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佛佑受了趙構那一腳,估計傷了髒器,時醒時昏睡。醒著的時候,也痛苦不堪,還不如睡著了。


    趙金姑哭道:“若是二十一娘在就好了,她肯定能救大娘子。娘娘,再也沒法子了嗎?娘娘,你救救大娘子吧!”


    邢秉懿嘴裏苦澀蔓延,她不是趙寰,她有什麽辦法。


    再天大的冤屈,不甘心,想要討回來,也得有那個本事。


    她現在就是無能,哪怕再憤怒,都於事無補。她自以為的厲害,她在北地能做的差使,不過是趙寰給她們打下來的天地。


    趙寰重新製定規矩,給她們鋪好了路,作為她們堅強的後盾。


    回到了南邊,她一下踩進了泥沼裏,連行動都困難。


    朝堂上那般多厲害的官員,貶的貶,革職的革職,死的死。


    她不比他們厲害,哪怕有三頭六臂,一頭紮進去,半點水花都不起。


    可是,趙佛佑還這麽小,短短的十餘年日子,在金國那個魔窟過了近半的光陰。她不該死,不該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死在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手上!


    趙寰曾說過,不能輕易放棄,盡全力之後,再聽天命。


    邢秉懿抹去了眼淚,變得堅強起來。她穩住神,努力思索著可以救趙佛佑的辦法。


    臨行前,趙寰曾托她帶信給易安居士李清照。她一直被關在後宅見不了人,等到她能露麵時,易安居士已經到了北邊,主持編撰《大宋朝報》。


    趙寰,隻有她,隻有她了!


    邢秉懿眼睛一亮,急匆匆交待道:“你好生守著她。”說完,起身奔了出去。


    *


    黑山城。


    春光晴好,趙寰大張旗鼓邀請了黠戛斯可汗李甄賞春。


    草木剛冒出點點新芽,賀蘭山尖上的積雪未消。說是賞春,實在有些牽強。


    昨日不歡而散,李甄單獨被請來,此時心裏七上八下。


    趙寰很沒事人般,笑吟吟招呼他道:“李可汗,太陽明媚,莫要負了這大好的春光。已快到中午了,我們就隨意吃些,不用講那些虛禮。”


    李甄沒去過大宋都城,但大宋的點心吃食,向來出了名精致,天下無人不知。


    黑山兵營裏的夥夫,好似手藝不大好。盤裏擺著碩大粗燥的胡餅,加上一盆水煮的羊肉。


    爐子上的鐵鍋裏,咕嚕嚕煮著奶茶。趙寰倒是很是認真,坐在小杌子上,拿著勺子在親自攪拌。


    待煮好之後舀到碗裏,遞給李甄一碗,自己先嚐了口,不禁笑了起來,讚道:“好喝,香濃軟滑。我的本事真好,以後可以去開個鋪子,專賣奶茶。”


    奶茶胡餅羊肉,李甄幾乎天天吃,並不感興趣。不過趙寰親自煮的奶茶,估計這天下沒幾人吃得上。加上她的自誇,他頗為期待,端著碗喝了口。


    甜得膩人,炒米炒過了頭,茶葉加多了些,掩蓋了奶香。


    李甄極力忍住,才沒吐出去。硬生生吞下奶茶,違心誇讚道:“趙統帥的手藝著實不錯。不過,這個奶茶,與我們平時吃的不大一樣。不若我來煮一鍋,請趙統帥嚐嚐如何?”


    趙寰笑眯眯道:“好啊好啊,我也想吃吃黠戛斯的奶茶。”


    李甄看了趙寰一眼,坐到爐子邊,熟練地煮起了奶茶。


    趙寰盯著李甄的動作,好奇地道:“瞧李可汗的動作,估計平時沒少做這些。你的奴隸呢?”


