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他們還在這裏叫苦連天,耍嘴皮子理論,那麽他們就會落得與趙模一樣的結局。


    死!


    他們所騎的馬,早已累得無精打采,不喂草料根本無法再跑。想到被拴著繩子拖在其他馬後的慘狀,大家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有那機靈且膽小些的,顧不得哭趙模了。趕緊掙紮著起身,拿出身上的幹糧胡亂往嘴裏塞,再去喂自己的馬。


    其他人見狀,陸續跟著忙碌起來。吃幹糧喂馬,再拿鐵耙去挖坑。


    其他的地方有草根不好挖,趙杞出了主意,在河灘邊的軟泥處,挖了個不深不淺的坑。將趙模拖過去,埋在了裏麵。


    趙寰冷眼旁觀,看著他們拖著身子,隻在趙模虛虛蓋了層泥。然後,他們在不像墳的墳前,一起痛哭流涕。


    趙瓔珞從頭到尾都在撇嘴,此時終於忍不住了,尖銳嘲諷道:“他們還有臉哭?”


    徐梨兒也看不下去,別開眼,拉著趙瓔珞去刷馬,道:“以前在汴京時,朝廷上那群官員也是這般,不要臉得很,有甚奇怪之處。”


    薑醉眉在旁邊調整馬鞍,翻著白眼道:“不哭一哭,怎地能表明他們的手足之情。可這份手足情,呸,著實不能看!他們都舍不得用點力氣,將坑挖深一些。不出明日,他就會被周圍的野獸刨出來,給啃得一幹二淨嘍!”


    趙瓔珞這時笑了起來,輕快地道:“活該!”


    趙瑚兒轉頭看了眼拉著韁繩上馬的趙寰,心情十分複雜。


    趙氏兒郎們,真真是一群廢物!換成她的話,估計就直接扔在那裏,不會去管他們。


    他們若真是聰明,就該拿出點出息來,拚一拚。不是替趙氏男兒們長長臉,而是替他們博得活命的機會。


    可惜,他們都是扶不起的阿鬥,一堆軟骨頭,既沒用還礙事。留著,隻能被朝廷上那群爭權奪利的官員拿來做文章。


    “武官打仗厲害,可他們有幾人得了好?”鄭氏的話,在趙瑚兒耳邊回蕩。


    宗澤死後,沒本事的叛國賊杜充接手了他的兵,處處為難原來他的部下嶽飛等將領。


    杜充作為統帥,丟失了大宋大片的土地江山,開封一地全部落入金人之手。


    可杜充這等沒本事的小人,卻深得趙構的信任,提拔他做了丞相。嶽飛他們被打壓,再有本事,也一籌莫展。


    等到趙寰打下燕京,以後逐漸壯大起來,不但要對付金人,還得對付趙構身邊那群朝廷官員。


    隻一想到這些,趙瑚兒頭就開始疼起來。鄭氏說得對,她拎不清,就好生跟在趙寰身後,聽話就好。搖搖頭,趕緊翻身上馬,免得耽誤了行程。


    趙杞他們見已經開始整隊,趙寰高坐在馬上。趕緊斷了哭喪,連滾帶爬到了馬邊,狼狽爬上馬。


    林大文得到趙寰的指令,大聲道:“出發!”


    馬跑動起來,與先前出發那樣,將趙氏皇子們有意無意夾在了隊伍中。


    連趕了兩天路,趙氏皇子們在路上又折損了兩人,如今隻剩下了九人。


    所幸的是,一直病懨懨的趙杞,雖說累得快沒了半條命,卻奇跡般活了下來。


    林大文打馬到趙寰身邊,稟報道:“二十一娘,按著我們如今的速度,約莫半個時辰就能到白溝河。”


    白溝河是非常重要的邊關重地,當年大宋懷著雄心壯誌想要收複燕雲十六州,舉兵十萬出兵遼國。由童貫統帥領兵,他手底下有兩員悍將,分別是辛興宗與種師道。


    這一戰,就算有種師道他們,仍以大宋慘敗告終。恰逢遼國新帝駕崩,內部爭權奪利,動蕩不安,易州與涿州兩地守將投降了大宋。


    大宋抓住機會,由劉延慶為統帥,再次領著十萬大軍直撲邊關白溝河。


    完顏藥師這時還是大宋的將領,他領著兵馬,一路順利打進了幽州。


    此時遼國真正掌權的,乃是蕭普賢女,人稱“姚歌娘子”的蕭太後。幽州被完顏藥師占領,她一邊對大宋表示投降,一邊下令遼軍回馳幽州。完顏藥師敗走,大宋兵敗。


    兩次大戰,遼國與大宋都元氣大傷,金趁機崛起。


    趙寰抬眼望了眼天色,太陽已經西斜,她沉吟了下,道:“在前麵尋一個地方,就地紮營。”


