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昨日衙門有差事,回來的晚,我母親要待客,根本就沒和他打照麵,下人說他走的時候,李芳蕤她們母女還在,他性情無常不喜應酬,當然也是避著客人的,今日出門或許還是為了尋——”


    “慢著——”


    盧瓚還未說完,秦纓忽然打斷了他,她快步走到盧瓚跟前,急聲問道:“你剛才說昨日芳蕤和她母親來你們府上的時候,你二叔也在?”


    盧瓚應是,秦纓忙問:“那你二叔可見過芳蕤?”


    盧瓚立刻搖頭,“那肯定沒有,她去看凝兒之時,是我親自送過去的,當時二叔已經從凝兒那裏離開,後來我……”


    盧瓚話語一斷,磕絆道:“後來我沒有送她回來,是她自己從後院出來的,但……但我二叔不喜見外客,應該不至於會撞見。”


    聽著盧瓚不確信之語,秦纓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她看向謝星闌,語聲急迫:“芳蕤可能有危險!”


    第65章 打死


    子時初刻, 無星無月的深秋涼夜中,謝星闌和秦纓正快馬加鞭往郡王府趕。


    謝星闌行在馬車一側,問道:“為何猜測李芳蕤可能遇害?凶手十年未曾行凶, 且李芳蕤身份貴胄,便是誰也不敢輕易對她下手。”


    秦纓掀著簾絡, 語速迅疾,“因為芳蕤和當年的於氏太像了。”


    謝星闌目光微凜,秦纓竹筒倒豆一般地道:“我找到了當年跟著於氏入京的侍婢, 得知盧旭人前溫潤儒雅,本性卻極多疑暴厲, 於氏剛嫁入國公府, 盧旭便將於氏管的極嚴, 後來知道於氏在密州有一青梅竹馬的故舊, 便更對於氏疾言厲色,還虐打於氏,從貞元七年起, 於氏身邊的親信被盧旭不斷發賣出府,使得於氏無依無靠,全然被他掌控。”


    “盧旭在密州遊學之時與於氏相識, 當年於氏性情颯爽, 最喜著紅裙跑馬,盧旭十分中意她, 可嫁入國公府後,盧旭卻心性扭曲, 不許她著豔色, 也不許她像從前那般跑馬交友,國公府和京城眾人都說她如何素雅端嚴, 卻無人知曉她本喜歡明豔裙裳,是個豪情恣意的姑娘。”


    秦纓喘了口氣,接著道:“雖說芳蕤和於氏的模樣不像,但二人眼下都生淚痣,更要緊的是,芳蕤性情和於氏十分相似,若被盧旭盯上,他難保不會生出歹心,眼下兩個人一同失蹤,我實在懷疑芳蕤已經遇險。”


    謝星闌聽得目光嚴峻,秦纓這時又道:“我今日還去了盧月凝和她母親當年清修的靜緣庵,那庵堂受京中幾家達官顯貴資助,常為女眷們提供清修之所,盧月凝和她母親當年一同在那裏待過兩年,後來盧月凝更是前後在那修行了五六年之久,因此庵堂中的幾位師太對盧家的事知道不少,那盧元斌的事便是她們告訴我的。”


    謝星闌心中恍然,難怪翊衛去之前秦纓才歸家,見秦纓往長街盡頭看,謝星闌道:“轉過街角再走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宣平郡王府距離盧國公府不算太遠,眾人趁夜趕到府門前時,正碰上李雲旗領著幾個武衛下馬,兩方人撞上,李雲旗皺眉問:“你們怎麽來了?”


    秦纓跳下馬車,“你去找芳蕤了?”


    李雲旗應是,秦纓道:“芳蕤或許有危險,我們也是來尋她的。”


    李雲旗不解,“你知道什麽?”


    秦纓往府內看了一眼,“稍後與你細說,郡王府與沁霜在何處?”


    李雲旗略一猶豫,也不做糾纏,“在府內,隨我來。”


    李雲旗在前引路,秦纓和謝星闌跟著他進了郡王府,子時已過,郡王府內仍是一片燈火通明,前次二人一同前來時是為了李芳蕤,今日同來,又是為了李芳蕤,但與前次不同的是,此番李芳蕤並非故意逃家。


    一行人到主院時,隻見宣平郡王李敖和郡王妃柳氏都在堂中候著,一看到李雲旗,柳氏便站起身來,“可找到了?”


