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青心中明白, 冤冤相報何時了。


    可世事就是如此,長信侯當年弄倒了衛家, 而今,封堯再度絕地翻盤,給衛家報了仇。


    鬥來鬥去, 亦不知究竟誰才是贏家。


    似乎誰都沒有真正的贏過。


    他與封堯曾把酒言歡,可到底立場不同,道亦不同。


    今晚,月朗星稀,月華如練,籠罩大地。隨著馬車的疾馳, 一道道浮光掠影泄入車窗。


    透過半明半暗的間隙,陸長青凝視著懷中人。


    他是幾時開始惦記上了玉鸞?


    大抵是那年初春花開,滿城的槐樹綴滿枝頭,一簇簇, 如白雪般炫目, 空氣裏皆是揮之不去的幽香。他看見一襲紅衣的少女從朱雀大街騎馬路過, 少女笑靨如花,高高束起的馬尾在春風裏起舞。


    那日午後, 日光和煦, 陸長青趴在茶肆的二樓窗台, 看迷了眼。


    他自幼就知道楚家有一個刁鑽跋扈的二小姐, 也一直都知道楚玉鸞的容貌隨了她的母親——


    那個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子。


    他更是知道,楚玉鸞出生沒多久,就被許給了四皇子。


    可偏生,少年人的心,經不起一絲絲的挑撥,那日起,他平靜的心房起了層層漣漪。


    渴望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生根發芽,再難以根除。


    這才失神片刻,有狗吠聲從遠處傳來,陸長青回過神,眸中立刻突顯冷意。


    馬車外,隨從嗓音焦灼道:“公子,有追兵!”


    陸長青麵色冷沉。


    他的探子早就告知了他,封堯從漠北帶回了一批形若餓狼的獵犬。


    真正的追兵倒是不可怕。


    可怕的是這些獵犬。


    陸長青的神色轉為肅重:“加速!”


    獵犬會尋著氣味,一直緊跟其後,除卻加速之外,別無他法。


    “是!公子!”


    馬車近乎搖晃。


    陸長青又將懷中人抱緊了幾分。


    玉鸞都已經懷上了封堯的骨肉了,可陸長青沒有一絲絲想要棄了她的想法。


    縱使,拿她當做籌碼,日後用來要挾封堯,也是極好的。


    陸長青這般戲謔的想著。


    如此,他就能有足夠的理由留下懷中人。


    “嗷、嗷、嗷……”


    惡犬的狂吠聲愈發高了起來。


    聽著聲音,便知惡犬離著隊伍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陸長青若是此刻放下玉鸞,大可以安然脫身。


    可他花費了兩月之多,一直在靜等機會,便是將懷中人帶走。


    他不可能就此放棄。


    “再加速!”陸長青對著車窗外高喝。


    “駕——”


    駕車隨從高高揚起手中馬鞭,借著月色奮力往前,一旦被獵犬追趕到,縱使隊伍裏皆是高手,也難以確保可以脫身。


    “公子,咱們即將被追上了!”


    眼下正當萬般緊急之時,陸長青想都沒想:“拐去岔道,從懸崖下去!”


    隨從心驚肉跳。


    官道兩側是山崖,一直疾馳在官道上鐵定會被獵犬追上,可若是從懸崖下去,即便可以暫時擺脫獵犬追捕,也必然是九死一生。


    “可是公子……”


    “沒有可是!不聽我的命令,殺!”


    “……”


    眼看著惡犬即將追上,那無數雙綠色的獸瞳在夜色之中著實詭譎可怖,狼性十足。


    關鍵之際,隨從隻能選擇立刻改道,朝著官道一側的懸崖疾馳而去。


    獵犬自然也隨即跟上。


    而這時,帝王的禁衛軍意識到了不對勁,可要阻止惡犬,幾乎不太可能。


    就在帝王的禁衛軍心驚肉跳之時,果然就見月色之下,那疾馳的馬車竟是朝著懸崖直奔而去。


    “……!”


    眾目睽睽之下,帝王禁衛軍眼睜睜的看著馬車往懸崖下方墜去。


    禁衛軍副統領當場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提到了嗓子眼。


    糟了!