    李甄笑道:“我就好一口吃,奴隸煮得總不對味,我就幹脆自己動手了。”


    趙寰笑道:“李可汗原來是老饕,若活在大宋,說不定會成為東坡先生第二。”


    李甄讀過書,知道蘇東坡的鼎鼎大名,他不但文采過人,對吃一事上也頗有建樹。


    趙寰將他與蘇東坡相提並論,李甄說不出的激動,滔滔不絕道:“我們那裏,一年四季大半日子,都積雪覆蓋。屋外冷,平時隻得呆在屋子裏。實在無聊得緊,就琢磨些吃食來打發閑暇。冬日從冰河中補來的魚,做成魚膾,無需加任何香料,就美味無比。”


    趙寰認真聽著,不時附和一句:“聽起來還挺有趣,我從沒見過冬日在冰上捕魚,以後得空了,定要去你們那裏見識一下。”


    李甄拿著勺子的手微頓,心不由得一緊。


    趙寰提出要他們的疆土,他們都不願意。莫非,照著她話裏的意思,可是要直接用兵了?


    趙寰很快轉開了話題,閑話起了家常。


    李甄微鬆了口氣,漸漸放下了防備,與她說起了部落裏的風俗人情。


    奶茶好了,他先奉了一碗給趙寰,情不自禁期待地道:“趙統帥你嚐嚐看。”


    趙寰道了謝,低頭喝了口。她抬起頭,神色凝重道:“糟糕!”


    李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煮的奶茶有問題,被趙寰隨意扣個罪名,逼著他答應疆土的事情。


    趙寰一本正經地道:“喝了李可汗的奶茶,我這賣奶茶的營生,怕是得黃了。”


    李甄長長舒了口氣,接著高興得笑得合不攏嘴。


    自己的喜好,能被認可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李甄來了勁,道:“趙統帥,你這兒的胡餅做得不好,吃起來又幹又硬,胡麻都浪費了,半點都吃不出來胡麻的香。還有那羊肉,更是暴殄天物,煮得太老,吃起來肉跟樹根般柴。胡餅和麵也有講究,烤的時候要仔細翻麵,小心伺候......算了,我來吧,讓你嚐下我的手藝!”


    趙寰撫掌叫好,連聲吩咐下去,搬了案幾爐子鍋等前來,道:“李可汗,你出手藝,我出酒!”


    李甄想到趙寰的酒,更加興致勃勃擼起衣袖,淨手之後去和麵,燉起了羊肉。


    院子裏熱火朝天,不多時,胡餅與燉羊肉的香氣四溢,引得吳玠與徐梨兒也跑了來,守在了鍋邊,眼巴巴等著。


    趙寰大方地拿了幾壇酒出來,李甄看得酒蟲亂竄,心道昨日脫裏親自開口討要,她都婉言拒絕了。


    看來,趙寰還挺給他幾分薄麵。思及此,李甄心情又焦灼了幾分。


    趙寰從未提疆土的事情,令他摸不著頭腦,看不透她的用意。


    酒壇一打開,酒香氣入鼻。李甄幹脆將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統統拋到了腦後。


    黠戛斯部肯定不是趙寰的對手,但她要打下來,也沒那麽容易。


    畢竟黠戛斯離得太遠,而且疆域遼闊。要滅掉他們一萬人,她得出動十萬的兵力。


    徐梨兒向來酒量淺,更遑提烈酒。略微嚐了口,便辣得直嘶聲。


    吳玠嘿嘿將酒壇擺在了自己麵前,道:“酒矜貴得很,你不能吃,我們正好多吃兩口。”


    徐梨兒揮揮手,大方地道:“拿去拿去,我也能多吃幾口羊肉。”


    李甄的手藝極好,胡餅香脆四溢,清燉羊肉半點都不見腥膻。肥瘦相間的羊肋骨,隻一抿,肉就掉了下來。


    胡餅就著羊肉湯,再來塊羊肋排,那滋味美得,就是神仙都不換。


    李甄平時吃多了,他幾乎沒動手,端看著他們猛吃。


    趙寰低頭吃得香甜,今日的酒,好似比昨日還烈些。李甄臉上的笑,就一直沒消散過。


    趙寰用布巾擦拭著手,滿足地喟歎:“這麽久了,我總算真正吃到了美味可口的飯食。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誠不我欺也!”


