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到江州,卻得知蘇嫣已逝世幾年。


    溫林鬆記著母親交代的事,便留在江州一段時日照顧蘇嫣的一雙兒女。


    薑沐璃聽著母親的過往,眼眶浮起淚意,霧氣彌漫,啞著聲道:“溫大哥,我想見一見伯母。”


    關於她阿娘的事,她想知道的更詳細一些。


    溫林鬆自然答應,笑道:“我的母親很早就想見見你了,但因為我們一家都住在揚州,一年前才舉家搬到了長安,母親還一直記掛著在江州的你們姐弟二人,沒想到這次竟能遇上。”


    可如今薑沐璃在後宮,被皇帝看得極其嚴,別說出皇宮了,怕是連清寧殿都很難出去,又如何能見白氏?


    薑沐璃說出了心中的憂慮。


    溫林鬆眼珠子一轉,道:“以我的身份應該是難以入後宮,今日我也是陪安國公世子一同進來的。阿璃,你我之間的通信隻能暫且將安國公世子當做橋梁了。”


    “安國公世子?溫大哥很信任他嗎?”


    溫林鬆道:“他性情溫和,很好相處,我若說你我是舊友,隻拜托他為我傳信給你應當不成問題。”


    他話音剛落,遠處便有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正在逐漸走近。


    馮亦源風度翩翩走了過來,麵色俊朗,笑容溫潤:“林鬆兄拋開在下,便是遇見熟人了?”


    透過婆娑的樹影,馮亦軒眯了眯眼,看清麵前的人後,容色驚愕:“這不是陛下方才冊封的柔安公主?”


    還沒有交談幾句,便聽有宮女尋來的聲音。


    那些是在清寧殿伺候薑沐璃的宮婢,得了皇帝的命令要慎重照看她。


    方才被吳毓支開後,便尋了薑沐璃許久。


    薑沐璃記下了馮亦源的長相,對他福了福身,便轉身離開了。


    馮亦源撞了撞溫林鬆的肩膀,“柔安公主,你是怎麽與她相識的?”


    溫林鬆不願多言,“曾經有過救命之恩罷了。”


    馮亦源繼續追問,溫林鬆隻能瞎編了個故事,這才堵住他的好奇心。


    **


    薑沐璃回了清寧殿,雅彤入殿伺候。


    黃花梨梳妝台前,薑沐璃看著麵前昏黃的銅鏡,問:“雅彤姐姐,你今年有多大,在清寧殿當差多久了?”


    看著年歲,雅彤應當也才二十出頭,可她做事謹慎,為人穩重,想必入宮多年了。


    雅彤取下薑沐璃發髻上的金簪,回道:“回公主的話,奴婢今年二十有三,在清寧殿當差有七年了。”


    七年,那想必很了解清寧殿了。


    薑沐璃對這個皇宮一無所知,身邊正需要一個極其了解皇宮的人。


    而雅彤便是最佳人選。


    薑沐璃抿唇微笑:“雅彤姐姐想出宮嗎?”


    雅彤心思微動,麵上卻不顯:“公主為何這樣問?”


    “沒什麽,我隻隨口一問罷了。”


    她語調輕鬆,雅彤便也沒多做他想,待拆卸好釵環後,見天色不早了,便出殿去吩咐宮女備熱水給薑沐璃盥洗。


    “參見陛下——”雅彤才跨出殿門,便撞見中年帝王往這邊走來,連忙跪地行禮。


    皇帝立在門檻外,眼神朝裏掃了一眼,問道:“柔安公主如何了?”


    雅彤回道:“公主宴後去放了河燈,適才回殿,身子略有疲憊,正要歇息。”


    趁著夜色來幹女兒的寢殿,傳出去的確不像樣,可皇帝實在想念薑沐璃,斟酌了幾番還是想要親自來看一眼。


    這兩日皇帝和薑沐璃實則並沒有多少私下的接觸,一是擔憂她像她母親那樣抗拒他,二是他看著那張與蘇嫣相像的麵容,也十分愧疚。


    皇帝心裏沉了沉,才道:“罷了,你同公主說一聲,朕來看過她了。”


    薑沐璃站在屏風後,將這段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按住屏風的指尖用力到指甲泛白。


    這個曾欺負過她阿娘的男人,就在她麵前,可她什麽都做不了。


    **


    鳳儀宮,燭火搖曳,熏香嫋嫋。


    殿內的所有宮人都屏退了出去,崔繼後麵沉如水,死死盯著麵前的人。


    “瑾瀾,你究竟還隱瞞了本宮多少?”


    謝縛辭道:“姨母想知道什麽?”


    崔繼後忍住胸腔的憤怒,沉聲道:“那個女人是怎麽回事?你還想將本宮蒙在鼓裏?何嬤嬤已經告訴我了,今日陛下冊封的柔安公主正是你東宮的那個侍妾,對不對?!”


    “是她。”


    崔繼後怒站起身,顫抖著伸手,指著謝縛辭,恨恨道:“好啊,好啊你。你竟將那個害死你母後的凶手的女兒一直藏在身邊?”


    “你是瘋了不成?!”


