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纓也明白帶回侯府太過招搖,但她不清楚侯府的產業,一時想不到藏去何處最好,一聽謝星闌此言,心底擔憂盡消,立刻應下。


    此刻已是金烏西垂,既有此安排,秦纓也毫不耽誤,吩咐沈珞道:“記得莊子上的棗園嗎?棗園在果園以西,你從山林離開,自果園外圍穿過,在棗園中等我的馬車。”


    沈珞比秦纓更會辨路,立刻應是,他一把將男孩抱起來,男孩卻目不轉睛看著謝星闌手中文冊,謝星闌道:“晚些時候我再將此物交予你。”


    男孩放心不下,秦纓道:“我送你回京,你不必懷疑我們。”


    男孩這才垂下眸子,似是默許,沈珞便將人抱走,很快打馬下山,這時秦纓看向謝星闌,“我一看到那名冊上的官員職位都在文州任上,便知道和文州貪墨有關。”


    謝星闌道:“文州貪墨的案子牽涉極大,此番韓歧去辦差,又將案子複雜化,這個馮孟良雖有失察之嫌,卻並無貪汙受賄之罪,韓歧一是想為自己爭功,查辦的人越多越好,二則是為旁人遮掩罪過,具體如何,我晚些時候再與你細說。”


    秦纓點頭,“那我在於宅等你。”


    秦纓語氣自在,卻令謝星闌心口滑過一絲熱流,沉沉應了聲“好”。


    見沈珞離開,秦纓也不耽誤功夫,她和白鴛翻身上馬,皆朝著山下莊子而去,秦纓打定主意一回莊子便與李芳蕤告辭,若李芳蕤未歸,便與管事交代一聲,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剛進了莊子後門,便見整個別莊都是一片兵荒馬亂。


    等找到李芳蕤之時,大部分上山行獵之人都回來了,李芳蕤拉著她苦哈哈道:“出事了,杜子勤和他身邊七八個隨從被馬蜂蟄了,傷得有些重,幸好柔嘉在,這會兒在幫忙給他們看傷配藥……”


    秦纓一愕,待進了陸柔嘉所在暖閣,果然看到七八個人都躺在臨時準備的矮榻上,而其中一人臉龐腫成豬頭一般,若不是身上衣飾華貴,秦纓都認不出那是杜子勤!


    杜子勤哇哇亂叫著,陸柔嘉正坐在榻邊替他看傷,見秦纓回來,陸柔嘉對她點了點頭,顯然已經放好了傷藥,秦纓便出來對李芳蕤道:“我有些腹痛,想先行回京——”


    李芳蕤一聽忙道:“可是葵水將至?”


    秦纓點頭應下,李芳蕤卻一把拉住她,“那你不必走,我府上有位廚娘,煮的糖水最治葵水之痛,我還問她要了方子,你先歇著,我立刻讓她給你送來。”


    秦纓未想到有這等巧事,“我府中也有方子,我還是先——”


    李芳蕤拉著她不放,“你如此不適,回程也難受,我讓人給你煮糖水,晚些時候用了晚膳看了雙喜班的表演,我們一同回去豈不齊美?我怎能讓你晚膳都未用便歸家?”


    秦纓大感無奈,但這時,莊子上的門房麵色凝重地快步而來,“小姐,金吾衛的人來了,說是要來咱們莊子上搜查一位逃犯!”


    李芳蕤一驚,“搜查逃犯?!”


    見小廝點頭,李芳蕤有些做怒,卻又顧著秦纓,“外麵勢必很亂,你還是聽我的,先在莊子上歇歇,莫要著急趕路。”


    秦纓目光沉沉看向莊子大門的方向,點頭,“那也好。”


    第82章 戲法


    秦纓陪著李芳蕤到前院時, 便見十多個身著公服的金吾衛站在中庭內,秦纓一眼便看到了當首那人衣袍上的獬豸繡紋,她不禁微微眯眸。


    “我們小姐來了——”


    站在一旁的小廝對當首之人喊了一聲, 那人轉過身來,麵色嚴峻地對李芳蕤和秦纓道:“不知哪位是府上小姐?”


    李芳蕤上前, “是我,你要如何?”


