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纓說完,又畫出幾條更細的墨線,“這是泯江,自西向東橫貫錦州與連州,這是長平江,自北向南,鏈接梵州與錦州,而賓州在京城西北,雲滄江正是從西北麵的朱雀山脈發源,其中一條支流明月江自賓州分流南下錦州,而雲滄江主江,則從京城以東而下。”


    崔慕之目光一凝,“這一條路上都有水路可走?”


    秦纓頷首,“凶手四處流竄,且按如今的案卷,我可斷定凶手並非一人,數人同夥走了這樣一圈,雖說不是每一處都要查路引等公文,但陸路之上變數太多,而若是走水路,隻要混個說得過去的身份,反而不引官府探查,甚至有一種可能,凶手的經曆,令他走水路更為便捷隱秘——”


    崔慕之瞳底大亮,“不錯,凶手選擇作案之地,必有對自己有利的考量,他再囂張放肆,也不想身陷囹圄。”


    秦纓頷首,“你說的不錯,因此按照這般規律看下去,那接下來凶手極有可能沿著雲滄江繼續南下,京城以南是洛州,洛州再往南,便是蒲州、楚州、江州等地,因快到江南,這幾處州府水路發達,縱橫交錯,而凶手第一次作案的連州,距離楚州和江州也不算遠,中間隻隔了一個渝州。”


    崔慕之心跳得有些快,“所以你懷疑凶手接下來是要在楚州、江州等地作案?”


    秦纓頷首,“不錯。”


    崔慕之神色一肅道:“那刑部立刻往這幾處州府發公文,令他們小心行事。”


    秦纓點頭,“防患於未然。”


    崔慕之看向薑成,薑成忙道:“下官這便去準備!”


    薑成快步離去,崔慕之看向秦纓的目光更顯信服,但這時,一個文吏快步走到門口,稟告道:“大人,金吾衛的謝大人來了——”


    崔慕之眉頭一皺,秦纓則有些意外,她看向那文吏,先開口道:“謝大人來做什麽?”


    文吏麵露難色,“龍翊衛那個韓欽使此前查辦的一樁要案出了差錯,而早前已有案卷送入刑部,今日謝大人是來刑部問我們失察之罪的。”


    聽見這話,秦纓唇角禁不住地揚了起來。


    第104章 江州


    崔慕之沒想到謝星闌竟來問刑部失察之罪, 正覺不悅,眼風一錯卻見秦纓牽了牽唇,他心底“咯噔”一下, 尚未開口,便見秦纓站起身來——


    秦纓繞過書案, “謝大人在何處?”


    文吏見秦纓朝外走,忙道:“就在外頭。”


    秦纓意態鬆快,再不複先前理案子的沉肅, 待跨出門去,果然看到不遠處謝星闌站在廊下, 正和一個刑部主事言談, 待見秦纓出門, 他仿佛有感應似的, 立刻看了過來,秦纓眼底滑過一絲笑意,謝星闌對那主事說了一句什麽, 抬步朝她走了過來。


    文吏雖未細說,但秦纓最明白謝星闌因何事來問罪,想到馮昀父親的冤屈終於要被洗清, 她心底自然愉悅, 眼看謝星闌越走越近,崔慕之從門內走出, 站在了秦纓身後。


    謝星闌眉眼微凝,上前來先對秦纓道:“你怎在此?”


    秦纓也不敢當真喜形於色, 正聲道:“來幫忙查一件新案子。”


    崔慕之此刻上前, “謝大人是為了文州貪墨案而來?”


    謝星闌應是,“今晨祝欽使上書, 直言韓歧此前查文州貪墨案時,為了攬功構陷了許多與貪墨案無關之人,他手握實證,引得陛下大怒,陛下已將文州貪墨案交給祝欽使複查,又令我看看此案背後可有其他朝官作祟,我自先從刑部入手——”


    崔慕之語氣不快,“因此謝大人來刑部問罪?”