    李雲旗搖頭,柳氏和李敖正覺失望,目光一錯看到了他身後之人。


    柳氏驚道:“縣主和謝欽使怎來了?”


    李敖也站起身來,“我們尚未報官,你們這是……”


    秦纓快速道:“剛才郡王府派人去侯府探問,我這才知道芳蕤一整日都未歸家,我和謝欽使正好在查舊案,案子與盧國公府頗有關聯,得知芳蕤失蹤後,我們懷疑芳蕤已經遇險,這才無法歸家。”


    柳氏未聽明白,“遇險?”


    李敖也道:“你們查舊案,還和盧國公府有關,那這些與我們芳蕤又有何幹係?”


    秦纓看向謝星闌,謝星闌沉聲道:“這還要從前次‘李姑娘被謀害’之事說起,當初有人借著李姑娘逃家來偽裝命案,是想借郡王府之勢引出十年前的舊案,那舊案當年錯判,凶手如今仍在逍遙法外,而當年三位受害者,皆是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她們同樣左眼下有淚痣,愛著紅裙——”


    李敖忍不住道:“當時我們以為死的是芳蕤,去衙門時,你們也提到過那舊案,但又與今日芳蕤失蹤有何關係?”


    李雲旗凝聲道:“你剛才說的特征,芳蕤也有,難道你的意思是,你們如今已經查到了當年的凶手,而凶手如今又動了殺心,要對芳蕤動手?”


    李雲旗反應更快,謝星闌頷首,“昨日郡王妃帶著李芳蕤去過盧國公府上,而我們查到的舊案線索,如今也指向了盧國公府,凶手極有可能在他們府上。”


    柳氏一驚,“意思是,昨日芳蕤和凶手打過照麵?”


    秦纓這時上前來,“王妃,昨日芳蕤可對你說過什麽?”


    柳氏一臉茫然,又急迫道:“沒有啊,昨日去長公主府上赴宴,芳蕤忽然和國公夫人說要去探望那府上的小姐,我還覺得納悶,我都不知她與盧家姑娘交好。”


    秦纓聽得揪心,“此事怪我,她昨日與我出門,知道我在查盧國公府之事,她多半是想幫忙查案子,這才往國公府去。”


    柳氏恍然大悟,“難怪,我就說從未聽她提過那盧家姑娘……她,她竟抱著這般心思,那眼下如何辦?凶手是誰?誰要害她?”


    柳氏本對十年前的舊案所知甚少,但她見過假的李芳蕤屍體,看過好好的姑娘被毀容貌的樣子,昨日文川長公主雅集上,又聽幾位夫人說當年的案子哪般可怖,此刻一想到李芳蕤或許真落在了那窮凶極惡的歹徒手上,她隻覺眼前陣陣發黑。


    秦纓繼續問:“那昨日在國公府,芳蕤可提起見過何人?離開國公府之後,她可曾打探過什麽?”


    柳氏語聲不穩道:“沒有,她去看了盧家小姐,又跟著國公夫人吃了茶,後來國公夫人非要留我們用膳,我們便用了晚膳才告辭,沒見過誰出現,回來的路上,她隻感歎盧姑娘病中有些可憐,又說她早早沒了母親——”


    柳氏不知想到什麽,麵色微變,“後來我說她還有父親,隻是她父親棄仕從商,還鬧出了許多笑話,已經多年不在世家圈子裏露麵,她問我是什麽笑話,我便說了些聽來的,好比盧家二爺養鳥愛花之事,她聽得十分唏噓,後來也沒說別的了。”


    秦纓聽得麵色微沉,又去看站在旁裏的沁霜,沁霜焦急道:“奴婢想起來了,小姐昨夜回房之後曾問奴婢,說盧國公府有家玉器行她有些印象,奴婢便想起正月裏府中采買翡翠擺件,去的是叫漱玉齋的玉行,當時管家便說,那家玉器行乃是盧國公府所有,還說京中好幾處極有名聲的玉器行其實都是盧國公府的產業。”


    秦纓眉尖微蹙,“隻問了此事?”


    沁霜點頭,“對,隻問了此事,而後小姐便沐浴更衣歇下了,今日出門之前也沒問別的,也沒說要去何處,走的時候還說,用不著半日便回來了。”


    沁霜的回答不僅沒讓秦纓的麵色好看兩分,反而讓她眉頭越皺越緊,李雲旗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問這個是何意?”


