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說了一會話,便各自回屋睡去。次日天剛蒙蒙亮,趙寰在庭院裏練了一圈回屋,正要洗簌時,忙了一整晚沒睡的向富貴回來了。


    趙寰見他累得眼袋垂下來都快成了兩個布袋,忙吩咐人去拿熱水點心進屋:“你先洗一洗,坐下來邊吃邊說。”


    向富貴人雖疲憊,心中著實高興,將賬本奉上給趙寰,嘿嘿笑道:“趙統帥你先瞧瞧,這次賺的錢不多,但他們上勾了!”


    趙寰翻看著賬本,熱水送進屋,向富貴捧起水胡亂洗了幾下,在她對麵坐下。案幾上擺著他平時最愛,早上總得喝上一碗的藥湯。


    向富貴愣了下,頓覺得整晚的辛苦都值了。咧開嘴嘿嘿笑起來,端起碗,一口氣喝得幹幹淨淨。


    抹了嘴,向富貴迫不及待說了晚上的交割:“在談價上頗費了些功夫,他們這些人,唉,看似聰明,做買賣都賺了錢。可他們做買賣,哪是靠著正經手段,都是背後主子的權力,與他們能打交道的,自是滑不溜秋,不然得虧得傾家蕩產。這布料,裏麵的講究多了去,別看都是絹,好的織娘,每次機杼的力道都一樣。她們一匹錦緞,能賣五貫錢,而其他普通尋常的,隻賣得到一到兩貫錢。他們看不出來區別,好壞混在一起,照著貴的算了錢。這樣損失一部分,也總能落幾個錢。我就當眼拙了,也沒太多壓價。鹽照著你的吩咐,以北地的價錢折算。隻將羊賣得貴了些,找補了些回來。”


    趙寰看著賬本,這些東西不愁賣,送到雅州黑山城,會翻數倍價錢,流到西域與大理國等地去。


    向富貴道:“趙統帥吩咐了要像平時那樣做買賣的態度,不敢說他們十成信了吧,至少得信了九成九。我有意無意告訴他們,海邊鹽場的厲害。他們拿來的貨太少了,這條道又實在太危險,不值得我走一趟。他們要是想做大買賣,直接走海路到達密州,從海上走也安全。若願意做了,就在南邊小報上,登上約定訊號:劉家鋪子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小報比邸報快,而且隻要出錢,就可以在上麵刊上鋪子的買賣,吸引客人前去光顧。


    說到這裏,向富貴停了下來,他伸出兩隻巴掌,笑道:“要做就做大的,至少得十艘海船的貨起。我到時候拿烈酒,番邦的新奇貨,肥羊,鹽,金子與他們交易。”


    明州到密州,早就有了海上航路。密州落入金人手中之後,此航線就沒再用過。


    如今密州在趙寰手上,黃河在直沽的南郊入海,如今差不多已經定了下來,海岸線逐漸清晰。


    甘岷山送了信到燕京,密州的港口已經在修葺,直沽的港口已選好了地,擇吉日動土。


    趙寰微微笑起來,她的碼頭已快建好,就等著南邊送來十艘海船停泊!


