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奇怪的聲響,就是她發出的可愛小呼嚕聲。


    鄭西野:“。”


    鄭西野:“……”


    鄭西野:“……”


    滴答,滴答,一片漆黑的房間內數秒寂靜。


    好一會兒,鄭西野別過頭,嗤的笑出聲。他耷拉著眼皮,好氣又好笑地瞧著這隻沉沉好眠的小崽子。


    居然被他親得睡著了。


    真不知道他他媽是該驕傲還是該鬱悶。


    看了許芳菲柔美的睡顏片刻,鄭西野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然後便翻身下床,開了燈,走進衛生間,用熱水將毛巾打濕擰幹,折返回來,輕柔地給她擦臉擦手擦胳膊。


    最後,又替姑娘把她兩隻白嫩的小腳丫洗幹淨,擦幹水,塞回被窩。


    做完種種看眼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


    鄭西野拿手機定了個明早七點的鬧鍾,將手機隨手往床頭櫃上一扔,起身進了浴室。


    他擰開水龍頭,將開關撥向“冷水”一側。


    冰涼的數道水柱從蓬蓬頭衝下,冷冷擊打鄭西野緊碩結實的背肌與全身。他垂了眼,不經意間掃過某處,一滯,然後便麵無表情地移開視線。


    “今晚還是算了吧。”他懶耷耷地冒出一句,跟底下的兄弟自說自話,“是你媳婦兒你也不能趁人之危,嚇跑了怎麽辦。”


    *


    “各位市民朋友們,受冷空氣影響,雲城及周邊城市近七日將出現大幅度降溫,請各位市民密切關注天氣變化,及時增減衣物……”


    雲城錦安機場大廳內燈火通明,仍有大把正在辦理值機的旅客。大廳中央的顯示屏上,夜間新聞剛剛播完,漂亮穩重的氣象女主播開始播放起天氣預報。


    與此同時,黑雲中間一道閃電劃破夜色,一架從新加坡飛來的國際航班也從黑雲中順利穿行出來,穩穩降落在既定區域。


    空姐空少們在艙門處站成一排,麵露微笑,用中英文雙語向各位旅客道別。


    一個年輕女人從空姐空少們麵前徑直走過。她穿著prada新款秋季套裝,一頭過肩長卷發挑了幾縷掛耳染,是時髦的抹茶灰,手裏拖著一個黑色登機箱,細長的眉眼細膩的皮膚,五官算不上豔麗出眾,但周身卻流淌著一股大都市女孩特有的時髦氣,相當吸睛。


    空姐們打量著這個女子,暗想:她的容貌其實長得不錯,如果能簡單化個妝,不是這副素麵朝天、甚至稍顯出幾許憔悴的樣子,或許會更加出眾。


    空姐們的視線並沒有在年輕女人身上停留太久,因為對方很快便從通道口消失了蹤影。


    作為全國排名前列的國際大都市,雲城一共三個機場,錦安機場是後來新建的,專供國際航班往返。


    年輕女人推來一個行李車,來到取行李的大轉台,等了沒兩分鍾她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她掏出手機,滑開接聽鍵:“喂媽。”


    “露露,你下飛機了吧?”聽筒裏背景音嘈雜,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從各種音色中突圍而出。盡管已竭力控製,但她語氣裏仍舊透露出一絲掩不住的悲愴與沉痛。


    聽見媽媽聲音的瞬間,楊露眼眶便紅起來。她強忍淚意,哽咽著嗯了一聲,說:“我到雲城了,剛下飛機。”


    “回來了就好。”楊母頓了下,又問:“跟江源會合了嗎?”


    楊露吸了吸鼻子,說:“還沒見到人。不過我上飛機之前跟他說了落地時間,他應該已經到機場了。”


    楊母:“好好好,你們倆一路,互相照應著我也放心。”


    楊露捂住嘴,遲疑了下,還是問:“媽,外婆的靈堂是不是已經搭起來了?”