    “李姑娘,在下是龍翊衛韓欽察使手下副將周覃, 今日龍翊衛在溧水河畔追捕一個逃犯,中午有村民說看到逃犯往這個方向來了, 如今這四周我們都搜查過, 唯獨此處莊子和你們莊子上的獵場沒有搜查, 因此特來懇請姑娘令我們搜查一二。”


    李芳蕤眉頭一皺, “你可知這是郡王府的別莊?”


    周覃微微彎唇,眉眼間浮起幾分恭敬,“知道, 正是知道,所以才來懇請小姐通融。”


    李芳蕤掃了一眼周覃身後的金吾衛,“我看你們耀武揚威的很嘛, 這是郡王府的莊子, 從前日開始,莊子上增加了仆從侍婢, 為今日的秋獵做準備,今日我們午時之前便來了莊子, 主仆加起來少說上百人, 這麽多人在莊子裏走動,沒聽說誰看到了什麽可疑之人, 我們莊子上沒有逃犯,你們最好去別處搜一搜。”


    周覃繼續掛上一絲薄笑,“在下也知道如此唐突了小姐和您的客人,但實在是周圍全都搜了,唯獨此處未搜,郡王府的別莊闊達,莊子上或許沒有藏人,但您的果園和後山卻沒有那般多人守衛,屬下們看了,您的果園外圍籬牆稀疏,那逃犯極有可能鑽入果園跑去山上藏匿。”


    李芳蕤蹙眉,“你們要找何人?”


    周覃眼底閃過一絲暗芒,沉聲道:“找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李芳蕤又道:“他犯了何罪?”


    周覃語聲微滯,“這個是龍翊衛之事,實在是不便告知小姐。”


    李芳蕤“哦”了一聲,“那既然如此,你們便在外等著吧,今日我莊子上宴客,沒得讓你們掃興的,等我們走了,莊子空出來,你們自來搜便是,如何?我知道你們都是當差的,也十分不易,我如此可不算為難你們。”


    天色微昏,眼看著夜幕將至,周覃不懈道:“小姐,龍翊衛奉禦令查案,還請您配合,那逃犯十分狡猾,在下隻怕等天黑了人便跑了,此刻未抓到人,是小人們的不是,但若是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郡王府便要攤上一個窩藏逃犯的罪名,您一定不想看到這樣的情形。”


    李芳蕤一聽這話,瞬時豎眉,“窩藏逃犯?意思我現在不讓你們搜,你們便要將未抓住人的罪過栽在郡王府頭上?!是陛下要你們如此對待朝廷重臣的?”


    周覃眼神閃了閃,麵上也生出兩分忌畏來,他麵露遲疑,但這時身邊一個金吾衛上前來道:“大人,在果園外的樹林裏找到了血跡——”


    周覃聞言麵色一冷,再度道:“李姑娘,當真請您配合——”


    一聽“果園”二字,秦纓心弦驟緊,沈珞如今正是往果園方向去的,她上前來,“不是我們不願配合,是我們午時到了莊子上,果園後山皆去過,不曾看到任何可疑之處,你眼下是不信我們說辭,打定主意認為我們窩藏逃犯?”


    周覃不認識秦纓,蹙眉道:“你是——”


    白鴛在後探出身來,喝道:“這是雲陽縣主!是陛下欽封的禦前司案使。”


    周覃扯了扯唇,拱手行禮,“原來是縣主,不是在下不信你們,是那逃犯狡詐,他能逃脫我們的追捕,又何況是諸位金尊玉貴的貴人們?這方圓十裏我們都搜遍了,隻有此處不曾搜過——”


    周覃話音剛落,身後不遠處響起了一道犬吠之聲,竟是一個金吾衛牽了一條獵犬,秦纓和李芳蕤都朝那獵犬看去,周覃便道:“這是龍翊衛專門馴養的獵犬,能識逃犯身上的氣味和血腥味,您看,小人們是專門幹這些活計的,您讓小人們進去搜查,隻需小半個時辰便可,您若不願,到時候真出了事……”


    “拜見將軍——”


    周覃話未說完,又有幾道人影從廊道之中走出,周覃身後的金吾衛眼尖,一眼看到了謝星闌,連忙行禮,其他人瞧見,也紛紛抱拳。


    周覃一愕,未沒想到謝星闌也在此,他是韓歧的副將,自然對謝星闌頗有忌憚,從前謝星闌隻是個欽察使,與韓歧平起平坐,可如今卻不同了,謝星闌升了將軍,還成了龍翊衛指揮使,比韓歧都高一頭,他自也不敢輕慢,“將軍也在。”


    秦纓和李芳蕤轉身,便見李雲旗和謝星闌走了出來,耽誤了這片刻,謝星闌和李雲旗也後一步歸來,卻不想一回莊子便聽聞金吾衛來抓逃犯,這才趕了出來。


    謝星闌掃了這幾人一眼,淡聲道:“為了哪件案子抓人?”


