氏一眾人。


    找死啊!


    完顏宗賢話音剛落,完顏亶還未回答, “砰”地一聲巨響。完顏宗磐鬥大的拳頭砸在了案幾上, 撞得杯盤碗碟飛起來,滾得到處都是。


    完顏宗磐蹭地站起身,陰陽怪氣道:“陛下, 臣也要柔福帝姬!按照規矩,浣衣院, 乃至整個皇宮的錢財, 都是爹爹的, 該留給我們兄弟們分,與其他人可沒幹係!”


    這句話就說得不客氣了, 完顏亶既然成了皇帝,皇宮的一切, 當屬新帝。


    糧倉被偷的事情還沒查清,王帳內的每人,在完顏宗幹眼裏看起來都很可疑。


    糧食勉強能算小事,尤其是完顏宗翰死得莫名其妙。大殿的那把火,燒得也蹊蹺。


    他們這群人中,肯定打著想要謀權篡位的主意。金國在大宋搶的錢財與土地,偌大塊肥肉,任誰都眼眼紅。他們打著先害死完顏晟,再謀求起事的主意。


    完顏宗幹看向屋內一幹人,越看疑心越重。尤其是死對頭完顏宗弼,兄弟倆鬥了一輩子,他前去江南掃蕩了一圈,最後帶回了數不清的珍寶。


    但他拿出來分的卻不多,肯定暗自私藏了,一看就居心不良。


    完顏宗磐跳出來不說,完顏希尹與他不合,立刻與其唱對台戲,跟著起哄道:“憑什麽你能要女人,我也要!”


    完顏宗弼斜乜著完顏宗幹,陰陽怪氣道:“你們說得都對,不若將爹爹留下的家財江山,都拿來全部分了吧!按功分賞,誰上戰場殺敵多,誰就該多分!咱們女真,豈能學漢人朝廷那一套。漢人皇帝別說上陣殺敵,連雞都不敢殺,最後變成個亡國的軟蛋!”


    完顏宗幹眼前一黑,他就知道,完顏宗弼一心想搶奪江山,其心可誅!


    完顏宗磐他們兄弟頓時不幹了,完顏阿骨打留給完顏晟的江山,就該給他們兄弟,與完顏宗弼他們有何關係。


    很快,完顏氏眾人吵得麵紅耳赤,就差沒拔刀砍人。


    完顏亶坐在上首,望著底下的一眾叔伯兄弟,他瞳孔猛縮,拽住趙金姑細弱的手腕,幾乎將其捏碎。


    趙金姑痛得尖叫出聲,完顏亶耳膜嗡嗡響,一下甩開她的手。


    陰鷙的眼神,好似陰冷的毒蛇纏上去,令她的哭聲一下堵在了嗓子眼,怕得簌簌發抖。


    趙瑚兒死死咬住唇,氣得眼眶都紅了,一隻幹燥冰涼的手,輕輕貼上了她的手背。


    低頭看了眼那隻瘦弱,卻有無窮力量的手,趙瑚兒側頭看去,趙寰給了她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在眾人麵前公然反抗。他們暴虐無道,會直接暴起殺人。”


    “無需與他們講道理,世間的道理,他們聽不懂。其實人都一樣,隻聽適合自己的道理。同理,趙構的朝廷亦如此。”


    “該如何辦?擁有強大的力量,他們不做人,就打得他們屈服,或者幹脆殺了。”


    趙瑚兒深以為然,趙寰說得對。


    眼前的這群畜生,在一定程度上,與大宋朝廷官員的區別,就在於偽君子與真小人罷了。


    同情憐憫,良心都不可靠。她們要不動聲色,變得足夠強大。由她們來製定規則,讓他們不得不從。


    樂師早就嚇停了撫琴唱曲,帳內嘶吼聲,咆哮聲震天。有人掀翻了案桌,酒肉撒了一地。


    趙寰全神貫注觀察著局勢,他們講女真語,語速飛快,她努力聆聽,抽絲剝繭分析。


    唯一的漢人韓昉,急得團團轉,試圖想勸架,卻無人買賬。被你推一把,我推一掌,跟陀螺樣,轉得眼冒金星。


    “哇!”韓昉胸口一陣惡心反胃,將先前空腹吃的幾杯酒,全部吐了出去。


    完顏宗賢恰在韓昉麵前,被他吐了一頭一臉。他氣得頭一懵,不管不顧揮拳揍過去。


    韓昉是讀書人,力氣哪能跟打慣了仗的完顏宗賢比。鼻子一痛一歪,兩條鼻血掛在了臉上。


    “先生,韓先生!”完顏亶最親近韓昉,見他受傷,怒火攻心,抓起割肉的匕首就衝了出去。


    完顏宗幹嘴都氣歪了,他眼疾手快拉住了完顏亶,心一橫,朝隨從吼道:“來人,保護陛下,有刺客,保護陛下!”


