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垂眸,目之所及,朦朧月色下,年輕女孩清靈的眼眸映入月光,閃閃熠熠,亮得像點綴了滿天星河,清澈幹淨,濯滌了他每一根神經。


    又一陣風吹過,一縷發絲從許芳菲腮邊垂落,柔柔飄揚。


    近乎鬼使神差,鄭西野伸手,輕輕將那縷發捋起,別到她耳後。


    修長的指,指肚粗糲,有意無意刮過少女細嫩雪白的耳垂。


    許芳菲紅了臉,眸光閃動,內心兵荒馬亂,下意識便歪過頭躲開。


    鄭西野手指懸在半空,停頓片刻,垂下。


    他淡淡地說:“這世上人心隔肚皮,好壞難以分辨,別輕易相信任何人。再遇到類似的事,找警察錯不了,那些是好人,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會保護你。”


    許芳菲問:“那你是好人嗎?”


    鄭西野直勾勾瞧著她,沒有說話。


    許芳菲抬眸,鼓起勇氣與他對視。


    周圍又是一陣死寂。


    半晌,鄭西野輕輕一挑眉:“你覺得呢。”


    許芳菲抿唇,思索著他剛才那番話,覺得邏輯不通,忍不住小聲反駁:“你不是好人,不也一直在保護我。”


    鄭西野說:“我護著你,那不一樣。”


    她不解:“哪裏不一樣?”


    他眸色沉靜,嘴角卻勾起個寡淡的弧:“你都說我是你親哥哥,你當然是我小心肝兒。”


    第15章


    鄭西野話說完,許芳菲臉唰的漲通紅。她忍不住瞪他一眼,支吾半天才擠出一句:“你、你胡說什麽呀?”


    心肝這種稱呼,是能隨便給人亂扣的嗎。


    鄭西野兩手很隨性地插在褲兜裏,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道:“不是你剛才自己說的麽。”


    許芳菲瞠目:“……我什麽時候說過?”


    這男人居然還一副善意提醒的姿態:“那個江敘問我是你的誰,你說,我是很親的哥哥。哪個妹妹不是一家老小的心尖肉。”


    許芳菲一怔,想起來了。


    問題是,當時那種情況,她說他是她哥哥,隻是為了打消那群警官的疑慮,好幫他脫身而已。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許芳菲臉更紅,心裏同時升起一絲憋屈。嘴唇蠕動好幾下,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半天都說不出口。


    最終,許芳菲隻能沮喪地咬咬唇瓣。忽然有點懊惱,自己沒有一副三寸不爛之舌,既不能言也不善辨。


    她別過頭,悶悶地不再吭聲。


    鄭西野眸光瞬也不移地注視著許芳菲。夜色中,少女雪白小巧的側臉染滿紅霞,宛若繁花初盛,愈發嬌嬈不可方物。


    片刻,他看著她問:“不高興了?”


    小姑娘自顧自搖搖頭,還是不說話。


    典型的南方女孩兒,個頭不高,骨架也小,埋著腦袋不說話的樣子,像極了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奶貓似的。


    鄭西野心念微動,冷不防伸出右手,自然而然地揉了把姑娘的後腦勺。輕哄道:“好了,是我嘴上不長門。我跟你道歉。”


    鄭西野一向不是個溫柔的人,也很少和姑娘家打交道,用蔣之昂的話來說,鄭西野的字典裏壓根就沒有“憐香惜玉”四個字。就算是被肖琪那樣的極品美女喜歡追求,他也可以冷臉寒眼,絲毫無動於衷。


    然而,對許芳菲說的這幾句話,卻帶著幾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耐心和輕哄。


    邊兒上的許芳菲也是一愣。


    沒有料到,這個叱吒風雲的男人,會因為雞毛蒜皮的瑣事跟她道歉。


    許芳菲抬起腦袋,看向他。一雙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眼神有點驚訝,又有點茫然。


    鄭西野手已經收回去。他頓了下,還是決定解釋:“本來看你有點兒喪,想跟你開個玩笑緩和緩和。”


    許芳菲忽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心想,殺人不眨眼的社會青年和她們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的高中生,果然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交流起來困難得很。


    沉默數秒,她忍不住紅著臉,小聲回懟:“哪有這樣開玩笑的。很容易讓人誤會好不好。”


    鄭西野有點玩味地反問:“讓你誤會了什麽?”


    許芳菲兩頰的溫度莫名更燙,大眼眨巴兩下,支支吾吾,閃爍其詞:“……沒什麽,我沒誤會什麽。”


    說完,少女幾乎不敢看他,埋著頭又朝前走了幾步。一陣涼風赫然吹來,涼意席卷,褪去許芳菲麵上的紅暈,她下意識抬起眼眸,左右環顧一圈後,僵住,徹底呆了。


    楊露家在淩城做建材小生意,條件在本地可以劃入“優越”群體,住的小區叫“四鶴別院”,中式庭院風格,古色古香,標準的高檔型住宅,在當地小有名氣,不少有錢人都在這兒買房。


    這個中式小區,打造得高檔而又精致,碧瓦飛甍煙波畫橋,楊露以前帶許芳菲從正大門進來過一次,路徑並不複雜,許芳菲記憶力不錯,原路找來,勉強能辨認出楊露家所在的地址。


    然而,從楊露家離開之後,她隻顧著和鄭西野說話,沒留心周圍環境,稀裏糊塗隨便選了條路就往前走。


    這會兒回神,才發現他們此刻身處一片竹林附近,夜深人靜,風吹葉動,目之所及的一切景物都格外陌生。


    迷路了。


    “糟糕。”許芳菲腳下的步子驟然停住,邊打量四周,邊皺起眉說,“這條路我沒走過,找不到怎麽出去。”


    鄭西野也跟著她站定,靜半秒,說:“原來是走錯路了。”


    許芳菲狐疑地望他一眼:?


