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闌聞言眸色微凝,終是道:“也好,晚些時候再在衙門見。”


    眾人各有差事在身,分開行動也不會耽誤功夫,秦纓和謝星闌一同出門,上馬車之後一路往城北而去,永川伯府柳氏跟著大周開國皇帝打天下的老牌世家,如今雖不複從前光耀,可隻看他們的宅子與謝將軍府一樣,都在寸土寸金的安政坊便可見一斑。


    秦纓在馬車上養神,小半個時辰之後,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白鴛掀簾一看,“縣主,到了——”


    秦纓跳下馬車,抬眸便見眼前的府邸巍峨高闊,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寶相莊嚴,左右兩座栩栩如生的石獅子更有種迫人之勢,沈珞停好馬車,正要上前叫門,門內卻傳來了說話聲,下一刻,厚重的門扇被打了開。


    門扉大開,一抹奪目的銀紅宮裙當先映入眼簾,秦纓還未反應過來,便見李芳蕤驚喜地望著她,“雲陽縣主!”


    第58章 和離


    秦纓也未想到會遇見李芳蕤, “李姑娘怎在此?”


    李芳蕤性子豪爽,一邊請她進門一邊道:“叫我芳蕤便好了,我是來看外祖母的, 你快進來,你來此是為了何事?”


    李芳蕤的母親柳氏, 正是永川伯府的姑奶奶,當年嫁給宣平郡王之後常住在筠州,膝下一雙兒女也極少回京探望舅家, 三年前回京之後,柳氏為了彌補從前少盡的孝道, 便常帶著李芳蕤兄妹來永川伯府走動, 李芳蕤得伯府老夫人疼愛, 更是將伯府當成了自己家。


    秦纓便道:“我也是來見老夫人的。”


    李芳蕤微驚, “可是有何要事?”


    秦纓歎了口氣,“是為了此前的案子,舊案之中有個繡娘名叫範玉蘋, 當年給老夫人繡過一副千壽圖,後來許多人慕名而去找她製繡品,我來問問老夫人可還記得她, 若能講講當年的事, 或許能令我們找到蛛絲馬跡。”


    十年前的舊案,正是由郡王府大小姐之死引出來的, 李芳蕤想到那烏龍也有自己一份功勞,立刻道:“那我帶你去見外祖母, 正好今日她精神不錯。”


    秦纓上門本有些冒昧, 如今得李芳蕤引見,自是極好, 李芳蕤帶著她一路往內院行去,邊走邊道:“這幾日我日日過來,前次的事鬧得滿城風雨,父親母親一開始瞞著外祖母的,可後來舅舅和舅母都知道了,外祖母也沒瞞住,差點將外祖母氣得病倒,我這幾日過來便是為了請罪的。”


    李芳蕤容色明麗,雖生了一雙笑眼,但因臉頰輪廓欣長,氣度颯然,格外給人不拘小節的豪烈之感,而左眼下的那顆淚痣,為她麵龐增添了兩分靈動與柔媚,此刻她笑盈盈望著秦纓,仿佛是與秦纓相交多年的老友,“你不知道,我這幾日經常對外祖母提起你呢,她早就對你久仰大名了,我母親也對你頗為讚賞。”


    秦纓心知是前次阻攔棺槨的緣故,“也不算什麽,前次最大的功勞應該是金吾衛的謝欽使,是他找到了你。”


    李芳蕤摸了摸鼻尖,“他找去的時候嚇了我一跳,還以為我父親找金吾衛來抓我了。”


    秦纓這時問出關心的,“眼下郡王可還要你與韋家定親?”


    李芳蕤又燦然一笑,“不曾了,可見該反抗還是要反抗,我若不鬧這一場,父親是不會心軟的。”


    秦纓眼瞳微明,“你說的極對,也十分難得,許多人都沒有你這樣的勇氣。”


    李芳蕤歎了口氣,“也是沒法子的法子,當初忠遠伯府的事鬧出來,我才知道崔婉和薛銘竟早私定了終身,若她未被逼著嫁去淮陽郡王府,崔家和薛家又怎不是一樁好姻緣呢?最終卻鬧得家破人亡。”


    秦纓想到李雲旗的話,忍不住道:“你是得知了此案內情才生出離家的念頭?”