    “嗯,搭起來了。”楊母深深歎息,“本來你爸不讓你回來的,說停個三天靈就送你外婆出殯,早點兒入土為安。可是你也知道,你外婆生前最疼你,她病重的時候,我們瞞著沒敢告訴你,這出殯你要是還不在,我怕老太太泉下不安啊。”


    想起外婆蒼老卻慈愛的臉龐,楊露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痛,豆大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


    楊母聽見女兒的哭聲,心裏也難受得厲害,安慰說:“好了好了。快別哭了,這麽晚了早點回酒店休息,你們倆明天還要趕路回淩城。”


    掛斷電話,楊露捏著手機平複心緒。須臾,她撥出去一個號碼。


    嘟嘟嘟幾聲,接通。


    楊露說:“我在到達b出口12站台。你人呢?”


    那邊打著遊戲應得滿不在意,回她:“停車場,車牌74a。”


    幾分鍾後,楊露拖著一大堆行李在停車場找了一圈,終於看見了一輛尾號是74a的寶馬五係。


    她不太確定,把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放在腳邊,走過去敲開車窗。


    副駕駛一側窗戶落下,現出一張模糊在煙霧背後的側顏。男人二十三四的年紀,身著黑色皮夾克,戴朋克風鉚釘戒指,咬著煙、眯著眼,樣貌長得很不賴,但眉眼間盡是吊兒郎當的流氣與涼薄。


    他專注於手裏的手遊團戰,眼神都沒給楊露一個。


    楊露皺眉:“我這麽多箱子,你準備讓我一個一個放進後備箱?”


    “催什麽,這局馬上完了。等會兒。”江源不耐煩地扔回一句話,然後就繼續打團。


    楊露隻好站在原地等。


    幾分過去,江源一局遊戲結束,終於大發慈悲推門下車,幫楊露把幾個大箱子放進後備箱,嫌重嫌麻煩,叼著煙吐槽:“回來參加個喪禮又不是搬家,不知道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楊露人已經坐進副駕駛室,聞言氣得胸口疼。等江源上車發動了引擎,她忍無可忍地說:“我大老遠坐飛機從新加坡回來,參加外婆的喪禮,你呢?不接我不安慰我不幫我推行李,跟個大爺似的坐在車裏打遊戲?江源,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我怎麽了?”江源瞥她一眼,“我不也剛從緬甸飛回來,就因為你一句話,我屁顛顛去送一個不認識的老太太出殯,我還不在乎你?”


    楊露委屈得睜大眼,不可思議道:“不認識的老太太?請你注意你的措辭,那是我外婆,我親外婆!從小到大最疼我的人!我讓你去送外婆出殯,不正好也是讓你在我爸媽麵前表現一下嗎,我這不也是為咱們的未來考慮嗎?”


    江源不耐煩得很,敷衍道:“行行行,你說得對,你都對。全是我的錯,行了吧大小姐?”


    楊露別過頭,流著淚看向車窗外。


    前方剛好一個紅燈。


    江源踩了刹車,修長的手指尖很隨意地敲著方向盤。須臾,他往副駕駛那頭瞥過去一眼,看見楊露在哭,頓時無語至極地翻了個白眼,不耐道:“你又在哭什麽?”


    楊露動了動唇,正要說話,忽然江源手機響起來。


    江源看了眼來電顯示,臉色微變,不動聲色地將電話掛斷。


    楊露注意到這古怪的行徑,腦子裏警鍾大作:“誰打的電話,你掛斷幹什麽?”


    “我媽。”江源清清嗓子回了句,“估計又是交代我要給你爸媽帶禮物的事,懶得聽她嘮叨。”


    楊露不信,手伸過去:“把你手機給我。”


    江源:“幹嘛。”


    “給我!”楊露音量突的拔高。


    江源不給,楊露便伸手去搶,前麵紅燈跳綠,後麵車輛的喇叭此起彼伏。他慌慌踩油門,走神的刹那五指鬆開,手機便被楊露給奪去。


    江源神色瞬間大變,遲疑地喊道:“楊露,你……”


    楊露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了什麽。她死死咬住唇,指尖發顫,調出剛才那通未接來電,備注名無遮無攔映入視線,刺痛她的雙眸。


    楊露抖著手點了回撥鍵。


    沒一會兒,對麵便將電話接起,一個甜得發膩的嗓音傳出來,說的緬甸語:“寶貝,剛才怎麽把人家電話掛了呀?你不會跟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吧?”