    林大文領命,忙打馬上前安排了。約莫行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們在白溝河邊的林子前,紮營歇息。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營地裏點燃了篝火,與天際彎月的清輝,驅散了黑暗。


    趙寰烤著火,凝神望著遠處的月亮,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身邊的徐梨兒她們,覷著趙寰的神色,放輕了手腳,不敢上前打擾。罐子裏的水煮得沸騰了,忙用布巾包裹著把手,倒在碗裏,放在了她左手邊涼著。


    林大文在遠處觀望了下,放輕手腳走上前,低聲道:“二十一娘,斥候回來了。”


    趙寰收回視線,道:“讓他過來。”


    林大文前去領著斥候走了上前,趙寰對見禮的斥候擺擺手,道:“坐著說話。”說完,端了碗水遞過去:“慢些,還有點燙。”


    每次斥候前來回稟消息時,趙寰都會很關心。讓他們坐著舒舒服服說話,親自遞水,噓寒問暖。


    一路疾奔,斥候又累又渴。雖說已經習慣了趙寰的舉動,心裏依然一暖。


    斥候趕忙道了謝,雙手接過碗,沿著碗邊喝了幾口。熱水下肚,疲累稍散,他忙回道:“二十一娘,我們沿著白溝河一線走了很遠,都沒見著守軍的身影。在原來遼軍的營地,如今倒有金兵守著。我們摸到附近潛伏了許久,營地裏幾乎沒動靜,裏麵應當不過百人左右。”


    林大文神色驚訝,看向趙寰道:“就算這一帶已經落入金兵之手,在此處營地豈可沒有駐兵?完顏藥師當年打過白溝河之戰,我們幾千兵馬前來,他不可能沒收到任何消息。在白溝河提前布兵,好趁著我們兵馬疲憊,給我們迎頭痛擊才對。”


    趙寰讓斥候先下去休息,此事甚為重大,她一時理不清楚頭緒。


    每次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時,趙寰習慣走動,邊走邊思考。


    站起身,趙寰朝河邊走去,林大文愣了下,忙落後一步跟上。


    趙寰走了一段路,慢慢理清了思路,道:“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既然完顏藥師裝神弄鬼,我們且不管他,先抓對我們有利的重點,就是休息好為首要。記住了,外鬆內緊,巡邏值守的人一定要萬分警惕。還有,布好陣,神臂弩安排在最外圍。所有人都不得脫衣,要將兵器放在身邊。”


    林大文神色一變,問道:“二十一娘,你的意思是,我們已經落入了完顏藥師的埋伏中?”


    趙寰頓了下,抽絲剝繭分析道:“完顏藥師被金人猜忌,留給他的兵馬並不會多。以他的性格,哪裏會甘心。再加上他對我們這一隻兵馬的實力不清楚,定會先消極觀望。就算是埋伏,他也包圍不了我們。兵馬勞頓,他的觀望,就給了我們機會。所以,無論他打著什麽主意,我們都必須先恢複體力。”


    “其實,在這裏一戰,對我們來說,反倒是好事。”軍心不能亂,趙寰轉身看向林大文,安慰他道:“若是他們守在城中不出,我們要攻城的話,損傷會更大。”


    燕京的城池牢固,他們這一隻兵,還沒真正攻過城池,缺乏經驗。城久攻不下,等到金兵回援時,他們會愈發危險。


    林大文一想也是,他稍微鬆了口氣,轉身告退。見趙寰還站著沒動,猶豫了下,勸說道:“二十一娘,夜裏河邊風寒,你早些回去歇著吧。”


    趙寰說了聲好,“我沒事,你先去忙吧。”


    林大文不敢再多勸,告退離開。不一會,薑醉眉來到了趙寰身邊,拿著厚襖子披在她身上,嘀咕抱怨道:“河邊就是風大,你怎地不多穿些?”


    趙寰笑,拉了拉衣襟裹好,笑著問道:“是林大文讓你來的?”


    薑醉眉笑嘻嘻道:“林大文說他嘴笨,請我出山來勸你。徐梨兒十三娘她們也想來,我攔住了,嘰嘰喳喳的,吵得很。”


    趙寰哈哈笑,道:“你的嘴是厲害,喏,那幾個,你又罵得服帖了?”


    薑醉眉朝趙杞他們的氈帳那邊斜去,嗤笑一聲,道:“暫時表麵服帖,不服都藏在心裏呢。還是得二十一娘出馬,不用罵,他們保管屁都不敢放一個。”


    趙杞他們看到趙寰如老鼠見到貓,不用她吩咐,一歇息,就主動去挖坑,將死去的趙氏皇子埋了。


    趙寰笑笑沒說話,薑醉眉覷著她的神色,遲疑了下,問道:“二十一娘,我先前見到林大文很是緊張,可是馬上要打仗了?”