    謝星闌輕嗤一聲,“問罪說不上,但章程總要走的,若刑部無人與韓歧勾連,那崔大人也盡可放心,不會冤枉了你們刑部眾人。”


    崔慕之涼聲道:“文州貪墨案牽涉甚廣,早前亦送來了多份與諸罪臣有關的案卷,但此案乃是龍翊衛查辦,而龍翊衛受陛下直掌,權限在三法司轄製之外,刑部收卷宗也是章程,並不好詳加複核,這一點,我相信沒有人比謝大人更清楚。”


    謝星闌眉頭微揚,仿佛此刻才意識到這一點,他語氣微鬆,又從袖中掏出一張名冊,道:“崔大人此言也有理,既如此,我走個過場便是,與這名冊有關之人的證詞涉嫌作假,崔大人找出來我帶回金吾衛,別的便不再追究了。”


    崔慕之隻覺謝星闌是來尋釁,但見秦纓與謝星闌頗為熱絡,心底又生出幾分古怪之感,他接過名冊,又叫來接待謝星闌的主事,吩咐道:“去找出來——”


    主事拿了名冊離去,周顯辰出來與謝星闌寒暄了兩句,又歎道:“謝大人不知,此番案子凶手太過張狂,竟專門挑衙差下手,殺了人不算,還在死者背上刻畫,還畫的是惡獸馬腹,實在是喪心病狂——”


    謝星闌一聽便道:“馬腹?可是那專門以捕殺人類為樂的馬腹?”


    周顯辰微愕,一旁秦纓亦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此凶獸?”


    謝星闌凝眸道:“馬腹為傳說惡獸之一,人麵虎身,靈智超常,以設陷阱撲殺活人為樂,凶手若刻下此畫,那當真是放肆無疑,若我不曾記錯,在嶺南一些以捕獵為生的少數部族之中,會以馬腹做為圖騰,想借馬腹設陷阱捕獵之靈。”


    秦纓大為震動,“嶺南部族?”


    崔慕之和周顯辰也十分驚訝,周顯辰道:“謝大人怎知道的這般清楚?起初他們送來那畫像之時,我們連畫像為何都查了半天,更沒聽說過圖騰之類的說法。”


    不等謝星闌答話,秦纓便道:“你進來——”


    謝星闌跟著秦纓進了堂中,崔慕之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了,秦纓帶著謝星闌站在長案一側,又將連州送來的卷宗打開,沒多時,找出了其中的馬腹畫像,“你看,是否是此物?”


    卷宗上的馬腹畫像頗為簡略,秦纓適才看完,已經拓畫在了自己寫的案卷抄錄之中,本想理完案子之後好生再調查一番惡獸馬腹是否另有玄機,卻沒想到謝星闌似及時雨一般解開了她的迷惑。


    謝星闌頷首,“正是此物。”


    周顯辰跟進了門,崔慕之再不願意,也走到了近前,便聽謝星闌淡聲道:“兩年前南下楚州辦過一件亂民暴動的案子,其中有兩個亂民出自山野部族,他們隨身帶著的短刀之上便刻有此畫,因此物是其部族圖騰。”


    “楚州——”


    秦纓輕喃一句,又將適才畫的簡易地圖拿來,“京城以南為洛州,洛州再往南便是楚州,適才我已推算過,凶手下一犯案之地很有可能是楚州。”


    秦纓看向謝星闌,“你此前查辦的案子,那些帶著馬腹圖騰短刀之人,是來自何處?”


    謝星闌指了指楚州西南,“是來自楚州南部的黃石山中,黃石山由數十道險峰峻嶺組成,這些地方百多年來與世隔絕,到了岱宗一朝,因附近幾個州縣開鑿山渠,這才打通了黃石山與外界的險道,便有小部分山人離開部族出來討生活,但這些人出自窮山惡水之地,又未受教化,性情頗為粗蠻,極易□□生事。”


    周顯辰忍不住歎道:“竟還有這般淵源,大人若不說,我們還以為凶手純粹是為了挑釁官府才可此畫,如今知曉此事,那凶手會否是黃石山人?”


    秦纓淺吸口氣,點頭道:“確有這般可能,畢竟馬腹不比其他古時神獸常見,而凶手專門挑了此獸挑釁,或許不止是因為這凶獸合他殺人之心。”


    說至此,秦纓目光微微一轉,落在了楚州以東的另外一地,她又看向謝星闌,“若按我的推測,此番除了楚州之外,還有兩地,也有可能成為凶手作案之處,一是洛州西南的蒲州,二便是洛州東南的江州——”


    適才秦纓說至江州,崔慕之和周顯辰還未如何重視,但此時,周顯辰反應極快地道:“我記得謝大人正是出自江州謝氏,謝氏是江州最大的世家望族,提起江州無人不知謝氏。”


    謝星闌眉眼間生出幾分凝重,“凶手可能去江州行凶?”