    李芳蕤搖頭,“也不算是,是一開始便有,隻是狠不下心,前怕狼後怕虎,後來真去做了,也沒有那樣難,隻是鬧得沸沸揚揚,給四處都添了麻煩。”


    她言辭間略有歉疚,又轉眸問秦纓,“縣主一直在跟進這案子?”


    秦纓應是,李芳蕤便眸露感歎,“縣主不辭辛勞,實在令人佩服,我雖有幾分拳腳功夫,可大周不許女子從軍,我學得再好也無用武之地,父親母親更不許我拋頭露麵,我真羨慕天下男子。”


    秦纓知道這世道女子有多難,隻得道:“這些規矩流傳了千年,郡王和王妃雖然疼愛你,但他們的想法已根深蒂固,並非三言兩語能更改,但以後會好的,會有越來越多像你我這樣的女子不滿足困於後宅,終有一日女子能與男子一樣。”


    秦纓不敢將話說滿,亦不能隻顧著激勵李芳蕤,反叛雖然英勇,卻也伴隨著危險,而世道如此,尋常女子擔不起這樣的危險。


    李芳蕤沉沉歎了口氣,道:“真有那日便好了。”


    二人沿著府中小徑一路向北走,仲秋時節,永川伯府內的丹桂開的極好,滿園甜香飄散,一陣秋風吹來,細小的花瓣簌簌而落,在地上鋪上一層碎黃,眼看著快到老夫人院落,卻迎麵走來一個年輕的公子,看到李芳蕤,他麵露意外。


    “你怎麽又回來了?”


    “表哥!”李芳蕤喚了一聲,又看向秦纓,“我在門口遇到了雲陽縣主,她是來拜訪外祖母的,我帶她去見外祖母……”


    李芳蕤又對秦纓道:“縣主,這是我表哥,柳思清。”


    對麵的年輕公子著紫衫,麵如冠玉,眉眼文質,他起先沒認出秦纓來,可聽到“縣主”二字,麵皮微微一抖,立刻問道:“雲陽縣主?你……你找我祖母做什麽?”


    秦纓一臉莫名,李芳蕤也覺得奇怪,“你怎麽了?縣主是為了一件舊事。”


    柳思清一聽這話,麵上更驚得後退半步,“你不會是回心轉意了吧?你……你不是在太後麵前將我貶的一文不值嗎?”


    李芳蕤沒聽懂,秦纓卻恍然大悟,能提到太後,那除了指婚,還能有什麽事?


    秦纓苦笑,“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件事。”


    柳思清擰眉,半信半疑地打量了秦纓兩眼,見她氣態自若,不似從前張揚跋扈,且眼神篤定沉穩,並不像作假,他不由有些尷尬,“祖母在壽華堂。”


    李芳蕤古怪地看著他們,又帶路往壽華堂去,到了院前,向內通稟之後,三人一起進了暖閣,永川伯老夫人宋氏額上勒著一條紫緞抹額,聽聞是雲陽縣主來了,很是訝異,等秦纓一進門,便仔仔細細地打量。


    她又對秦纓道:“上次見你還是在正月的宮宴上,半年不見,你出落的越發可人了,芳蕤前幾日鬧了一場亂子,我聽她和她母親這幾日一直在念你,如今還幫衙門辦差?”


    秦纓落座,與老夫人寒暄兩句之後直入主題,“今日來,是要問您一件舊事,大概在十年之前,當時的長福綢緞莊有個繡娘,曾為您繡過一副千壽圖,您十分喜歡,後來還找她做過幾件袍子,你還記得嗎?”


    “千壽圖……”老夫人混濁的眼瞳微亮,“記得記得,這不會忘,這幅圖是思清寫的,那繡娘繡得,我不會忘,我還記得,後來她似乎出了事,她被人謀害,官府過了兩月才抓到凶手。”


    秦纓麵色微肅,“今日我來正是為了此事,當初的凶手乃是誤判,真凶至今還逍遙法外。”


    李芳蕤早知秦纓在查案子,柳思清雖聽李芳蕤母女說過,卻隻覺得秦纓是誤打誤撞的小聰明,此刻見秦纓一臉嚴肅,心頭也莫名一凜,想到適才竟誤以為秦纓是為了指婚之事而來,麵上都生了三分潮熱。


    老夫人一聽此言,頓時坐直了身子,“竟是誤判?我記得當年凶手害死的人不止一個……”


    秦纓又道明兩分內情,老夫人蹙眉道:“當年她的千壽圖我十分喜歡,後來還專門找她繡衣裳,她繡技極好,再繁複的紋樣也繡得栩栩如生,府裏宴客之時若有人問,我也對她十分讚賞,但要說期間有何異樣,卻並沒有,問這些的都是夫人小姐們,大家討論衣裳首飾,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秦纓也明白,又問道:“那您可見過她?”


