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訓什麽話?”


    “聽說又死人了,這回估摸比較嚴重......”


    沈梔梔跟時菊急急忙忙走到廚房天井,天井裏已經站了許多丫鬟小廝。


    都是後廚打雜的。


    煮飯的、挑水的、劈柴的、燒火的,什麽都有。


    沈梔梔和時菊是燒火的,屬於府上最末等的丫鬟,規規矩矩地站在最後。


    前頭劉管事板著臉,眼睛常年眯得隻剩一條縫,目光扁平而犀利,像鷹一樣巡視眾人。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她震聲開口:“這幾日都給我打起精神做事,若是被我發現哪個偷懶耍滑,我第一個剝了你的皮......”


    劉管事是專門管後頭廚房的,平日行事謹慎,經常招她們來訓話。每次都老生常談,無非是認真幹活、少說多做,別自己找死也別惹麻煩連累他人。


    沈梔梔百無聊賴地聽著,視線閑閑地落在牆角的螞蟻身上。它們沿著牆角嘿咻嘿咻地搬家,像一條流動的黑線。


    等最後一隻螞蟻進洞,劉管事的訓話也結束了。


    沈梔梔在人群中搜尋了片刻,然後跑到廊柱下,學著鳥叫:“啾啾~啾啾~”


    一個青衣小廝轉頭,見是她立刻笑起來。


    “梔梔妹妹有什麽要問的?”


    這青衣小廝專門負責傳膳,每天都要來往前院和後廚,因此前院發生什麽事都清楚,往回沈梔梔就是在他這打聽消息。


    沈梔梔走過去:“大壯哥,今天死人了。”


    “哦,死的是儲玉院的姑娘。”大壯說:“被打死的,那會兒我也在場。”


    “為什麽打死了啊?”


    “為什麽?”大壯語氣略微不屑:“當然是不自量力!大人最不喜歡被打擾,今日用午膳時,那何姑娘花枝招展地來服侍,結果就.....”


    大壯攤手。


    “不過劉管事訓得對,近日大人心情不好。咱們雖說在後廚遠離明輝堂,但不能馬虎,萬一哪天大人覺得膳食滋味差,管事們怪罪下來,咱們這些下人就得遭殃。”


    “大人為何心情不好?”她又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興許是朝堂上的事。總之......”大壯安撫道:“梔梔妹妹別怕,你在後廚好生燒火,前頭再怎麽也幹係不到你身上。”


    沈梔梔點頭。


    她一個燒火丫頭,跟裴沅禎八竿子打不著呢,她怕什麽!


    但好死不死,安穩日子才過了兩天,她就見到傳聞中的大奸臣了。


    .


    這日天氣陰沉,剛下過一場細雨,青石板地麵清亮濕冷。


    沈梔梔跟時菊一整個下午都窩在灶房烤地瓜。


    地瓜是她花兩個銅板托采買的大娘捎來的。她嘴甜會哄人,才來三個月就跟後廚的婆子小廝們混得熟稔。


    這會兒,她從灶孔的灰燼裏扒拉出個烤得焦熟的地瓜,邊剝皮邊朝門外看。


    “時菊,”她說:“我早上起來右眼皮一直跳,心裏不踏實。”


    時菊抱了堆幹柴火過來:“不踏實怎麽還有閑情烤地瓜。”


    “我說真的,”沈梔梔一口熱乎地瓜咬進嘴裏,燙得她齜牙咧嘴:“我總覺得今天會有事發生。”


    “呸呸呸!”時菊忙道:“可別亂說,趕緊生火吧,一會拿個炭爐過來,劉管事說今日給大人做鍋子吃。”


    沈梔梔噘嘴吹地瓜,三兩下吃完後,拍拍手起身。


    過了會,抱著個炭爐回來,然而才坐下沒多久就聽見外頭有人喊她的名字。


    “沈梔梔,快出來,劉管事找你。”


    沈梔梔一頓,扭頭問:“找我有什麽事?”


    “我哪知道?劉管事在西屋,你放下東西快過去。”


    沈梔梔和時菊互看了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疑惑。


    “完了!”沈梔梔說:“好的不靈壞的靈!”


    “你都還沒去,怎麽知道是壞事?”


    “我預感得到。”


    沈梔梔忐忑地擦了擦圍裙,起身去西邊屋子。


    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頭有人小聲討論,見沈梔梔過來,她們停下來。


    劉管事一掃往日嚴肅,竟對沈梔梔親和起來:“沈丫頭過來,見見陳管事。”


    她對著屋子裏另外一位約莫四十多歲的婦人,客氣道:“陳管事,這就是我跟您說的丫頭,叫沈梔梔。”


    沈梔梔不知道怎麽回事,拘謹茫然地行了一禮,站在門邊。


    此時已是傍晚,屋內光線昏暗,沈梔梔悄悄抬眼打量。


    這位陳管事身上的衣著料子比她們後院的管事好得不知多少倍,手上還戴著個玉鐲子。


    她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眼角皺紋又深又長,端的十分嚴厲。


    陳管事也在打量沈梔梔,卻沒說話。


    劉管事繼續介紹道:“您別看這丫頭瘦小,今年十七了,模樣長得好,嘴巴也甜......”