    秦纓頷首,又將自己如何得出這般推論告知,謝星闌聽完,眸色更是沉暗,“江州為謝氏族地,如今的州府衙門與底下縣衙之中,有頗多謝氏子弟。”


    謝氏做為江州望族,雖在天下世家中稍顯沒落,可在江州本地仍是人丁興旺的第一門閥,謝氏在京為官者不多,可他們靠著百多年的積累,在江州本地為子孫們掙個胥吏公職,是再簡單不過之事,因此謝星闌此言道出,眾人也不覺意外。


    周顯辰便道:“大人放心,今日便會下發公文送去江州,令當地各處衙門森嚴戒備。”


    謝星闌沉聲道:“隻戒備也並非常事,可有抓到凶手之法?”


    秦纓歎氣搖頭,“十分不易,如今線索太少,我所言也隻是推測,凶手也可能反其道行之去了別處,還要等賓州和梵州的公文。”


    略一遲疑,秦纓又道:“不過聽你說馬腹乃某些山野部族的圖騰,我反倒更確定了他們多半會向南行,他們整個作案之地,最北端也隻到了賓州,並未越過朱雀山去,可見他們不喜去北麵,或者像我說的,北麵水路越來越少,而他們隻願走水路。”


    周顯辰倒吸一口涼氣,“若真是如此,待他們下了江南,豈非遊魚入海難以追蹤?”


    秦纓也麵色嚴峻道:“確是如此。”


    分明是刑部的案子,謝星闌卻好巧不巧提供了線索,他一時仿佛也成了查辦此案之人,崔慕之在旁看了半晌,秦纓和謝星闌之間過分的熟稔令他心頭發堵,此時終於找到話口,便道:“若凶手是黃石山人,便不該將圖騰刻在死者背上,如此豈非太過暴露自己?”


    凶手是黃石山人的設想,乃是周顯辰提出,此時他話頭一滯,不知如何作答,秦纓沉吟一瞬道:“就算不是黃石山人,也可能去過當地,又或者認識那裏的人,而謝大人說黃石山地處楚州以南,如此,與崔大人提過的嶺南流放之地當是不遠——”


    謝星闌點頭,“的確不遠,黃石山東南端幾處山嶺正是在嶺南。”


    秦纓輕嘖一聲,“如此便連上了,既然在地勢上有此關聯,此前的推測便更有說服力,但隻憑這些還不夠,蒲州、楚州、江州的範圍也過大,必須要再仔細研究案卷才行。”


    微微一頓,秦纓又道:“謝大人出自江州,又去過楚州辦差,那必定了解此二處風土?”


    謝星闌應是,秦纓點著頭道:“我再仔細想想,若有要問的,便找謝大人探問,如此也方便許多。”


    謝星闌自無異議,周顯辰也見怪不怪,崔慕之唇角微抿,眼風一掃,看到了先前去找卷宗的主事,便開口道:“謝大人要的卷宗找來了。”


    謝星闌朝外看去,“刑部既有要案,我也不多耽誤你們功夫,拿了案卷便算查問過了,若陛下過問起來,崔大人知道如何應答。”


    這話好像他開恩了似的,崔慕之不甚領情,“謝大人若要查刑部自然也配合。”


    主事進了堂中,謝星闌接過案卷翻了翻,淡然道:“這命案非同小可,還是查案要緊。”他又看了一眼秦纓,“你們辦差,我先回金吾衛,今日雙喜班的案子也需查驗,若有了其他消息,我再派人送去臨川侯府。”


    秦纓忙應是,謝星闌便又與周顯辰和崔慕之告辭,崔慕之巴不得他快走,似模似樣的送了兩步。


    待謝星闌的背影消失在堂門之外,秦纓便又掛上了嚴肅模樣,她走去長案之後落座,展開宣紙再度提筆,崔慕之走近了看,隻見她正將謝星闌所言記下,而那專注的模樣,直令他和周顯辰不忍出言相擾,一時連堂中氣氛都靜默了三分。


    謝星闌剛出刑部大門,便將卷宗扔給了謝堅,謝堅抬手接住,眉眼間浮著幾分古怪。


    他跟著謝星闌翻身上馬,迎麵被涼風吹得打了個寒顫,可下一刻,他竟一臉疲累地打了個哈欠,望著前麵筆挺的背影,謝堅忍不住對謝詠咕噥:“你說我們公子昨夜徹夜不眠地翻從前的案卷是為何?就為了今日說那馬腹由來?”