    老夫人搖頭,“沒見過,衣裳都是下人送去繡,不過當時有見過她的人回來說,是個清秀可人的姑娘,好像還說她麵上有顆淚痣……”


    老夫人看向李芳蕤,“那時候芳蕤年紀尚小,進京看我的次數寥寥,我惦念她,因那孩子與芳蕤一樣都有顆淚痣,我還令下人多打賞了銀錢。”


    秦纓心弦微動,“您還記得當時有哪些人在場嗎?”


    老夫人回想片刻:“這話應該就是在壽宴上,思清她母親獻千壽圖之時下人說的,那時好些賓客都在我附近,人太多,我已記不清到底有誰了。”


    柳思清這時上前道:“祖母,我記得一些人。”


    老夫人忙道:“那再好不過,你快說說都有何人?”


    秦纓看向柳思清,柳思清便道:“當時小一輩的人都在一處,我和裴家兄弟,還有盧國公府的盧瓚,定北侯府的兩兄弟,還有當年刑部尚書府上的小公子……”


    秦纓聽他說的細致,打斷道:“可否找張紙寫下來?”


    柳思清頷首,命人送來筆墨,很快在旁寫起來,邊寫邊道:“那副千壽圖我準備了兩月,因此對獻圖時的情形記得頗為清楚……”


    李芳蕤在旁道:“仔細回憶,可別寫錯。”


    柳思清看她一眼,“你這般殷勤做什麽?”


    李芳蕤哼了一聲,“我同情當年遇害的幾位姑娘,不想令你記錯人影響了縣主查案子,怎麽了?”


    柳思清沒接話,隻專心寫起來,一盞茶的功夫之後,交給了秦纓一張名目,秦纓一目十行看過,隻見其上皆是京城之中的王侯貴族,一邊道謝一邊將名單折好放入袖中,此刻時辰不早,她也不耽誤功夫,見老夫人記得的不多,便起身告辭。


    李芳蕤見狀也與老夫人告辭,老夫人應了,又令柳思清相送。


    出府之時,李芳蕤便問道:“縣主待會兒要去何處?”


    “去京畿衙門。”


    李芳蕤小心翼翼問:“我可能同縣主一起去聽聽這案子進展如何?”


    秦纓有些猶豫,李芳蕤立刻指天發誓,“我一定不會妨礙你們,這案子被翻出也算是因我而起,冥冥之中像有緣分似的。”


    見她頗為誠懇,秦纓道:“我不是衙門之人,說不得好還是不好,到時候周大人和謝大人若是不允你聽,我便沒法子了。”


    李芳蕤一喜,“我明白!”


    柳思清匪夷所思地看著李芳蕤,李芳蕤回頭瞪他一眼,“你可別亂說。”


    言畢拉著秦纓出門,大門合上之時,柳思清仍然站在門內望著她們。


    李芳蕤乘著自己的馬車跟在秦纓後麵,又走了小半個時辰方才返回了衙門,幾人剛下馬車,便見衙門門口守衛森嚴,除了京畿衙門的衙役,還有刑部來的差衛,再往裏一看,那公堂裏正在升堂審案,周顯辰坐主位,一旁還有崔慕之在旁聽。


    早間出門的衙差回來了小半,朱強便在其中,秦纓進了衙門,順著回廊往偏堂去,邊走邊問:“是什麽案子?”


    朱強道:“是一對夫妻,夫人想要和離,她夫君不肯,二人大打出手,她夫君將她娘家弟弟打傷了,那夫人便將自己夫君告到了公堂上。”


    李芳蕤蹙眉,“那男的為何不肯和離?”