    周覃躬身道:“文州的案子。”


    謝星闌麵露不滿,“文州的案子辦了四五月之久了,至今還在抓人?”


    周覃咧嘴,“此案牽連甚廣,眼下已經在收尾了,待抓到最後兩人,便可定案。”


    謝星闌不置可否,卻蹙眉道:“你們辦差不易,不過我今日來的早,最清楚這別莊之中有無嫌犯,去別處搜吧。”


    周覃忙道:“可是在西邊林中發現了血跡,一定是那逃犯去果園外徘徊過,倘若——”


    謝星闌語聲一寒,“倘若耽誤了案子,你隻管讓你們韓欽使來找我。”


    周覃唇角緊抿,龍翊衛天子直掌,素有特權,便是衝撞了重臣,鬧到了貞元帝跟前,貞元帝也慣愛護短,但如果與自己人爭執起來便不一樣了,更何況謝星闌正蒙聖寵,非自家欽察使可比,周覃瞟了一眼謝星闌的臉色,到底不敢硬頂撞,便道:“那屬下遵命,就像小姐說的,屬下們等諸位大人飲宴離開之後再行搜查。”


    周覃不死心,李芳蕤也開始後悔自己要做那般允諾,她看向李雲旗和謝星闌,李雲旗這時道:“你們若等得住,那便等吧,莫要擾了我們興致。”


    周覃抱拳應是,帶著金吾衛出了莊子,跟著去的小廝片刻便回來,苦著臉道:“小姐,世子,他們一行幾十人,這會兒真不走了,就守在外頭了,還去了果園外。”


    李芳蕤鬱悶道:“龍翊衛行事當真是——”


    她本想說“放肆”,可一想到謝星闌也是龍翊衛,頓時收了話頭,一轉眸,便見謝星闌和秦纓麵色都不好看,她輕咳一聲,“好啦,我們不要為此掃興,先回花廳歇著去,除了杜公子出了點意外,其他人該如何便如何。”


    想到杜子勤那模樣,李雲旗道:“杜子勤那點意外可能會要人命,先去看看他。”


    李芳蕤聞言連忙跟著哥哥回後院,謝星闌與秦纓跟在後,待前頭兩兄妹走遠了幾步,秦纓才低聲道:“沈珞在果園之中,他們若直接闖入果園搜查,便正好碰上。”


    謝星闌道:“我已讓謝堅去找他們了。”


    秦纓心中微安,又道:“他們一直在外守著,先前的法子沒用了,得讓沈珞回莊子裏上馬車,車馬房在莊子西南側的偏院之中,此刻應有車夫和隨從們守著。”


    謝星闌點頭,“我來安排。”


    秦纓此番就帶了白鴛和沈珞二人,的確沒有謝星闌的屬下方便利落,她應了聲好,謝星闌便道:“既有人守著,便先不走,等晚些時候一道離開。”


    秦纓點頭,正要說什麽,近前廂房之中傳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正是杜子勤的聲音,緊接著,還響起他有氣無力的喝問聲。


    “你真會看病?”


    “為何越來越痛?”


    秦纓蹙眉,快步走入廂房,隻見堂中七八人皆是麵目腫脹難辨,其他隨從不敢大聲吼叫,隻微微呻吟,唯獨杜子勤毫無顧忌。


    陸柔嘉坐在杜子勤身邊,正解釋道:“馬齒莧和七葉一枝花都是消腫止痛的,不是用藥痛,而是杜公子你中的蜂毒太重,本來就會越來越痛,你等上一個時辰,藥效足了,便會輕省許多——”


    “什麽?還要一個時辰?”


    杜子勤氣得牙癢癢,但又不好對陸柔嘉一個女子發作,隻得看向一旁的杜子勉,“大哥,你要為我報仇,立刻派人去燒了那些馬蜂——”


    杜子勤眉眼間也覆著一片愁色,不管弟弟的嚎叫,隻去問陸柔嘉,“陸姑娘,他如此嚴重,可會留下遺症?”