    謝詠神色木楞,並不搭話,謝堅撇撇嘴,語聲更低,“咱們是去楚州辦過差,但楚州有黃山野人的民亂不是咱們去查辦的啊,也不知公子怎麽白白給崔慕之送線索……”


    謝詠本麵無表情,聽到此處,目光一轉,像看傻子似的盯了謝堅一眼。


    謝堅渾然不覺,直望著謝星闌的背影歎道:“公子已經十年未回過江州族地了,若我是公子,我也一輩子不回去。”


    第105章 入宮


    秦纓在刑部將幾份案卷摸透之時, 已經是黃昏時分,她手邊寫的案卷記錄已有厚厚一遝,見天色漸晚, 便收了紙筆。


    白鴛擔憂地問:“縣主可有眉目了?”


    秦纓搖頭,眉眼間籠罩著一層陰霾, 還未開口,崔慕之從外走了進來,刑部公務繁多, 他不能一直守在堂中,才剛去忙完別的差事, 便立刻趕了回來。


    見秦纓將筆墨收起, 崔慕之忙問, “如何了?”


    秦纓歎了口氣, “連州和錦州的案情雖清楚了,但並無目擊證人的證供,還無法準確描繪凶手模樣, 這些囚犯名冊我也看了大概,目前尚難確定懷疑對象。”


    崔慕之並不意外,秦纓就算再有能耐, 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內隻憑借案子卷宗抓出凶手, 他安撫道:“這案子生在千裏之外,隻憑這些, 確難斷言真凶身份,且即便有了線索, 如今也是大海撈針, 你不必著急,可等十日後賓州和梵州的案卷送來再議。”


    秦纓微微點頭, “這兩日我會仔細想想,若有何推斷,再來衙門告知你們。”


    崔慕之應好,“刑部除了發公文去楚州幾地,也會核驗囚犯身份,亦會送公文至案發的幾處州府和嶺南官署,看看他們有何信報,隻是這一來一回少說得一月功夫。”


    幾件案子相隔甚遠,送消息半月,等各處官衙當地查辦又是半月,再等信差將進展匯集至京城,早已時過境遷,若將希望放在此等查法上,無異於給凶手再作惡的機會,但事到如今,刑部也無更好辦法。


    秦纓點了點頭,“隻能先做如此安排。”


    秦纓說完看了眼天色,見時辰不早便提了告辭,崔慕之欲言又止一瞬,終是道:“我送你出去——”


    秦纓不置可否,待朝外走時,又道:“我始終覺得凶手不可能與連州毫無幹係,且行凶之周全狠辣,不似頭次作惡,還有,他不惜遠途跋涉四處害人,足見身無掛礙,殺了人之後,也未見搶奪錢銀,可見是不求財之輩,篩查囚犯名目之時需得留心。”


    崔慕之點頭,“我明白,凶手若有前科,也不會是為求財而犯律法,也多半是無血親在世,或者無妻子兒女之人。”


    崔慕之一點就通,秦纓也不贅言,待出了刑部衙門,便自顧自上了馬車,簾絡一起一落,秦纓的身影消失,崔慕之猶豫片刻道:“你若想到什麽,可隨時差人來長清侯府,若需要人手,也盡可提,我可派身邊護衛任你驅使。”


    秦纓掀開簾絡,“眼下不在案發之地,也沒法子親自調查,崔大人不必考慮這些,若有何確切的推斷,我便來衙門尋崔大人便是,告辭了。”


    秦纓態度分明,崔慕之亦不好再說,還未等他答話,秦纓便落了簾絡,沈珞馬鞭揚起,馬車輕馳而出,眼看著蹄聲和車輪聲越來越遠,崔慕之站在刑部衙門之外,入定似地發了怔。


    親信護衛崔陽站在他身後,見狀輕聲問道:“世子真覺得縣主能憑空虛構出凶手的樣貌?縣主前次的確破了兩件案子,但此番不同以往,這幾個案子這樣遠,整個刑部都束手無策,她難道能生出千裏眼不成?”


    崔慕之轉眸看向崔陽,眼底一片沉色,崔陽被他看得心弦微緊,連忙斂眸道:“小人是覺得這案子太過難辦了,畢竟各處州府都查了,沒得說當地人查不清楚,反而是千裏外的京城貴人查明白了。”


    崔慕之又往秦纓馬車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眉眼間浮起了幾分焦灼,“忠遠伯府的案子我也如你這般想,竇氏的案子,我仍未信她,至盧國公府的案子時,我還以為她是公報私仇,可你也看到了,旁人都說她做不到,但她偏偏做成了。”


    崔陽輕聲道:“世子說的是,此前幾件案子都與您無關,這一次,就憑縣主從前對您那般傾慕,此番定會格外用心,或許不出兩日便有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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