    第101章


    北地的第一次春闈, 在修葺一新的貢院舉行。


    此次參加科舉的舉子,因著戰亂的原因,經過商議之後, 酌情做了調整。


    各州府已在去年舉行了秋闈, 不限男女, 興慶府甘州等州府,韃靼,雅州各部落, 甚至附屬的大理國, 都可以參考。


    考題與以前的科考,也有所不同。策論,詩詞, 以及經史默誦,在以前的科考中占據了絕大部分比重。此次加入了算科,包含重學等學問。


    此次考試, 主要在為春闈做鋪墊, 告知考生春闈的考試方向。


    熟讀經史子集的讀書人,摩拳擦掌。其他不擅長詩文文章的,同樣躍躍欲試。


    最終各州府考中秋闈舉人的並不多, 待張榜之後,好些胸有成竹的讀書人, 都傻了眼。


    韃靼各部落到甘州參考, 一人都沒考中。大理國, 吐蕃以及雅州各部,皆到成都府參考, 隻大理國考中一人。


    各州府的舉人統共六百二十人,其中男女舉人的占比, 在八比二,男八女二。


    如一些考中秋闈少的州府,如蔡州的讀書人,頗有些激動,認為考試有徇私舞弊,跑到府衙前鬧事。


    府衙沒辯解,直接張貼出了考卷的答案。


    算學與重學,不比詩詞策論,端看主考官的喜好,每道題都有統一的答案。


    而且答題要求寫出推算步驟,不能隻猜答案了事。


    答卷一出,考生們啞口無言,私底下雖仍有不平,卻也找不到了借口。


    要辨稱他們沒學過,與以前的科舉完全不同,府衙開始出題有失偏頗,故意為難他們。


    隻考中的舉人們,恐不會答應。


    且在考試之前,州府教諭早已經多次強調過,北地的科舉要進行變動。


    秋闈之後,許多人都不約而同回想起,當年範仲淹主持的慶曆新政。


    新政的各項舉措,其中包括嚴格取士,重儒家經史子集的策論,輕詩詞。


    後來新政廢黜,範仲淹被貶謫到了鄧州。


    落榜的考生,不由得暗暗期待,北地的科考改革與慶曆新政一樣,以慘敗收場。


    不止讀書人在關注燕京的科考,中樞的官員們同樣忐忑。


    慶曆新政之後,大宋的積弊不但沒得到緩解,反而更加嚴重。因慶曆新政引起新的朋黨之爭,持續多年,給大宋日後的沒落,帶來了難以磨滅的影響。


    虞祺作為禮部尚書,主持此次春闈。等考完之後,考生終於能歇息,他卻要繼續忙著閱卷。


    閱卷官從各部挑選,考卷糊名,由來自三省六部出題的考官,分別批閱。


    閱完考卷,虞祺扯著張浚趙開,甚至將鄭氏與虞允文也拉上了,一並前來找趙寰。


    鄭氏煩惱得很,揚眉道:“你看你,找我來作甚。我沒考過科舉,不懂這些詩啊詞,策論文章。你叫上我來,莫非是要我沒臉?”


    虞祺拱手賠禮,笑嗬嗬道:“鄭相想左了,這考卷,真隻照著寫詩詞文章來答,定會名落孫山。”


    鄭氏好奇地道:“當真?照你這般說,可是此次的考生,都落榜了不成?”


    虞祺歎了口氣,道:“倒不至於都落榜,隻差強人意啊。這次考試,趙統帥隻打算錄取五十人,照著比例,隻有一成不到。隻怕是落榜的,會心生不滿,倒向了南邊。”


    趙開參與過出題,深知這次考卷的難度,沉默了片刻,道:“老虞,你先緩緩,別著急慌忙的,先聽聽趙統帥的意思。”


    張浚明白虞祺叫上他們的用意,眉頭皺起又鬆開,道:“老虞是在憂心,說不定一不小心,會與慶曆新政一樣。”


    鄭氏回想了下慶曆新政,她頓了頓,旋即道:“說起慶曆新政,趙統帥先前剛從鄧州趕回來。範仲淹知鄧州多年,她豈能想不到這些。趙相說得對,不若先去聽聽趙統帥的想法。”


    虞祺一想也是,暫且按耐住了焦慮,進了大殿。


    趙寰正在翻看眼前的一堆邸報小報,見他們進屋,她拿出一張小報放進匣子裏,其它順手收起來,隨口問道:“考卷已經閱好了?”


    虞祺忙答是,“隻趙統帥,此次考生的成績,唉,真真是一言難盡呐!”


    趙寰見怪不怪,道:“不好是正常,能好才有鬼。”


    虞祺怔楞住,趙寰問道:“考卷呢,給我看幾份,好中壞,都各拿幾份。”


    虞祺隻帶了幾份名列前茅的來,聽到趙寰要其它考卷,忙吩咐人去取了來。


    趙寰沒看經史子集以及策論部分,一方麵是她不擅長詩詞文章;另一方麵,她不喜這種誇誇其談。


    越過這一部分,趙寰看了算學律法等答卷。


    待看完之後,趙寰理解了虞祺的愁眉苦臉。成績最高的,隻是矮個子裏拔高個,最後的幾名,更是沒眼看。


    虞祺仔細覷著趙寰的臉色,見她看完試卷,並沒動一旁考生的履曆,心裏又打了個突。


    趙寰他們鴉雀無聲,很是緊張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道:“接下來還有各種技藝考試,有得忙。你們可要放寬心,保重身子要緊,別太過在意了。”


    張浚憂心忡忡道:“趙統帥,以前每三年一次的春闈,取士都在三百人以上。這次著實少了些,恐考生們再鬧事。科舉取士,乃天下國家之用,不得不謹慎。”


    趙寰在鄧州時,因為不便露麵,前去範仲淹創辦的花洲書院外,隻在馬車上,遠遠看了一會。


    花洲書院聲名遠揚,歐陽修與黃庭堅都曾寫詩盛讚。後來範仲淹的第四子範純粹也出任了鄧州知州,他見到書院已破敗,出資修葺過一次。


    此書院對趙寰來說,並非因為範仲淹所修,他的“先天下之憂而憂”,特地前來走一遭。


    趙寰是為了範仲淹的得意門生張載,曾在此讀書而來。


    張載是出名的理學大師,他最出名的,當是《橫渠語錄》中被萬人傳頌,讀書人奉為圭臬的幾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書院的白牆斑駁,牆簷上的瓦當已經碎了掉落,留下些斷斷續續的缺口。


