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驚了驚,抬起腦袋。屋子裏客廳漆黑一片,隻有一間臥室亮著燈,光線極其微弱昏暗。


    3206出現在門口。他穿著身簡單的淺色上衣,斜倚門框,站姿隨意,懶洋洋的,耷拉著眼皮有些玩味地看著她。


    垂在身側的手指骨修長,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支煙,還沒來得及點燃。


    整個人散漫又危險。


    “……”許芳菲暗自深呼吸,鼓起勇氣把手裏的食品袋遞出去。


    鄭西野順手接過來。


    周圍黑漆漆的,他認真看了兩眼才看清,是一袋包子。繼而微揚起一側眉峰,看向她,帶著點兒疑問。


    “謝謝你。”


    語速飛快地說完這三個字後,許芳菲心跳如雷,再不敢多留,一跛一跛地上樓去了。


    鄭西野盯著那道纖細背影。


    小隻學生崽逃也似的消失於樓道,那身殘誌堅的行動力,就像在躲妖魔鬼怪。緊接著,四樓砰一聲,大門重重關上。


    與此同時,鄭西野敏銳地察覺到,他周圍的空氣裏多了一縷氤氳不散的甜香。


    和昨晚,他在某個瞬間聞到的一模一樣——


    孤燈的光落在少女身上,披掛起一層溫暖薄紗,她崴了腳,踉蹌差點倒地,他下意識伸手扶了把,看見她頰邊垂落下一縷黑色發絲,溫柔飄蕩在灰蒙蒙的雨夜裏。


    第6章


    兩天後在學校,許芳菲又遇見了趙益民。


    校霸頭子腦袋上還貼著塊紗布,卻仍是那副猖獗姿態,校服穿得七零八落,背後跟三五個小弟似的跟班,恨不得直接把“混混”兩字寫臉上。隻是今天又與往日不同。


    看見許芳菲身影的刹那,趙益民表情一僵變了臉,仿佛她是什麽瘟疫病毒,讓他嚐過記憶深刻的苦頭,瞟一眼都心有餘悸。


    趙益民懊惱地往地上啐了口,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頭上的傷,隨後罵罵咧咧和旁邊的人低聲說什麽。


    一行人走遠。


    楊露在背後直呼痛快,壓低嗓子大罵:“活該活該!看他那德行,腦門上那麽大一塊狗皮膏藥,挨揍了吧!讓這傻筆平時欺軟怕硬橫著走!”


    許芳菲沒有應聲,不想再生出什麽事端,拉著楊露快步回了教室。


    *


    這天下了晚自習回家,許芳菲一進家門,便聞見撲鼻而來的肉湯香氣。


    她動動鼻子,循著香味找進廚房,驚喜道:“媽媽你燉排骨了?”


    “你崴了腳,外公讓我買兩個棒子骨給你補補。”喬慧蘭邊說邊從砂鍋裏倒出一大碗骨頭湯。


    許芳菲暗暗吐了吐舌頭,小聲說:“皮肉小傷而已,又沒傷到骨頭,哪裏還需要補補這麽誇張啊。”


    喬慧蘭戳了下她的腦瓜,“外公心疼你啊。快去洗手。”


    許芳菲笑著點點頭,洗完手便坐回餐桌前啃棒子骨。


    正小口吃著,忽聞旁邊輕輕一聲“啪”,放下來一個什麽東西。許芳菲愣住,下意識轉過腦袋定睛去看。


    發現竟然是一個手機。


    許芳菲錯愕得瞪大了眼,還沒來得及說話,邊上的喬慧蘭便先一步開了口。她柔聲說:“以後你放學晚或者路上遇到什麽事,就給媽媽打個電話。省得我和你外公在家裏幹著急。”


    許芳菲支吾了下,臉色表情有些複雜,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喬慧蘭看出女兒的顧慮,心思一轉,連忙道:“哦,這是陳阿姨給我的。陳阿姨你知道吧?就是咱家鋪子旁邊那家店的老板,賣佛像的。她兒子有出息,今年剛工作就給她換了個最新款,好像還是蘋果。這個舊手機她順手就給我了。”


    許芳菲抬眼,有點詫異:“真的?”


    “嗯。”喬慧蘭麵上浮起笑色。


    聽見這話,許芳菲心裏的負擔減去大半,臉上也隨之漾開笑容,“媽媽幫我謝謝陳阿姨……不對。等周末,周末我親自去謝謝她!”


    喬慧蘭把許芳菲發自內心的歡喜同雀躍收入眼底,鼻子湧上一股澀意,麵上卻還是笑容如舊,摸摸女兒的臉頰,朝她點頭。


    喬慧蘭貼心地為許芳菲提前辦好了電話卡。


    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支手機,許芳菲非常開心,別的一概不介意。


    她接上電源,利用寫作業的時間給手機充電,寫完以後便無比寶貝地捧起手機,認真研究起來。


    這手機雖然不是什麽大牌子,但是具備智能機的所有基本功能。


    許芳菲仔細瀏覽著應用商店,找到好評度最高的音樂軟件,點擊下載,然後在搜索歌曲那一欄,緩慢敲下四個字:理想的城。


    歌曲很快彈出來。


    許芳菲盯著那個圓形播放鍵,心沒由來的一緊,繼而,手指輕點。


    前奏曲緩緩響起,在這寂靜幸運的夜。男歌手喑啞的嗓音從二手電話的音響裏飄出,刺破所有光怪陸離,低淺吟唱:


    【孤獨的鷹,披了歲月風塵與一身黃昏,


    何時倦怠,何時停歇,


    何時能有歸程。


    南去的雁,覆了千裏黃雲與大雪紛紛,


    何時安定,何時靠港,


    何時能有歸程。】


    許芳菲聽著旋律歌詞,無意識地跟著唱起來:“我想搭上那返鄉的列車,淡淡回顧那裝著我青春的城。


    我想風把思念捎去遠方,輕輕送給我無法忘懷的姑娘……”


    一曲罷,縹緲意境盡皆歸於虛空,回到現實裏,周圍隻剩隱約壓抑的嗯嗯啊啊。


    許芳菲汗顏地察覺到,樓下3206那間屋又上演起了愛情動作片。


    她:“……”


    許芳菲忽然想起,高一時,班上有人不知從哪兒淘來一部書皮都掉大半的書,叫《青蛇》,作者是被譽為“天下言情第一人”的香港作家李碧華。


    少年人的探索欲無窮盡,那書裏的詭豔情愛淒迷美麗,沒人看得懂,卻掀起一股爭相傳閱的潮流。仿佛沒看過這本書,便做不了班級裏的時尚弄潮兒。


    許芳菲也是那渾渾噩噩弄潮兒中的一員。


    如今回首,書中大多文字都已記不清,唯有一句話,她印象尤新——碰上這樣一個男人,他唯一的本領,是多情。


    許芳菲握著手機看了眼窗外夜空,發起呆。


    這荒蕪又蕭條的夜,近來多了樓下的男歡女愛做點綴,她的心境由最初的震驚、好奇,再到如今的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細細想來竟有點滑稽。


    好在,從今以後她不必強迫自己枕著那些浪蕩話入眠。


    許芳菲上了床。把手機貼耳放在枕頭邊上,播放《理想的城》,歌聲在孤零零的夜裏回蕩,很快便將樓下的歡好響動吞沒。


    她閉眼勾勾唇,安心入睡。


    隻在進入夢鄉的前一秒,鬼使神差般冒出個疑惑:那四個包子,也不知道3206吃完沒有呢。


    *


    近日好運多眷顧。


    再下一晚,許芳菲摸黑進單元門洞時,驚訝地發現,破敗多時的樓道聲控燈,居然神跡般亮起了光。


    她心下喜悅,連腳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輕快幾分,總算明白為何人人都祈禱好運連連。


    一個運是運,連在一起才是幸,如果能有幸再添一些福,那便組合成再完美不過的人生。


    許芳菲思索著,順著樓道輕輕鬆鬆往上樓梯。經過三樓時,腳下的步子卻忽的頓住。


    隻隔一扇門,裏頭皮肉撞擊,音調高昂,聲響清晰無比。


    木板床嗚咽著發出哀鳴,淒淒慘慘戚戚,控訴著一對男女隻顧解決生理需求,絲毫不垂憐它一把年紀,反而勢要送它提前下崗。


    停頓的這幾秒鍾,聲控燈沒有感知到腳步聲,轟一下,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黑暗中。噗通噗通,心跳聲陣陣如打雷,幾乎震碎許芳菲的耳膜。


    她抱緊懷裏的物理教材,火燒雲直接從臉頰燎到耳根。下一刻,她敏銳察覺到單元樓外有腳步聲響起,在接近,立刻驚醒般回過神,垂下腦袋轉過身,疾行上樓。


    擔心被發現,她甚至還細心地壓了步子,沒有驚動聲控燈。


    上到四樓家門口,許芳菲沒有立刻開門進屋。


    抱物理書的蔥白十指下意識收緊。她悄悄探出腦袋,往樓下方向張望。


    上樓的人高高大大,步子卻比她一個女孩子還輕,悄無聲息的。借著一絲幽若鬼瞳的月光,許芳菲看見了那人的麵容,瞬間驚愕地呆住——


    是3206那個男人。


    他麵無表情,神色冷峻,不知是不是月光太冷的緣故,那張薄潤好看的唇此時透著幾分蒼白。


    原來,這會兒在3206裏翻雲覆雨的不是他。


    許芳菲想起前幾天看見的那些“訪客”,沒一個正經,頓悟了。不由悄悄地腹誹: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連這種愛好都能神同步——半夜打麻將,半夜滾床單。


    正思緒亂飛,卻忽然看見,3206動手脫了身上的黑色上衣。


    許芳菲:“。”


    許芳菲驚呆了。


    始料未及,俊男半裸圖就這麽猝不及防撞進她眸子裏:他渾身上下隻剩一條長褲,區別於少年狀態的清瘦苗條,他肩寬而腰窄,渾身線條利落分明,不過分嚇人,但每塊肌肉都精悍鮮明,張弛有度……


    天、呐!


    許芳菲臉色唰的紅透,正想默念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跳開視線,3206又轉過了一個角度。於是,她看見了更為觸目驚心的一幕:


    一條刀疤,不長也不短,截斷了男人勁瘦腰背的部分肌理,還在粼粼往外滲血。


    許芳菲:“……”


    3206用衣服隨便裹住沾血的右手,握住門把,鑰匙入孔轉動幾圈,人進了屋。砰,門關緊。


    這一晚,事後回想,許芳菲甚至有點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麽開門回的家。


    她腦子發木,等清醒地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換好拖鞋坐在了家裏的飯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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