    皇上交代過,一切皆要以淑妃娘娘為主。


    可誰也沒料到對方為了擄走淑妃,會這般鋌而走險。


    “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淑妃可不僅是帝王的掌中嬌,還是楚家的二小姐。


    淑妃有個三長兩短,帝王不會放過他們,永安侯也會將他們輾成肉醬!


    “來人!兵分兩路,一路人馬繼續追蹤,另外一路人,隨我速速回京,稟報皇上!”


    接下來會發生何事,誰也不能保證。


    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陸長青單臂抱著玉鸞,另一隻手拔出長劍,沿著岩壁一路下滑,即將落地之際,以血肉之軀擋在了玉鸞身下,在夜色之中,陸長青的後背重重撞擊在了地麵,發出骨頭斷裂的聲響……


    *


    “朕說過!一切皆以淑妃安危為主!爾等是聾了麽?!自行去赴死吧!”


    禦書房外,帝王的怒喝響徹方圓百丈。


    四周鴉雀無聲,安靜到令人內心發寒的地步。


    男子被帝王一腳踹在了胸口的位置上,當場口吐鮮血,卻又立刻爬起,重新跪在帝王足下。


    此時,風哲也立刻跪地:“皇上開恩呐!此人跟在末將身邊數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淑妃娘娘吉人自有天佑,不然不會出事,末將懇請皇上讓末將戴罪立功!”


    封堯的幽眸望向蒼茫夜色,眼底仿佛聚攏了一團陰戾:“還不快滾出去尋人!”


    男子鬆了口氣,這算是撿回一條命。


    “是,末將領旨!”


    風哲站起身,拉著男子就走。


    *


    這一晚,帝王守在禦書房,一宿未睡。


    翌日一早,早朝暫歇。


    衛太後得知帝王在禦書房待了一宿,大抵是心虛作祟,若非她跟去避暑山莊,賊人也不會那麽容易就調虎離山,她特意過來探望封堯,試圖在封堯麵前得幾分好感。


    衛太後麵色略顯蒼白,都無心情塗脂抹粉了。


    她一直盼著玉鸞消失在宮廷,不成想當這一天到來了,她卻是心驚膽戰。


    楚淩也神色匆忙的入宮,出了這麽大的事,即便他不知情,楚玄鶡也必然能得到小道消息,故此,楚淩也不難獲知真相。


    見衛太後也在禦書房,楚淩氣不打一處來:“太後這下該心滿意足了吧?你看老夫的女兒不順眼,老夫將她帶走宮便是,昨日太後若沒有去避暑山莊,老夫的女兒又豈會丟失?!”


    總之,楚淩聽到的消息是,帝王為了保護太後,忽略了玉鸞。


    衛太後哪能受這份氣?


    可未及她開口,楚淩快人快語,堵住了她的嘴。


    楚淩嗓門大,氣勢上更勝一籌,他這人又實在虎得很,氣急關頭,根本不顧君臣之別。


    “太後身為長輩,目中無晚輩就罷了,還不知檢點!”


    衛太後被罵哭了,指著楚淩的鼻子:“你、你……好你個楚淩!當初哀家瞧著你就不是好東西!”


    楚淩哼哼:“太後年輕時候總對老夫眉來眼去,別以為老夫不知情,老夫隻是看不上你!”


    太後差點當場厥過去。


    她望向封堯求助,卻見帝王暮色沉沉,幽眸不知望向了何處。


    一旁的汪裴:“……”


    太後與永安侯,這兩位當真是孩子心性呐!


    這裏是禦書房,皇上正當氣頭上,您二位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有意思麽?!


    封堯從龍椅上起身,對太後與楚淩視而不見,沉著臉大步離開了禦書房。


    僅留下衛太後和楚淩互瞪。


    彼此在彼此眼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兩看互厭。


    *


    晨光熹微。


    離江正中央的一條烏篷船上,男子給陸長青端上一碗湯藥,憂心道:“公子,您的肋骨才剛接上,萬不能再劇烈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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