    倒是牆裏鬱鬱蔥蔥的古樹,隱隱傳出來的朗朗讀書聲,衝淡了陳舊,透出幾分生機。


    趙寰停留了不多時,見守門的童子探出頭來好奇打量,便吩咐車夫離開了。


    “慶曆新政。”趙寰不由得笑了下,感慨萬分。


    慶曆新政中有一條舉措“抑僥幸”,限製權貴子弟的恩蔭出仕,造成冗官泛濫。


    範仲淹四個兒子,除了次子科舉出仕,長子十九歲就早逝外,其他兩個兒子範純粹,範純禮都通過範仲淹蔭補入朝為官。


    範純粹是範仲淹貶謫鄧州後,娶繼妻所生,他去世時,小兒尚年幼。


    後來,範純粹還是因為範仲淹的的恩蔭,到了鄧州任知州。


    慶曆新政的主要官員,如歐陽修,富弼,韓琦等人,他們都有兒子靠著父輩的恩蔭出仕當官。


    推己及人,範仲淹就應該預想到,他將會遭受到的攻訐。


    僅僅從慶曆新政本身來看,他們考慮得非常全麵。比如針對大宋的土地兼並,冗官冗兵冗費方麵,都做出了變革。


    失敗的原因,一是執行力不夠,比如範仲淹用人,隻要提出新奇的觀點,慷慨陳述者就能被他賞識。


    選出來的官員,大多都是嘴皮子一張,不能做實事。


    其實這一點,與考科舉重策論文章,有異曲同工之妙。


    政令再好,執行不下去,或中途走了樣,結果不言而喻。


    二就是範仲淹要斷了權貴子弟恩蔭之路,得罪了整個權貴階層。


    趙寰並不敢認為,能比範仲淹與歐陽修他們厲害,她吸取了他們失敗的經驗教訓,不斷做出調整。


    比如範仲淹在鄧州時,輕刑罰,重教化,這點她就不認同。


    若是連最基本的刑罰都不遵守,如何敢相信他們會具有更高要求的道德?


    趙寰目光掃過眾人,鏗鏘有力道:“空談誤國!”


    大家都愣住了,趙寰不疾不徐問道:“你們平時過日子時,享受到的吃穿住用行,哪一樣是由經史子集,策論文章所創造?”


    趙寰揉了揉眉心,緩解著疲憊。她要海船,要神舟,隻恨不得去南邊搶了。


    因為,大宋朝廷舌燦蓮花,能“為萬世開太平”的士族官員,包括工部等衙門,他們造不出來船!


    趙佶出使高麗的神舟,以及海貿所有的大船,大多都是泉州,廣州府等地的船塢製造。


    這些船,基本上都是民間所造,甚至打仗時的戰船,都征用的民船所改。


    不僅僅是船,絲綢,瓷器,茶葉等等,事關能真正促進發展的各項技術,都與這群官員沒半個大錢的關係。


    “啪”地一聲,趙寰將考卷投擲到了案幾上,臉色沉了下來。


    眾人見她難得動怒,下意識心神一凜。


    “遇到暴雨洪澇災害,最有效的是河道河工,預防幹旱,不是寫出華麗的祭文,勞命傷財去祭祀求雨,而是修溝渠,蓄水灌溉!”


    微微停頓,趙寰話鋒一轉:”我並非全盤否定讀書人的功勞,他們為大宋做出了許多利國利民的政令,否則,我就不舉行明經科考試了。”


    趙寰隨便拿了張考卷,冷冷道:“我真是此次考卷中的重學算學,乃是最基本的學問,全部來自以前朝廷刊刻的《九章算學》,春秋的《考工記》。他們答得不好,我也能理解,畢竟以前學堂先生沒著重教這些,都在文章上雕花去了。可有關律法,他們能答錯,就絕對無法原諒!首先,他們不懂律法,說不定犯了法,被他們僥幸逃脫了。或者,他們壓根不將律法放在眼裏,因著他們是讀書人,律法不敢管他們。敢問諸位,若是他們去做了父母官,要是治下發生了官司,他們如何能判案?”


    將考卷名字看過之後,趙寰厲聲道:“算學重學律法幾項,答得好的,女考生占了四成。那些私底下的傳言,我都清楚。他們說我是女人,所以偏向女人。我承認偏向女人,因為她們展現出來的,比男人要厲害。我難道要不顧北地死活,選出一群隻嘴上功夫厲害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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