    鄭西野耷拉著眼皮看她,一手插兜一手甩著打火機,站姿隨意,平靜的語氣聽起來自然而然:“我還以為你是故意在繞路,想和我多聊幾句。”


    許芳菲:“……”


    那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


    許芳菲這會兒焦急得很,也沒功夫為自己辯解什麽。她往前又走了兩步,東張西望,嘴裏念叨著:“怎麽辦。這麽晚了,附近又沒其它人,想找個人問路都沒辦法。”


    然而,比起她的驚慌擔憂,她旁邊這位社會人士卻顯得極其淡定。


    他說:“不用問啊。”


    許芳菲回過頭來,很迷茫:“那我們怎麽出去?”


    鄭西野:“我帶你出去。”


    許芳菲驚訝之餘又有點不相信。她懷疑地看著他,問:“你以前來過這裏?”


    鄭西野搖頭:“沒有。”


    許芳菲又想了想,眼中竄起兩簇希望的小火苗:“那你是不是有朋友住這兒,可以找他們幫忙?”


    鄭西野:“不是。”


    許芳菲腦門上升起一個碩大的問號,著實懵了,哭笑不得地問:“你第一次來,根本都不知道路。怎麽帶我出去?”


    鄭西野:“剛才進來的時候,門口有小區的地圖。”


    許芳菲認真回想了幾秒,完全沒有任何記憶:“地圖?”


    鄭西野嗯了一聲,說:“保安室左側宣傳欄的第二張就是。”


    “所以呢?”


    “我看了一眼,有點兒印象。”


    金屬打火機的蓋子一開一合,發出規律清脆的“叮”。鄭西野麵無表情地回憶了下數分鍾前看過的地圖,散漫道:“我們這裏是‘竹林公園’,最近的出口是4號門,位於西北方向40度左右,直線距離大約700米。”


    許芳菲聽他說出一大堆篤定的數字信息,滿臉懷疑,試探道:“你確定嗎?要是走錯怎麽辦。”


    鄭西野:“一個居民院子,又不是埋滿地雷的野戰區。還需要確定嗎。”


    ……也是。走錯了重新找路不就行了。


    許芳菲被囧囧噎住,發覺自己又問了傻話。


    “不過我方向感還可以,應該不會把你帶丟。”鄭西野語調輕緩,說完便把手攤開往她麵前一伸,“要不要我牽你?”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麵紅耳赤地擺手,腦袋也搖得像撥浪鼓。


    鄭西野手懸空兩秒,垂下來,轉身往出口方向走,“那就跟緊點。”


    *


    之後,許芳菲就這樣將信將疑地跟在鄭西野身後,在迷宮似的羊腸小徑裏左穿右行。


    令許芳菲震驚的是,沒多久,他們竟然真的成功從4號門離去,來到馬路邊上。


    瞧著街邊暖橙色的路燈燈光,許芳菲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傻站了差不多十來秒,她終於忍不住,問鄭西野:“你就隻看了那張地圖一眼,就記得這麽準確?”


    這是什麽逆天記憶力,也太牛了。


    就這記性,要是拿來背單詞記公式,考個六百分豈不是輕輕鬆鬆?


    也不知道他高考多少分……


    哦,不對。他是出來混的老油條,看那威望那身手,估摸著應該很早就出去混了,八成根本沒參加高考。


    許芳菲腦子裏一通胡思亂想。


    就在這時,鄭西野那頭給她撂過來了問題的答案。他不緊不慢地說了四個字:“職業習慣。”


    許芳菲不懂:“什麽意思?”


    一晚上沒抽煙,鄭西野這會兒煙癮有點兒犯了。


    他低垂眸,從煙盒裏抖出一根華子,塞嘴裏,剛想點火,忽然掃見邊上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他身旁,眼兒閃著水靈晶瑩的好奇。


    不知怎麽的,鄭西野點煙的動作頓了。


    許芳菲眨了眨眼,隻見這位社會大哥叼著煙,然後又莫名其妙把煙從嘴裏取了出來,拿在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


    須臾,鄭西野捏著煙再次開口,很隨意地說:“我們這一行,發的都是不義之財,坑蒙拐騙燒殺掠奪。這個小區有錢人應該不少,我踩好點兒,記清楚地圖,回去跟兄弟們一說,將來有機會,回來幹票大的。”


    聽完鄭西野的話,許芳菲眼睛都瞪圓了。


    她用一種極其一言難盡的複雜眼神看著他。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做些努力,規勸他痛改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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