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九六三年一月二十三日出生於蘇州家中。是小年夜的夜裏。那夜我母親原來準備去廠裏上夜班的,倉促間把我生在一隻木盆裏。這當然是母親後來告訴我的。


    童年時代在蘇州城北一條古老的街道上度過。那段生活的記憶總是異常清晰而感人。我的許多短篇小說都是依據那段生活寫成,誠如許多評論家所說,是“童年視角”、“童年記憶”,這肯定是些幼稚單薄的東西,不好意思。


    我從小就聽話,在學校裏聽老師的話,在家裏聽父母的話,在孩子堆裏聽孩子王的話,有一年我生了病,很嚴重的腎炎,醫生不讓我吃鹽,我就聽醫生的話,將近半年時間沒沾一粒鹽。到了現在,我也依然很聽話,聽領導的話,父母的話,妻子的話,還有朋友的話。有一位朋友建議我去買一台微波爐,我就去買了,結果發現我根本不需要微波爐。我妻子說,不需要你就再賣給別人吧,便宜一點也行,於是我就把它降價賣給了別人。


    我從來不具有叛逆性格和堅強的男性性格,這一點也讓我不好意思。


    我唯一堅定的信仰是文學,它讓我解脫了許多難以言語的苦難和煩憂,我喜愛它並懷著一種深深的感激之情,我感激世界上有這門事業,它使我賴以生存並完善充實了我的生活。


    我小時候家境貧困,從來沒有受到過修養的操練和藝術的熏陶。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我二姐喜歡文學,她經常把許多文學名著帶回家中,那是她向別人借的。借期往往很短,三至五天,她一天看完輪到我看。我有時候在一個下午讀完《複活》或者《紅與黑》,讀得昏頭昏腦,不知所雲,但我仍然執著於這種可笑的不求甚解的閱讀。也許因為這些書,使我回避了街頭少年的許多不良惡習,我總是靜坐家中,培養了某種幻想精神。


    我上高中的時候就寫過小說,還投稿了,結果當然是退。我還寫詩,最初的詩寫在一個塑料皮筆記本上,現在還留著。從來沒再翻閱過,但我珍惜它們。


    一九八0年我考上北師大,九月初的一天我登上北去的火車,從此離開古老潮濕的蘇州城。在經過二十個小時的陌生旅程後我走出北京站。我記得那天下午明媚的陽光,廣場上的人流和10路公共汽車的天藍色站牌。記得當時我的空曠而神秘的心境。


    對於我來說,在北京求學的四年是一種真正的開始。我感受到一種自由的氣息,我感受到文化的侵襲和世界的浩蕩之風。我懷念那時的生活,下了第二節課背著書包走出校門,搭乘12路公共汽車到西四,在延吉冷麵館吃一碗價廉物美的朝鮮冷麵,然後經過北圖、北海、到美術館看隨便什麽美展,然後上王府井大街,遊逛,再坐車去前門,在某個小影院裏看一部拷貝很舊的日本電影《泥之河》。


    這時候我大量地寫詩歌、小說並拚命投寄,終獲成功,八三年的《青春》、《青年作家》、《飛天》和《星星》雜誌初次發表了我的作品。我非常懼怕憎恨退稿,而且怕被同學知道,因此當時的信件都是由一位北京女同學轉交的,她很理解我。以她的方式一直鼓勵支持我。我至今仍然感激她。


    大學中業時我選擇去南京工作,選擇這個陌生的城市在當時是莫名其妙的,但事實證明當初的選擇是對的,我一直喜歡我的居留之地,說不清是什麽原因。我在南京藝術學院工作了一年半時間,當輔導員,當得太馬虎隨意,受到上司的白眼和歧視,這也不奇怪。因禍得福,後來經朋友的引薦,謀得了我所喜愛的工作,在《鍾山》雜誌當了一名編輯。至此我的生活就初步安定了。


    一九八七年我幸福地結了婚。我的妻子是我中學時的同學,她從前經常在台上表演一些西藏舞、送軍糧之類的舞蹈,舞姿很好看。我對她說我是從那時候愛上她的,她不相信。一九八九年二月,我的女兒天米隆重誕生。我對她的愛深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其實世界上何止我一個人有一個可愛漂亮的女兒?不說也罷,至此,我的生活要被她們分割去一半,理該如此,也沒有什麽舍不得的。


    就這樣平淡地生活。


    我現在蝸居在南京一座破舊的小樓裏,讀書、寫作、會客,與朋友搓麻將,沒有任何野心,沒有任何貪欲,沒有任何豔遇。這樣的生活天經地義,心情平靜、生活平靜,我的作品也變得平靜。


    其他還有什麽?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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