    陸柔嘉憐憫地看著杜子勤,“不好說,二公子中毒太深,馬蜂本就會蜇死人的,中毒之狀也頗多,眼下看著二公子似無性命之憂,但其他的我也說不好。”


    秦纓和李家兄妹進了門,李芳蕤看了其他隨從一眼,詫異道:“怎麽就杜公子最嚴重?”


    杜子勉也有此疑惑,待去看杜子勤的親隨,那親隨便道:“因為……因為當時公子離得最近,那蜂巢墜下,不知什麽落在了公子身上,那些馬蜂便隻追著公子蟄。”


    李芳蕤又不解道:“好端端的,蜂窩怎會落下來呢?還砸在了杜公子身上?這後山有蜂窩我們都知道的,但因那些馬蜂並未蟄過人,我們也未管,這還是頭次。”


    聽見此言,杜子勤哪敢說是自己先存了損人之心,他忙苦哈哈地喊痛,其他親隨自也不敢明說,唯獨杜子勉最了解這弟弟,一見他模樣便知有鬼。


    天色不早,山中眾人都已歸來,聽聞杜子勤被馬蜂蟄了,便都來探望,雖說是探望,可杜子勤如今這幅尊容,也著實叫大家忍俊不禁,而杜子勤隻覺自己麵上頭上劇痛,待發覺大家看他目光格外古怪之後,到底忍不住問道:“我眼下是何模樣?”


    眾人欲言又止,杜子勤便看向杜子勉,杜子勉道:“你治傷解毒為要。”


    聽見這話,杜子勤心底“咯噔”一聲,又去看素來言辭爽快的裴朔,“裴朔,我現在哪般模樣?你仔細說說——”


    裴朔本滿眼同情,若他真哭天喊地也就罷了,但他此刻精神尚好,還關心自己形容,便令他越看越覺好笑,他憋著笑意道:“你現在,模樣十分,十分討喜……”


    他費力的尋找詞匯,半晌也隻道出“討喜”二字,杜子勤一聽更覺不妙,又去看蕭厚白,“厚白,你最不會騙人的,你告訴我,我現在是什麽模樣?”


    蕭厚白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看著杜子勤,又有些遲疑,“你——”


    生怕蕭厚白哄騙自己,杜子勤又強調,“你可是從不騙人的!”


    蕭厚白微微抿唇,“你現在肥頭大耳,形如豬首。”


    此言落定,蕭湄幾人都忍不住嗤笑出聲,杜子勤不敢置信,“什麽?豬首?!”


    杜子勤爆喝一聲,震得臉上搗爛的藥材都落在了地上,他左耳的確被蟄了一口,但怎能形如豬首?他立刻對杜子勉道:“大哥,拿麵鏡子給我——”


    杜子勉不滿地看向蕭厚白,蕭厚白淡淡道,“是他要我直說。”


    杜子勉便對杜子勤道:“別鬧了,先養傷為要,你這副模樣回府,你母親看到了不知多難過——”


    杜子勤仔細去看眾人神色,隻覺眼下每一雙眼睛都噙著笑意,有些人忍得住,便未笑出來,有些忍不住的,已經背過身去,隻剩下肩頭微微聳動,杜子勤咬牙切齒,“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你們誰敢將今日之事傳出去,我一定與你們恩斷義絕!”


    李芳蕤也憋著笑意道:“好了好了,天都要黑了,大家去校場落座吧,怎麽也要吃飯不是?在這看著,杜公子也難安生養傷。”


    大家應好而出,剛一出門,忍了許久的笑意再也憋不住,一陣爆笑聲驟然響起,眾人笑聲越來越大,尤其裴朔笑得前仰後合,屋子裏杜子勤大喝,“裴朔!我殺了你!我——”


    杜子勤還要再罵,陸柔嘉將搗碎的藥膏糊在了杜子勤臉上,一股苦味落入杜子勤口中,看著還坐在跟前的陸柔嘉,杜子勤哀聲道:“陸大夫,你也走吧——”


    陸柔嘉歎了口氣道:“我沒功夫看你的模樣,你若再不安分,你的臉還會腫得更大,說不定還會留下口眼歪斜的遺症。”


    杜子勤忙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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