    “說是不想讓家散了。”朱強麵露鄙夷,又輕聲道:“其實是那人想霸占妻子的家財,那夫人是個富戶,丈夫卻是個懶漢,他們成婚三年,那位夫人膝下無所出,她是想自請七出之條和離的,但那丈夫不願意,隻說就算無所出也願意忍著她,不過要納妾,那夫人極痛恨妾室,因此才叫了娘家人定要和離……”


    秦纓眉眼微沉,李芳蕤眼底也閃過兩分厭惡,“太可惡了,這男的用心便是傻子都看得出來,女方不要顏麵也要求個和離,卻還是被纏住,那如今對簿公堂是何種判法?”


    “那夫人的意思是說,打傷了人見了血,除非和離,不然就要讓那懶漢坐牢,那懶漢雖然不情不願,但他肯定不願坐牢。”


    李芳蕤咬牙道:“合著還是女方退讓了。”


    朱強也歎氣,“沒辦法,真要糾纏不休,吃虧的還是那位夫人。”


    秦纓和李芳蕤也明白是這般道理,秦纓吩咐沈珞,“你去堂外聽聽,看看待會兒是怎樣的判罰?”


    沈珞應聲而去,待進了偏堂,秦纓才問朱強去查訪所得,朱強道:“小人去查了十多年鋪子,十年沒變地方的隻有三家了,但是這十年間,鋪子裏的掌櫃夥計都換了幾波,加起來大概隻有四五個人一直在原鋪子裏當差。”


    “小人各個都問了,又問了當年當差鋪子有哪些,各處當差的人何在,攏共問到了十多家鋪子和當差的四五十人,回來稟告之時,正好遇見審案,大人還未得空,謝大人也還未回來。”


    秦纓忙道:“名單在何處?我看看。”


    朱強便將統總好的名目拿給秦纓,秦纓又拿出適才柳思清寫的做比對,很快她蹙眉道:“大部分鋪子隻有名字和掌櫃姓氏,並不知背後真正的東家是誰。”


    朱強低聲道:“貴人們不喜產業外露,且行商賈落了下成,因此都不輕易露與人前,今日去查問的,隻知道有一家是戶部林侍郎家的,還有一家是與將作監少監家沾親帶故,另一家說自家本就是商戶,也不知道真假。”


    秦纓頓覺犯了難,達官貴族們做生意多遮遮掩掩,光看表麵,誰也不知背後有怎樣的靠山,如今要盤查之地本就極多,還要層層探尋背後之人,實在是難上加難。


    李芳蕤聽了片刻,出聲道:“這些內情雖然尋常百姓不懂,但總有人了解行情吧?”


    秦纓靈機一動,“看樣子我得請我們府上的管家幫忙了。”


    臨川侯府也有自己的產業,但秦璋不問俗事,多年來都是秦廣幫忙打理,秦纓相信,憑借著秦廣的手腕,京城各家高門貴族的從商之道,他一個人就能摸清小半。


    正說著話,衙門門口忽然生出了兩分騷亂,朱強聞聲出門一看,驚訝道:“是盧國公府的小姐,說是要見崔大人——”


    秦纓還未出聲,李芳蕤先意外道:“盧國公府的小姐?是那位自小多病的二小姐嗎?她怎來衙門見崔大人,莫非是有何要事?”


    秦纓對盧月凝如何並不關心,隻是她沒想到盧月凝去找陸柔嘉便罷了,竟然還追到了衙門來,難道昨日盧月凝的暈倒好戲未起作用?


    秦纓坐著未動,李芳蕤本來興致勃勃,一見秦纓如此,也學她泰然模樣,“縣主怎麽不好奇?你可認識這位二小姐?”


    秦纓彎唇,“認識,不僅認識,昨日才去過她們府上。”


    秦纓懶得隱瞞,卻引得李芳蕤好奇起來,“去盧國公府上?那是為何?莫非案子與他們府上有關?”


    秦纓道:“與案子無關,是盧姑娘忽然暈倒,送她歸家罷了。”


    話音剛落,盧月凝被雲竹扶著,有氣無力地到了堂門之外,這偏堂本就是待客之所,但盧月凝似乎也未想到秦纓和李芳蕤在此,她麵色微僵,而後又極快地扯出一抹笑,見禮道:“縣主,李姑娘,沒想到你們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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