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眼三分嗔怒七分嬌俏,瞪得裴沅禎心癢得很。


    “還要多久結束?”他問。


    “我忙著呢,你若是得空就等我片刻。”


    裴沅禎哪裏?得空?


    他也是百忙之中抽空過來看她,就想陪她一會。


    默了默,他走進櫃台:“我來算,你收錢。”


    沈梔梔詫異,但也沒說什麽,把算盤給他。


    於是,在這之後,東三街的街坊們又發現件趣事。


    大曌首輔裴沅禎,下朝後就喜歡來鋪子裏?撥算盤。


    第104章


    休沐這日, 裴沅禎在平福巷待了一上午。


    他一大?早來的,帶著本書,就坐在庭院琵琶樹下曬太陽。而阮烏趴在他腳邊睡覺, 偶爾愜意?地甩一甩尾巴。


    沈梔梔挽著袖子?在廚房裏給他做午膳。


    尤冰倩早在裴沅禎過來時, 就去醫館了。婢女們也識趣地躲了起來,小?院裏就裴沅禎和?沈梔梔兩人。


    時光靜謐。


    沈梔梔做好飯後,將小?桌搬到院中, 給阮烏盛了一大?盤放在它跟前。


    裴沅禎放下書,見桌上兩葷一素簡單清淡, 愣了會。


    沈梔梔問:“太簡陋不合你胃口?”


    “不是, ”裴沅禎搖頭:“隻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什麽事?”


    裴沅禎說:“我母親也會做菜,她跟你一樣,隻做兩葷一素,每次都能吃得幹幹淨淨。”


    沈梔梔笑:“對啊, 做菜其實很辛苦,若是辛苦做出來吃不完浪費了,做菜的人豈不是難受?”


    裴沅禎輕哂,接過她遞來的碗筷。


    沈梔梔問:“大?人今日不忙了?”


    “暫時不忙。”


    “哦。”


    “你呢?”裴沅禎問她。


    沈梔梔歎了口氣:“我忙呢, 一會用完膳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要做什麽?”


    “我得去金銀齋選花色打首飾。”


    成?親的日子?定下來,雖說沒什麽可張羅的,但一些精細的東西還得準備。沈梔梔家中無長輩, 凡事得自己親力?親為。


    鴛鴦床帳、衣鞋、妝奩等都得一樣一樣過目。


    裴沅禎點頭:“你忙你的就是。”


    用過膳後, 裴沅禎親自送沈梔梔去金銀齋。正欲回府, 侍衛在他耳邊稟報了幾句。


    “人帶來了?”他問。


    “帶來了, ”侍衛說:“今日上午到的, 此?刻關在水東巷的別院。”


    忖了忖,裴沅禎吩咐:“去水東巷。”


    “是。”


    .


    水東巷別院。


    一個著降紫褙的婆子?戰戰兢兢匍匐在地上。


    “裴二夫人當年生產時, 是我幫她接生的,當時裴二老爺就在外頭等。我記得生下來的分明是個女嬰,卻不知後來怎麽就變成?了男嬰。”


    裴沅禎眸色動了動。


    “我隻是去如個廁的工夫,回來後,見裴二老爺抱著孩子?歡歡喜喜,眾人都恭賀他喜得貴子?。我心下奇怪,怕他們弄岔想上前查看,就被?人攔住了。”


    “後來裴二老爺給了我一筆錢讓我離開京城,還威脅說,若是我敢在京城出現就會要我的命。我當時害怕,帶著錢當天就回了老家。”


    “裴二夫人生產是哪天,你可還記得?”裴沅禎問。


    “記得記得!”婆子?說:“是昭啟元年二月初九未時。”


    裴沅禎聽?了,翻開一封信來看,信上正是裴家四房三姑娘的出生詳情?。


    裴三姑娘跟裴沅瑾同年同天,出生隻差幾個時辰。


    當年,裴二夫人發動後,沒多久裴四夫人也發動了,兩個孕婦在同一天生產。


    然?而裴家二房先報喜,裴家四房隔了幾個時辰後才報喜。


    若是沒猜錯,兩個嬰孩其實是同一時辰出生,隻是故意?對外謊報時間。


    默了默,裴沅禎起身出門。


    “去裴公?府上一趟。”他說。


    何氏去世,裴公?未免引人猜疑秘不發喪,隻對外說何氏病重送去寺廟休養,等過一兩年再對外宣布病重而亡。


    這些日,裴公?府上大?門緊閉。


    裴沅禎造訪時,裴彥正在書房睡大?覺。


    聽?得小?廝稟報,他醉眼蒙矓地醒來,就見裴沅禎站在門口。


    他帶著滿身天光進來,刺得他眼睛睜不開。


    緩了緩,才沙啞開口:“我知道你為何事來。”


