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沅禎一身寶藍錦緞長袍,外罩件玄青色羽縐麵鶴氅,玉冠高束,風流倜儻地站在那。


    他並?未撐傘,雪花細碎地落在他身上,靜謐得像一幅美人浴雪圖。


    聽見動?靜,裴沅禎轉身。


    瞧見來?人,他微微錯愕。


    昨日原本?說的是帶阮烏與阿檀。竟不想,阿檀後頭還跟著個?樂嗬嗬的劉淳,劉淳後頭是尤冰倩,尤冰倩後麵拖著懶懶散散的奚白璋。


    “......”


    裴沅禎默了默,不動?聲色。


    奚白璋見了裴沅禎,不解風情地抱怨道:“大冬天?的你說幹點什麽不好,非要去?看戲?再說了,你不是還病著嗎?居然還有閑情......”


    說到這,他上下打量裴沅禎,突然明?白過來?他為何大冬天?病著也要去?看戲。


    奚白璋嘿嘿笑了下,不說話了。


    尤冰倩也了然,從裴沅禎身邊經過時福了福身,然後立即上馬車。


    劉淳興奮地問:“裴大人,我?們要去?哪看戲呐,我?坐哪輛馬車?”


    奚白璋在那頭喊:“劉公子,過來?跟我?擠,裴大人那可?沒你的位置。”


    “哦。”劉淳牽著阿檀趕緊過去?。


    於是,就剩下沈梔梔和阮烏了。


    沈梔梔有些尷尬,她對裴沅禎福了福:“大人,奴婢同冰倩姐姐......”


    “跟上。”


    裴沅禎不等她說完,轉身上了馬車。


    沈梔梔頓了頓,這才抬腳跟上去?。


    所?幸還有阮烏在。阮烏許久沒見沈梔梔格外黏糊,沈梔梔去?哪裏它就跟去?哪裏。是以,見沈梔梔上了裴沅禎的馬車,它也顛顛兒跳上去?。


    完全看不見它主人嫌棄的臉。


    也不知為何,平日覺得寬敞的馬車,今日再坐進去?,沈梔梔竟然覺得逼仄起來?,甚至連空氣都有些稀薄。


    她將這歸咎於阮烏這條大狗。於是拍了拍狗頭,小聲道:“你往旁邊挪一挪,擠著我?了。”


    嗷嗚~


    阮烏大腦袋搭在窗邊,就是不挪。


    “你聽見沒?”沈梔梔戳它。


    嗷嗚~


    沒聽見!


    “......”


    此時是冬天?,在外頭還好,進了車廂一旦暖和後,阮烏的狗毛亂炸,沾了沈梔梔滿身,連臉上都是。


    她不停撥開它狗毛,從上馬車到現在一直忙碌得很。


    相比起她,裴沅禎很是清閑,他一個?人坐在裏邊的位置,手裏還拿著本?書慢條斯理地看。


    察覺這邊的動?靜,他開口道:“坐過來?。”


    沈梔梔停下,一時不知他讓誰坐過去?。


    “沈梔梔,”裴沅禎看向她:“坐過來?。”


    沈梔梔訕笑:“奴婢坐這暖和呢。”


    裴沅禎繼續盯著她,眸子平靜而溫和:“過來?伺候茶水。”


    “哦。”


    沈梔梔這才趕忙過去?幫他沏茶。


    .


    沒過多久,馬車到了地方。


    沈梔梔下馬車後隱約覺得熟悉,等進了大堂才想起來?,此前裴沅禎帶她來?過這家酒樓用午膳。


    這家酒樓是荊城最繁華的酒樓,來?這裏看童子戲的人也頗多,隻不過眾人沒想到裴沅禎居然也來?看童子戲。


    裴沅禎的馬車到門口時,掌櫃的嚇得大跳,連忙跑出門。


    他戰戰兢兢道:“裴大人,不知裴大人駕臨有何貴幹?”


    郝侍衛丟了錠銀子過去?:“肖二爺定的雅間是哪一處?快帶路。”


    掌櫃的一驚,連忙應聲:“請隨小的來?。”


    堂內其他客人皆是震驚,竟不想堂堂首輔也來?看童子戲,還化名訂了個?雅間。


    沈梔梔跟著裴沅禎一路往後院走,依舊穿過蓮花池上的九曲遊廊,然後來?到閣樓雅間。


    推開窗戶,便可?見蓮池中央的涼亭。那裏,正在上演童子戲。


    阿檀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趴在窗邊:“哇——真好看!”