    秦纓看了眼謝星闌,“前日在衙門,她跟著我們看過部分卷宗,當時她還不知漱玉齋是國公府的玉行,昨日先是見我調查盧國公府的舊事,後來又知道案子卷宗上出現了盧國公府的玉行,她必定是朝漱玉齋去了!”


    謝星闌這時道:“我已命人將盧文濤和盧瓚一並帶來,人應馬上就到,稍後先往漱玉齋去,但她多半不在漱玉齋,否則不可能耽誤這樣久,還是要找到盧旭藏在何處。”


    一聽“盧旭”二字,李敖豎眉道:“盧旭?你們在找國公府那位二老爺?難道他是當年舊案的真凶?芳蕤未歸,許是在他手上?”


    謝星闌道:“眼下還隻是推測。”


    這回答謹慎,但謝星闌並未否定,便代表他的猜測是對的,李敖咬緊牙關,“盧國公府的二老爺,竟然是十年前的殺人凶徒?這怎可能……”


    李敖不敢置信,但想到李芳蕤的安危,便覺哪怕隻有一絲可能也不得放過,他立刻道:“雲旗,立刻調集人手,今夜一定要將此人找到,你妹妹若真遭毒手,我——”


    李敖語聲嘶啞,柳氏身形也搖搖欲墜,又悲從中來,“盧國公府竟出了個殺人惡徒……如此說來,昨日或許真碰上過……好端端的怎會這樣,前次我們已悲痛過一回,今次還能有驚無險嗎?芳蕤若真出了事,真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秦纓心弦緊繃,眼底愧色分明。


    前日她禁不住李芳蕤懇求將其帶去衙門,昨日又答應李芳蕤同往陸府,李芳蕤性子純直,滿腔熱忱,卻並無探案的經驗與手段,而她也未顧得上多想,隻以為李芳蕤會聽她的話在府中等消息,短短一日一夜功夫,眼看著要釀成大禍。


    秦纓語聲艱澀道:“此事實在怪——”


    “此事是我考慮不周。”


    秦纓口中“我”字還未道出,卻忽然被謝星闌打斷。


    她驚訝看去,又見謝星闌道:“她本非衙門公差,本不該讓她知道案情,若非如此,她今日也不會獨自行事,事不宜遲,我現在便帶人去漱玉齋找她的蹤跡,若未能將人平安帶回來,我再來府上請罪。”


    前次李芳蕤逃家,便是被謝星闌找回來的,柳氏並非忘恩負義之人,此刻紅著眼搖頭,“謝大人也不必如此說,芳蕤的性子我最是知道,她一旦起意便不會輕易放棄,讓她哥哥帶著郡王府的武衛與你們一同去找——”


    她又看向李雲旗,“雲旗,把你妹妹帶回來!”


    李雲旗應好,又去清點人手,秦纓便又去看謝星闌。


    見李敖還要叫自己的貼身副將點神策軍親衛隨行,謝星闌便也朝秦纓看過來,四目相對,他眉目間除了嚴陣以待的沉肅,更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關切,又低聲道:“救人為要,過不在你。”


    愧意梗在秦纓心口,她麵上也被愁雲籠罩,謝星闌這四字雖未令她展顏,可謝星闌攬過寬慰之行,到底令她眉宇間清朗了幾分,時間緊迫,一切以救人為要。


    等眾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郡王府大門,便見盧瓚和盧文濤都被帶了過來。


    同來的還有本在柳兒巷的謝詠,謝詠稟告道:“小人離開之時,盧旭還是未回柳兒巷,問了院中小廝,那小廝說盧旭在城中還有一處偏宅,適才小人已經帶著人去找了,那宅子裏隻有一個老仆看著,說盧旭多日未過去了。”


    看到盧家人,李雲旗眼底漫出幾分冷意,謝星闌喝問盧文濤,“盧旭在城中可還有別的住地?”


    盧文濤搖頭,“沒有,就兩處。”


    謝星闌吩咐,“去漱玉齋!”


    漱玉齋就在長福綢緞莊外的橫街上,距離當年長福綢緞莊的位置隻有幾十步距離,因生意極好,開了十多年也未見式微,眾人從郡王府出發,震耳的馬蹄聲響徹長街。


    馬車裏,白鴛看著麵沉如水的秦纓有些擔憂,輕聲道:“縣主,李姑娘會武功,不會輕易吃虧的。”


    李芳蕤雖會武功,秦纓卻未見識過,而女子與男子天生體格氣力懸殊,更何況凶徒出手狠毒,自會用頗多手段,李芳蕤性子單純,哪能保證安危?