    咚。


    楊露的心徹底沉入冰冷海底。


    掛斷電話,她將手機丟進副駕駛室與駕駛室中間的置物籃,閉上眼,抬手輕輕撐住了額頭。


    一旁的江源顯然已對這樣的捉奸見怪不怪。他連頓都沒頓一下,便給出了一番解釋,道:“露露,這女的喜歡我,成天纏著我,煩得要死,我根本就不想理她。拒絕了幾次,不知道她臉皮這麽這麽厚,居然又給我打電話。”


    楊露冷冷一笑:“這麽討厭人家,還給人家備注‘34d蜜桃臀’?身材挺好呀,睡過幾次?”


    江源尷尬得嗆咳一聲,支吾說:“以前備注的,早就沒聯係了。”


    楊露沉默。


    短短幾秒鍾的光景,她定定看著江源流氣英俊的側顏,恍惚間又想起十八歲那一年,她趴在教室的窗口往外看,少年沐浴著盛夏陽光,起跳投籃,再懶洋洋一挑眉的畫麵。


    那是她最迷戀他的一段時光。


    少年恣意桀驁,意氣風發。


    楊露終於輕聲問:“江源,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江源不甚在意地看回她,道:“我不一直這樣麽。”


    楊露怔住。


    確實,曾經高中時代的江源,本就是全校出了名的浪蕩子,仗著自己長得好家庭條件也不錯,女朋友一周換一個,風流成性。楊露和他在一起後,曾一度以為自己就是那個言情故事中,能讓浪子收心從良的女主角。


    可無數事實證明,現實終歸不是言情小說。


    江源和楊露交往的這些年,偷腥無數次,楊露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忍讓。但這並沒有換來江源的憐惜與愛,隻換來更加肆無忌憚的傷害。


    楊露頓悟,自己那個讓浪子回頭變身情聖的美夢,是真的該醒了。


    車廂裏一陣安靜。


    雲城的夜空徐徐飛下幾絲細雨。楊露看著車窗上滑下的雨痕,忽然開口,說:“江源,我們分手吧。”


    江源聞聲,有點疲憊地捏了下眉心:“別瞎折騰了行麽。你鬧得不累,我哄得都累了。”


    楊露淡淡地說:“嗯,這次不瞎折騰了。”


    “那就好。”江源揉了揉脖子,掃見旁邊有家便利店,靠邊停下,往楊露腿上扔了幾張百元紙幣,拿手背輕輕刮了下她的臉頰,慢條斯理道:“幫我買包煙,順便買盒套,之前老不願意,今天可是說好要做的。”


    楊露像是聽見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幾聲,拿起幾張紙幣直接砸回他臉上。


    江源被砸懵了。


    “就當我的青春喂了狗。江源,你他媽就是個人渣。”


    “……”


    楊露罵完,下車拿了行李,淋著雨頭也不回地離去。


    *


    全身熱熱的,身體上方沉甸甸,像壓了某個巨型重物,腦子裏也像攪拌了一團漿糊般迷蒙不清。


    這就是許芳菲此刻的全部感受。


    淩晨四點多,整個奚海市還在沉睡,而被一罐半的白桃果酒給灌醉的許芳菲,莫名其妙醒了過來。


    神遊天外的思緒逐漸回歸大腦,她在半夢半醒間微皺起眉,想要抬手揉眼睛,發現動不了,又想要翻個身,發現動不了。


    她愣住,試著踢腿抬頭扭脖子,還是動不了——她整個身子好像被什麽東西給牢牢壓製住,絲毫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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