    劉淳也是第一次看童子戲,也跟著“哇”了聲:“確實好看。”


    兩人坐在窗邊矮凳上,沈梔梔也搬了個?矮凳挨著他們坐,阮烏就在一旁挨著她。


    尤冰倩不會跟他們擠,而是在另一邊的軟榻坐下。


    奚神醫對看什麽童子戲不感興趣,他隻是見大家都出門了自己?也出來?湊個?熱鬧。


    此時,他坐在裴沅禎對麵,邊品茶,邊聊天?。


    “你可?真會耍弄人,搞個?假的裴沅禎和沈梔梔。翌景和翁箐演得實在逼真,把我?們騙得團團轉。翁箐居然還以身子抱恙為由,從我?這訛走這麽大一根人參。”


    “這麽大啊。”奚白璋比劃了下,滿臉肉疼。


    裴沅禎勾唇:“你難道沒給她號脈嗎?她身體?裏可?沒媚毒。”


    “翁箐狡猾,我?準備給她號脈,她次次拿身子不適搪塞我?。”奚白璋說:“你也知道,女人家身子不適麻煩得很,我?也沒多想。”


    裴沅禎品了口茶,視線清清淺淺落在窗邊那抹淺紫身上,她伸長脖頸看戲看得津津有味。


    “結果你的身份在荊城暴露,她們第二天?立馬從州府消失了,連我?的那根大人參也不見了。”


    “唉!氣煞我?也!”


    裴沅禎笑。


    “不過話說回來?,”奚白璋又道:“你突然在荊城出現,可?把岱梁那些官員嚇得不輕。荊城勝爺被抓,除了許知州外,岱梁上下許多人都跟他關?係匪淺,興許這會兒忙著到處找救命稻草呢。”


    這些事裴沅禎當然知道,想必千裏之?外的京城也人心惶惶。畢竟牽一發動?全身,朝堂上下有誰能清白幹淨?


    他道:“任他們找,我?倒要看看這種時候誰還能手眼通天?。”


    奚白璋問:“你一開始就想要動?岱梁,所?以早早把你的螭虎軍調來?了?”


    裴沅禎點頭:“在荷縣,孟欽德跟我?說起丈量田地之?事,彼時就已經有此想法。”


    “難怪,”奚白璋略微不滿:“這麽大的事你瞞著我?們,怕走漏風聲?”


    裴沅禎沒說話,靜默喝茶。


    他今日以散心的名義出門看戲,但並?非全然得閑。沒過多久,有官員徑直找到了這裏稟報庶務。


    不找不行,那官員急得滿頭大汗,請罪道:“事關?重大,下官不敢獨自決斷,還請大人恕罪。”


    裴沅禎點頭:“無礙,你且說說。”


    這一說,便沒法停下來?了。


    沈梔梔這邊熱鬧看童子戲,而裴沅禎坐在桌邊處理庶務。有人開頭後,源源不斷的官員過來?請示。


    荊城這些官員多年不務正業,如今裴沅禎一來?,眾人忙成陀螺。許多事辦起來?暈頭轉向又小心翼翼,生?怕辦不好就掉腦袋,因?此芝麻大的事都得請示一二。


    裴沅禎卻格外有耐心,芝麻大的事也會聽,聽完還會給意見。


    如此,忙碌忙碌,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眼看快到午時,準備用膳,侍衛又進來?稟報說陳將軍來?了。


    聽到此人,裴沅禎頓了頓,不著痕跡朝沈梔梔那邊看了眼。


    他還記得那天?她說的話——“我?跟阿煥哥男未婚女未嫁,怎麽就不能喜歡了?”


    她喜歡陳良煥,她想嫁他。


    郝侍衛清楚內情,在裴沅禎沉默時,他小聲建議道:“大人,可?要換間屋子見陳將軍?”


    畢竟沈姑娘在這,若是她見到陳良煥說不準還得氣一氣大人。


    “不必。”裴沅禎道:“讓他進來?。”


    她既然喜歡,那就讓她喜歡。


    他尊重她便是。


    因?正趕在午時用膳之?際,陳良煥稟報完事打算走,裴沅禎卻開口把他留下來?。


    “陳將軍近日辛苦,坐下,一同用膳。”


    陳良煥受寵若驚,推卻道:“謝大人,屬下回去?用。”


    裴沅禎問:“陳將軍還有事忙?”


    “屬下......暫時沒有。”


    “既如此,那便坐下。”裴沅禎說:“你與沈梔梔乃同鄉,難得相遇,不妨坐下敘敘舊,好解她思?鄉之?情。”


    裴沅禎突然這麽大方,令沈梔梔詫異,她悄悄打量他神色。


    裴沅禎似有所?感,抬眼睇過去?,恰巧捉住她眸子裏還未來?得及掩藏的歡喜。


    他心口堵了堵,卻還要問一句:“沈梔梔,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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