    “瑾瀾,你是瘋了嗎?!”崔繼後眼睛瞪得極大,一字一句狠聲地問,簡直難以置信這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今晚宮宴,她看到薑沐璃現身,又見皇帝那番態度,哪能不明白是為什麽?況且那姑娘還長了一張與她母親那樣相似的麵容。


    宴後,何嬤嬤將這件事告知了她,她這才得知,今晚那柔安公主竟就是太子一直藏在東宮,當成寶貝疙瘩似的那個女人。


    看著崔繼後激動的神情,狠厲的指責,謝縛辭淡然無波的麵容微怔了一瞬。


    他是不是瘋了?


    這句話,這段時日謝縛辭曾在夜裏無數次問過自己。


    他想必是瘋了。


    否則又怎會對仇人的女兒起了憐惜。


    他應當是瘋了。


    才會一次次放任仇人的女兒欺騙他。


    他定然是瘋了。


    竟還想將她換了身份再留在他身邊。


    即使心中有再多暫時沒想明白的,謝縛辭還是冷靜盯著崔繼後憤恨的麵色,緩聲道:“姨母,已經太遲了。”


    崔繼後黛眉倒豎,“你什麽意思?”


    謝縛辭道:“在她是蘇嫣的女兒之前,她隻是我的女人。”


    崔繼後怒拍桌案,顫抖著嗓音:“瑾瀾啊,枉你克製自己感情多年,你怎能放任自己做出這等糊塗事?!”


    “是長安城裏家世清白的貌美貴女不夠你挑?還是萱兒不夠知書達理善解人意?這世上那麽多女子,你為何偏偏就要她?”


    為何偏偏是她!


    崔繼後眼眸含淚,揚起衣袖大步走到裏間,片刻後,搬出了一個牌位。


    她將牌位放在謝縛辭的眼前。


    “你看清楚這是誰!”她尖著嗓音喊。


    牌位上刻的正是他生母的名字。


    謝縛辭眸光微黯,垂下眼,須臾後薄唇輕啟:“事到如今,姨母還說這個有何意義?打從一開始,我與她的相識,就與母後之死無關。”


    崔繼後冷聲道:“那你現在知道了也不晚,趁早與她斬斷關聯,從今往後,不準再念著那個女人。”


    謝縛辭麵無表情,不疾不徐道:“從前沒人能夠阻止我的決心,現在也不會有人能阻止。”


    他輕飄飄一句話,砸地崔繼後心尖顫抖。


    那句從前沒人能夠阻止,指得便是謝縛辭十歲不到離開了長安,拋下儲君之位,舍棄所有榮華富貴,獨身去西北從軍一事。


    猶記得當年,她作為姨母,心疼外甥年紀尚小就去戰場受苦,便百般阻攔,想讓他與其他皇子一般,意氣風發無拘無束且健康安全地在長安城裏長大。


    那個時候,稚嫩的他是滿臉的堅定,背著行囊正色拒絕了,且無須任何人的相送,獨自去往西北。


    他初入西北的軍營,初時並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因尚且年幼,一路到西北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楚,一直靠著自己咬牙堅.挺了過來。


    她心裏十分清楚,她這個外甥是不願靠崔氏坐穩這個太子之位。


    崔繼後心裏抽疼,一時不知是心疼她的長姐,還是心疼這個自小攬下諸多恨意的外甥。


    她含著淚看了他許久,最終苦笑幾聲,還是問了出來:“那你可對得起你母後?”


    默了片刻。


    謝縛辭嗓音低沉:“是我對不起母後,待我死後,九泉之下,必將……”


    崔繼後啞著聲含淚打斷。


    “你先回去,本宮想靜一靜。”


    轉眼間,寢殿便隻剩下崔繼後一人。


    殿內燭光輕悠,照得紫檀桌上的牌位忽明忽暗。


    崔繼後手腳無力坐下,半邊身子伏在桌麵上,纖細的指尖輕輕觸著牌位上的“崔芝琴”三個字。


    她淚流滿麵,不停呢喃:“阿姐……”


    “你怎就那樣狠心,舍得拋下四歲不到的瑾瀾……你狠心當著他的麵放火,讓他看著你死去,你倒是走了一身輕鬆,但你可知,他這些年有多艱難嗎?”


    淚水一滴滴砸落,崔繼後哽咽:“明明知道不應該,可我真的不忍心怪那孩子。”


    “阿姐,別人不知道你的想法,我還能不清楚嗎?你恨陛下,也恨蘇嫣,更恨自己無法坐穩這皇後之位,你擔心以陛下對蘇嫣的感情,那日出宮若是找回了蘇嫣,今後你和瑾瀾也會因為蘇嫣而失去本該擁有的一切。”


    十七年前。


    蘇嫣從後宮逃走的兩年後,那日皇帝得到了蘇嫣行蹤的消息,想也未想便連忙出宮,想要接回蘇嫣。


    先皇後得知了這個消息,內心惶惶不安。


    未免蘇嫣回來後搶走了她的一切,她下定決心徹底讓這個可能性消失。


    一場大火葬送了她的生命,同時也得到了皇帝唯一一次的憐惜。


    那日出宮,皇帝沒有找到蘇嫣,回宮後得知皇後意外葬身火海,心有愧疚,又憐惜謝縛辭年幼喪母,便決定冊封他為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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