    “有九成可能。”趙寰沒有隱瞞,問她:“你怕不怕?”


    薑醉眉想了下,坦白地道:“說實話,以前我們那是小打小鬧,這次才是大戰。不怕,那是假話。但怕又有何用?真怕,我就不跟著來了。十三娘她們也一樣,都是聰明人,知道前來要麵臨的是什麽。既然到了此地,就沒有回頭路。”


    她抬頭挺胸,臉上的笑意一收,變得肅然,道:“二十一娘,我們都信任你,將命交在你手上,比死在浣衣院強上百倍。”


    趙寰笑著拍拍她的肩,道:“別這般悲壯,我們爭取都不要死。”


    薑醉眉肩膀一塌,吃吃笑道:“那可不是。我走了啊,你別操心太多了,呆一會就回去歇息。”


    走了幾步,薑醉眉腳步微頓,回轉頭對她道:“二十一娘,你也不要怕,別有太多的負擔。”


    趙寰嘴角上揚,回之一笑。薑醉眉跟著展顏,未再多說,大步離開。


    月光灑在河水上,泛起點點光亮。趙寰一動不動站著,望著眼前不疾不徐流淌的河水。


    當年河裏的累累屍骸,染紅的河水,早已被歲月衝刷走,變成了世人口裏的閑話。


    燕京不好取,尤其是對陣的是完顏藥師。他為人先不提,領兵打仗的經驗豐富,戰功彪炳。


    他們的兵馬糧草配備,都比不過金兵。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們的神臂弩,與他們的拚命勁。


    起風了,水波粼粼,隨之輕晃,像是數千萬亡靈的眼淚。


    趙寰胃裏一陣翻騰,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捂住了幹嘔的嘴。


    如何能不怕,她不是神仙,沒有撒豆成兵的本事。身上背負的,是兩千餘人的性命,以及他們的殷切希望與信任。


    她得謹慎又謹慎,不能辜負他們所托,每走一步,都深感惶恐。


    恐這片河,再變成屍山屍海。


    剛到子時,安靜的營地裏,竹哨聲淒厲響徹夜空,哨兵大聲疾呼:“敵軍來襲,敵軍來襲!”


    第43章


    金兵像是蝗蟲般, 密密麻麻朝營地裏湧來。衝在最前麵的是騎兵,雖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鐵浮屠”軍,但高頭大馬, 氣勢洶洶從暗中奔襲而來。


    兵吼馬嘶, 地麵都抖了幾抖。驚起林中的鳥兒, 哀鳴著撲騰翅膀亂竄逃離。


    在騎兵左翼,一個黑臉鷹鉤鼻,花白胡子男人, 正是完顏藥師。


    如鷹隼的雙眼, 四下轉動之後,嘴角露出絲陰冷的笑,手舉到半空中, 正欲下令。一隻燃燒的箭矢卷起淒厲的寒風,直奔他麵門而來。


    完顏藥師大吃一驚,勒緊韁繩, 帶著馬一個側身, 堪堪躲避過去。


    跑最前麵的金人騎兵們,卻沒完顏藥師那般好的運氣。無數隻蘸足了鬆蠟,燃燒的箭矢朝他們射來。


    火光熊熊, 暗夜瞬間轉亮,照得他們一覽無餘。


    緊隨其後而來的, 是鋪天蓋地的箭雨。馬身上的鬃毛被點燃, 或者中箭受傷。


    馬仰天嘶鳴, 不受控製在陣營中亂衝撞。


    起初整齊的騎兵隊伍,很快就亂了起來。完顏藥師驚惶了下, 到底經驗豐富,很快就再次舉旗, 下令控製住驚馬,身後的藤盾兵跟上。


    馬不比人那般聽話,騎兵好些中箭掉地,馬不受控製,撒開蹄子,很快跑得沒了蹤影。


    騎兵隊伍,瞬間就被破掉。


    完顏藥師緊繃著臉,神色間隱隱出現了焦急。


    他們被暴露在明處,而敵方大宋的兵,無輪他如何瞪大眼睛,因為麵前的火光,始終模模糊糊。隻看到影影綽綽的弓箭手,與潛伏著不動的暗影。


    完顏藥師暗自叫了聲糟糕,他收到的消息,大宋兵力一共隻有兩千餘人,而且還有好些是娘子。


    此次他將能動的兵馬全部帶了來,一共四千五百餘人。無論從人數還是其他,都遠勝於大宋這群胡亂湊起來的雜兵。統帥領兵的,還是受了傷的小娘子趙寰,豈能與他這個身經百戰的相比。


    出兵之前,完顏藥師詳細分析過,提前做好了安排部署。他算了下,大宋兵手上的神臂弩,短短功夫內,他們拿不出太多。況且他們的箭矢,全部都是從金國偷搶而來,支撐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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