    她端起酒盅,朝李甄舉起來:“李可汗,這杯敬你!”說完,揚首吃完了杯中酒。


    李甄見到趙寰吃酒豪邁,對她又親近了幾分,將酒盅的酒,也吃得幹幹淨淨。


    幾人說笑著吃吃喝喝,將幾壇酒吃得一滴不剩。從中午一直吃到了太陽偏西,李甄方醉醺醺,滿意而歸。


    趙寰住在黑山城軍司刺史的府衙,各部可汗則住在離府衙的權貴宅子中。彼此之間之間,不過隔著一條巷道,離得極近。


    李甄一回去,守在巷子口的脫裏等人,立刻圍了上前。


    脫裏上下打量著他,吸了吸鼻子,沉下臉道:“吃到了這個時辰,看來,你們相談甚歡啊!你可是答應了大宋的條件,背叛了我們昨日一並約好的事情?”


    昨日散去之後,脫裏叫上他們,一起商議了許久。他們起了誓,要齊心協力,一並與趙寰抗爭到底。


    哪怕抗爭不過,多爭取些好處也成,斷不能太便宜了她。


    麵對大家審視的目光,李甄的酒意醒了些,忙道:“我可沒背叛大家,隻同趙統帥吃了場酒。”


    脫離冷哼了聲,陰陽怪氣道:“吃酒,隻吃酒能吃到現在?聽說你們在外賞春,天氣還冷著呢,哪來的春可賞!你們這是談攏了,這點冷,算得上什麽大事!”


    其他部落的可汗聽得頻頻點頭,紛紛憤怒指責起他來:“李甄,你這般快,就將我們出賣了!既然如此,休得怪我們對你黠戛斯部不客氣!”


    李甄感到莫名其妙,他一直在忙著烤餅燉羊肉,哪裏就冷了?


    眼見他們氣勢洶洶的模樣,李甄也惱了。脫裏算老幾,憑什麽質問他,對他呼來喝去。


    李甄刷地拉下臉,怒道:“你既然不信,我也休得與你廢話!”說罷,側身越過他們,大步流星離開。


    脫裏眯縫著眼睛,腦子飛快轉動起來。


    昨日還劍拔弩張,今日就能坐在一起談笑風生吃酒。李甄定是答應了趙寰的提議,從中額外撈了不少好處。


    黠戛斯本來就驍勇,趙寰的床弩,苗刀,神臂弩,隨便拿些出來支持他們。說不定,草原的霸主,就得換部落做了。


    趙寰的條件聽起來苛刻,若真論起來,對克烈部,以及其他部來說,並非真難以接受。


    大宋若一直強大,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不越雷池就是。


    若大宋羸弱,他們也無需遵從,疆土一事,就變成了一紙空談。


    雖說昨日趙寰直接駁了他,令他麵子全無。在部落以及利益大計麵前,麵子就不足一提了。


    脫裏思索又思索,愈發感到不安。在天黑之後,悄然前去找了趙寰。


    與他一樣,其他的密爾紀各部,趁夜摸了上門。


    李甄一覺睡到天亮,醒來後得知各部都與趙寰簽了契書,一下傻了眼。


    昨日的種種,在腦子裏一一閃過。昨日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此時也隱隱有了答案。


    趙寰定是得知了他們聯合一氣,請他前去,是為了令其他可汗起疑。


    草原各部為了搶占地盤,經常打來打去。彼此之間本就互相提防,麵和心不和,起誓能有多真,他們自己心知肚明。


    趙寰隻抬抬手指,輕易而舉瓦解了他們的同盟。


    感情,趙寰這哪是賞春,她是在舉辦鴻門宴啊!


    而且,還是他這個廚子親自動手,將自己給坑了。


    李甄氣得猛地一拳捶在塌幾上,脫裏他們蠢不可及,趙寰欺人太甚!


    他就不答應她,她能耐他何?


    昨日的酒還未全消,呼吸間仍聞得到酒味。李甄那股怒氣過後,不禁皺眉思索。


    趙寰親自煮奶茶,擺下那些難以入口的吃食,定是為了引他上鉤。


    她是如何得知他挑嘴擅吃?李甄冥思苦想,好似前日在宴席上,他隻略微掰了一小塊胡餅嚐了,便放在一邊沒再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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