    很快,守衛團團圍住王帳,舉起弓箭對準了帳內眾人。


    趙寰心一沉,若說是赤紅著眼的完顏亶發瘋,拉著大家一起死,她還能信幾分。


    完顏宗幹不過是嚇唬大家,誰穩得住,誰就贏了。


    但帳內的小娘子多,她們若是見到形勢不對著急忙慌逃命,那真是死定了。


    她剛想到這裏,就聽到悶悶的一聲,本就渾濁不堪的空氣中,散發出了濃濃的血腥氣。


    一個衣不蔽體,雙腿詭異彎曲著的嬌小小娘子仰躺在地。她嘴角緩緩流出鮮血,蓋住了唇角那顆俏皮的小痣。


    雙眼圓瞪,死不瞑目。


    完顏宗弼看著眼前冰冷閃著寒意的箭頭,低聲咒罵了句。


    這個瘋子!


    完顏宗幹肯定不敢放箭,他自己也在帳內。可是,他的親生兒子,卻一個都沒來!


    刀箭無眼,若是他們都死在了這裏,金國的天下,肯定會落到完顏宗幹兒子手中。


    完顏宗弼怎肯讓他得逞,悻悻坐了回去。旁邊的女人在尖叫,完顏希尹心煩,順手拉過身邊的小娘子撒氣,將她解決了。


    哪怕再莽撞之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罵罵咧咧住了手。


    帳內終於安靜下來,四下一片狼藉。完顏宗幹不屑冷哼,終歸還是怕死!


    他真想將他們全都殺了,可惜還需要他們上戰場拚命!


    隻恐嚇也不行,既然他們都愛大宋女人的身嬌肉嫩,反正多得很,就分他們幾個平息一下。


    地上濃稠的血,蔓延開來,在地氈上開出了豔麗詭異的花朵。


    完顏氏重新熱鬧起來,其樂融融,他們在快樂地分戰利品:大宋女人。


    趙寰拍了拍趙瑚兒,她神色木然,知道不該動,淚卻控製不住,頃刻間淚流滿麵。


    許月娘是她難得的朋友,一路來到大都,多次得她提點相幫。否則,她估計會與其他小娘子一樣,受盡折辱而死。


    許月娘有一把好嗓子,她的曲兒唱得極好。


    她告訴趙瑚兒,過沼澤泥濘地時,如何能走得輕鬆些。


    下雨天,寧願進密林,也不要進金兵的營帳去躲雨。


    密林不一定有猛獸,金兵卻是實打實的惡鬼。


    許月娘出自教坊司,不過是最低賤的女伎。完顏氏無視她的屍首躺在地上,很快就分好了戰利品,各自摟著哭泣不止的小娘子們滿意散去。


    趙寰差點引起了一場流血打鬥,完顏宗賢他們下意識避開了,她依然留在浣衣院。


    邢秉懿與趙瑚兒她們也留了下來,筵席散去,已經月上中天。


    月亮不問世情,依舊溫柔如水,清輝公平灑在每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沉默,住在一屋彼此相伴的小娘子們,此次一分開,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在浣衣院,死亡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空了的屋子,就是這般而來。


    以為會麻木了,麵對的時候,她們同樣心痛難過。


    回到屋,趙佛佑幾人見到她們的臉色都不大好,忐忑不安望著她們,連話都不敢說了。


    趙寰朝她們輕輕頷首,安撫道:“我們沒事。”


    趙瑚兒一下就炸了,激動地哭道:“沒事,如何能沒事!月娘,月娘她......連屍首都沒人給她收!”


    邢秉懿歎息一聲,道:“十三娘,你可別這樣說。二十一娘能怎樣,莫非她能去給許月娘收斂,買副棺材好生安葬了?”


    趙瑚兒一窒,憋屈與難過,胸口著實堵得慌,道:“我沒責怪二十一娘,隻是心裏過不去,難受得緊。”


    她撫著胸口,微閉上了眼,想到王帳中的情形,臉一下扭曲了,憤怒地道:“韋氏這個賤人,她與二十一娘起了口角,肯定是她在旁邊進了讒言,完顏宗賢才提出要二十一娘!”


    “我等著完顏宗賢把我要去呢,可惜。”趙寰遺憾搖頭,她的計劃又被打亂了。


    先前趙寰就與她們說過,若是分開,正好搭救他們王寨的女人。


    趙寰見她們神色黯然,知道她們心情很複雜,不想分開,又想做些事情。


    這些不是她們能決定,完顏氏可不會由著她們來選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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