    裴沅禎腳步停在門口,書房裏一股濃鬱的酒味。而他的四叔,當年雄姿英發的裴公?,如今爛醉如泥地躺在榻上。


    他整個人憔悴蒼老,鬢邊白發陡生。看見他來,隻微微掀眼,又閉上。


    “慧兒不是我的孩子?,非何氏所?生。當然?......”他淒然?笑了笑:“何氏生的也不是我的孩子?,是他奸夫的。”


    “我被?他們蒙在鼓裏二十年,還幫他們養女兒養了二十年,風風光光送她出嫁,陪嫁我半數家財。”


    他指著自己:“我就是個夯貨!”


    “慧兒的奶娘關在柴房,她已經交代了一切,人你隻管帶走。”裴彥揮手攆人:“出去,別打攪我。”


    裴沅禎示意?侍衛關上門,然?後轉身走去柴房。


    裴三姑娘的奶娘就關在那。


    她見裴沅禎過來,嚇得瑟瑟發抖。


    “我問你。”裴沅禎開口:“何氏生的可是男嬰?”


    “我沒看清。”她忐忑地說:“當時是穩婆抱著的,沒說是男嬰還是女嬰。抱過來給我喂奶時,孩子?已經包在繈褓裏了。”


    “喂完奶後,她們就讓我離開了。不過,我記得那孩子?脖頸上有?顆痣,但後來再抱來給我喂奶時,脖頸上的痣就沒了。”


    “左側還是右側?”


    “右側,靠近耳朵。”


    .


    夜晚,凝香館燈火通明卻安靜無聲。


    才下過雨,橋廊上濕漉漉。地麵映著燈火,泛著寂寥的光。


    裴沅禎獨自穿過橋廊,到了閣樓前停下。


    “二哥來了?”


    池子?對麵,裴沅瑾一身紅衣慵懶地倚著欄杆。屋簷下的燈籠照在他臉上,仍是那副雌雄莫辯、恣意?張揚的麵龐。


    “你知道我會來?”裴沅禎問。


    “知道。”裴沅瑾點頭:“我在這等二哥許久了。”


    裴望與何氏死,裴沅瑾就猜到裴沅禎必定會查他的身世。而且他還猜到,裴沅禎已經查清楚了。


    裴沅瑾手裏提著壺酒,朝裴沅禎揚了揚:“二哥可要喝一杯?”


    “好。”裴沅禎抬腳過去。


    兩人就在回廊坐下來,長腿抵著廊柱,各自散漫地靠著欄杆。


    裴沅瑾給他斟了杯酒遞過去:“這是上好的金陵春,我私藏了多年。”


    “上一回跟二哥喝這金陵春時,還是六年前,二哥一舉登上內閣首輔之位,我為二哥慶賀。”


    裴沅禎沒說話。


    “我由衷為二哥高興,因為你是我二哥!”裴沅瑾似乎喝了很多,說話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


    “你知道嗎?”他說:“我從?小?就喜歡親近你。盡管那些兄弟欺辱你、看不起你,但我覺得,隻有?跟你在一起才痛快自在,才心理平衡。因為我跟你一樣,都是見不得人的身份,都是野種。”


    裴沅禎瞥了眼他脖頸右側的那顆痣,慢條斯理飲酒。


    “其實我一開始也跟他們一樣,看不起你。覺得你不配與我為伍,畢竟再如何,我也是裴家三公?子?。但有?一次,我慫恿你爬牆被?抓,二哥跪在院中替我挨打,我以小?人之心躲在遠處看,二哥卻沒辯駁一句。”


    裴沅瑾笑:“我敬佩二哥,那時候我就發誓以後要對二哥好。盡管他們罵我孬種,我也願意?跟在二哥身後。”


    “每當那些人罵二哥野種時,我仿佛覺得他們也是在罵我。不,若是他們得知我的身份,他們會更瘋狂地羞辱我。我忍不了那樣的委屈,我看二哥受委屈,就覺得二哥是在替我承擔。”


    “所?以啊,我敬佩二哥忍辱負重,敬佩二哥臥薪嚐膽。後來,你果真出人頭地,把那些人全?部踩在腳下,再也沒人敢罵你,也再沒人敢對我不敬。”


    “這些年,我打從?心底敬重我的二哥。但是我害怕......”裴沅瑾哭起來:“當我得知我爹跟何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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