    情勢危機,但見白鴛滿眸憂心,秦纓還是點頭應了一聲。


    等隊伍趕到漱玉齋之時,整條長街一片漆黑,謝堅下馬拍門,等了半晌,才聽見一道腳步聲慢吞吞地走到了門口。


    留在鋪子裏守夜的夥計,睡眼惺忪地將門扇打開,一見外頭站了幾十人,嚇得差點以為有盜匪來打劫,他驚愣片刻,這才認清金吾衛身上公服,又看到了盧瓚和被綁著雙手的盧文濤。


    謝星闌上前問:“今天早晨,店中可曾來過一個著紅裙的年輕姑娘?那姑娘左眼下生了一顆淚痣,衣飾華貴不俗,其上有西府海棠繡紋,獨身一人,未帶婢女。”


    夥計從驚駭之中回神,“好、好像是來過這麽一位姑娘……”


    謝星闌蹙眉,“她何時來的?來後做了什麽?何時走的?去往哪個方向?”


    謝星闌一連四問,夥計定聲道:“是午時之後來的,來了之後便看店中的首飾,本以為她是來買鐲子的,卻沒想到隻拿著鐲子看並不買,後來她又問起我們玉行在京城有哪些鋪子,還專門問了安民坊和東市以南有沒有——”


    “當時是我們店中二掌櫃在陪那位姑娘說話,見那位姑娘衣飾貴胄,二掌櫃便答了她,說安民坊沒有我們的鋪子,但在東市南邊卻有一處,就在長興街上,叫枕瓊齋的鋪子……”


    秦纓站在馬車邊上,聽到此處眉頭頓皺,“枕瓊齋?”


    她走上前來,而此時,謝星闌也想起來,“是不是在長興街以東,挨著百宴樓?”


    那夥計立刻點頭,“是,正是那處。”


    謝星闌和秦纓不由對視一眼,當初他們重回案發之地時去過灶神廟,當初的灶神廟已經變成如今的長興街,而當時他們隻注意到了定北侯府的百宴樓,百宴樓旁邊的玉行卻並未多看,但秦纓和謝星闌掃過匾額,記得那玉行正是叫“枕瓊齋”。


    此處距離範玉蘋被害之地不遠,而李芳蕤問的另外兩處,乃是羅槿兒和康素琴遇害之地,她顯然已經開始懷疑凶手就藏在盧國公府,因此來調查盧國公府的產業。


    秦纓又問道:“後來呢?”


    “那姑娘說長興街是新修的,又問我們枕瓊齋十年前開在何處,是否改過名字,二掌櫃才來玉行四年,自然不知,便說去後院問問大掌櫃。”


    “二掌櫃去了後院,正好碰上了來鋪子裏的二老爺,便去問二老爺,二老爺說枕瓊齋一開始就叫枕瓊齋,二掌櫃便又出來答話,那姑娘聽完也沒說什麽,又看了看鐲子便走了,看離開的方向,似乎是往東北方向走了。”


    聽見“二老爺”幾個字,外頭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夥計渾然不覺地說完,便聽秦纓快速問道:“你家二老爺是何時離開鋪子的?”


    夥計略一想,“那位姑娘走後,二老爺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也走了。”


    眾人神色又是一緊,秦纓看向謝星闌道:“芳蕤是去枕瓊閣了,她是走過去,而盧旭乘著馬車,一炷香的功夫定能跟上。”


    話音落下,謝星闌沉思著什麽,李雲旗揚聲道:“那我們還不快去枕瓊閣?”


    謝星闌隻去看盧文濤和盧瓚,“除了城中這兩處宅邸,盧旭還有哪些住處?”


    盧文濤麵上有幾分遲疑,盧瓚卻立刻道:“二叔在城外還有兩處莊子,一處是二房本來的產業,夏日能去避暑,還有一處是他當年買來養花的,後來不愛養了,莊子上的花園也都廢棄了,這些年讓人守著,他自己很少過去。”


    李雲旗問道:“你想直接去他的宅子裏找人?”


    謝星闌應是,“玉行之中有許多夥計,他不可能在玉行動手,如今已證明我們的猜測是對的,再去枕瓊閣無用,近來衙門重查舊案,他不可能毫不知情,而李芳蕤有些特殊,憑他的性子,隻怕不會隨便處之,他今日帶著車夫,若馬車裏藏個人出城,守城的衛軍也難以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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