    “府上還缺美人嗎!”陳管事的聲音沉沉壓下來。


    劉管事連忙改口:“瞧我說錯了!您要找個會伺候膳食的,我的意思是這丫頭看著討喜,還嘴甜,辦事也機靈。其他院子裏的丫鬟是什麽樣的我不清楚,但在我這地兒,就屬這丫頭最會來事。”


    沈梔梔:“......”


    她有種強烈的、非常不妙的預感!


    果然,劉管事繼續道:“陳管事您看看,若是覺得合適,我讓這丫頭收拾收拾跟您去前院。”


    “劉、劉管事....”沈梔梔心頭一跳,小聲道:“我一會還得回去燒火呢,您讓我去前院做什麽,我若是去了前院就沒人伺候灶台了。”


    她繼續道:“劉管事您是知道的,我沒別的本事,就燒火燒得好。我以前在舊主家也是燒火的,無論是煎炸炒燉火候都掌握得極好,府上老太爺還誇我呢。對了,剛才時菊說今晚大人要吃鍋子,照我說啊,這熱鍋子的炭火得......”


    沈梔梔叨叨一通,就是不想去前院。


    適才聽劉管事說是去伺候膳食,還能伺候誰?前院就一個主子——當今首輔裴沅禎。


    裴沅禎此人即便沒見過也聽說過八百遍了,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情緒捉摸不定。她毛手毛腳的,萬一伺候壞了,豈不糟糕。


    然而她才叨叨完,陳管事突然開口。


    “就她吧。”


    沈梔梔:“......”


    第2章


    沈梔梔回灶房跟時菊打招呼又換了身衣裳後,磨磨蹭蹭出門,見陳管事站在天井裏等她,這才趕緊小跑跟上去。


    裴府占地頗大,從後院廚房去前院得走上半炷香,沈梔梔忐忑地走了一路。


    穿過甬道,拐過戲樓,再路過演武場,最後沿著遊廊快走到垂花門時,腳步遲疑起來。


    前院這麽多小廝婢女,個個都是伺候的好手,為何獨獨去後院廚房找她這麽個不起眼的?


    她真的除了燒火燒得好,什麽都不會幹了啊。


    沈梔梔心神不寧地摸著身上的新衣。料子極好,她還是第一次穿這麽好的衣裳,但越是莫名其妙得來的好處越是讓她不安。


    去伺候裴沅禎吃飯,要怎麽伺候?


    沈梔梔平日靠倒賣八卦消息掙點零散錢,各樣的事都聽說過,尤其是大名鼎鼎的首輔大人裴沅禎。


    此人實在是個傳奇。


    他原本是裴家的私生子,五歲後被父親接進裴府。在裴家默默無聞多年,十四歲時突然名聲鵲起,成了裴家族人最看重的繼承人。


    裴家嫡子墜馬而亡,裴夫人在兒子死後沒多久也突發惡疾去世。裴家子弟安生了這麽些年,最後死的死殘的殘,說這裏頭沒裴沅禎的手筆都無人信。


    也正是因此,弑兄弑母上位,才讓裴沅禎年紀輕輕就得了個心狠手辣的惡名。


    裴家三代閣臣,在他父親死後,他更是以鐵腕手段一舉奪取了內閣大權。


    這麽些年來,裴沅禎把持朝政、玩弄權術,連龍椅上的小皇帝都被他擺布於股掌之間。


    這樣的人,誰都會退避三舍。沈梔梔想不明白,自己怎麽就這麽倒黴。


    見她停下來,一個婢女轉頭嗬斥:“你快點,莫不是想讓大人等你?”


    “不是不是。”沈梔梔忙上前,問道:“這位姐姐,我向您打聽下,你也知道我就是個燒火的,從沒伺候過主子們吃飯。我就問問啊,屆時要注意些什麽?”


    也不知是不是沈梔梔的錯覺,她在這婢女的眼裏看到幾絲憐憫。


    這婢女默了默,囑咐道:“進去後機靈點,不該說的別亂說,不該看的別亂看。好好服侍大人用膳,大人喜歡吃什麽就夾什麽,仔細伺候就是,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看.....看她造化?


    沈梔梔心頭一凜,那股不好的預感愈加強烈。


    “那個......商量下......”沈梔梔支吾道:“你們換個人成嗎?我覺得我還是適合燒火。”


    她話音一落,前頭的陳管事眼神淩厲地射過來。


    “你跟她胡說八道什麽!”這話是對著那婢女說的,隨後視線又射向沈梔梔:“丫頭,這頓飯你若是能伺候大人舒舒服服地用了,回頭管家賞你二兩銀子。”


    “二、二兩?”沈梔梔眼睛一亮。


    二兩銀子是什麽概念?


    沈梔梔在心裏飛快算了算,二兩銀子夠她賣兩百張無瑕公子的帕子。二兩銀子是她一年的月錢。有了這二兩銀子,等她贖身回去,能在村裏買兩畝地了。


    誘惑很大!


    沈梔梔咽了咽口水,問:“真的隻需要伺候大人好好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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