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小心冷箭!”


    “圍過來了,他們人太多了——”


    “爹爹,別出去——”


    月黑風高夜, 船舷甲板上亂做一團,謝星闌剛走上廊道, 便聽見萬芸撕心裂肺的喊聲,下一刻,隔壁艙房門也應聲而開。


    秦纓起身匆忙, 隻披了外衫,她疾步走到謝星闌身邊, 驚問道:“這是——”


    謝星闌沉聲道:“是水匪, 來者不善, 你留在房內, 我下去看——”


    第二個“看”字未出,一道勁風聲忽然破空而來,謝星闌麵色大變, 一把將秦纓拉向自己,秦纓反應不及,人“砰”地一下撞上謝星闌胸膛, 刹那間, 秦纓隻覺頰側一涼,隨之而來“叮”的一聲激得她背脊發涼。


    “啊——”


    冷箭與秦纓擦肩而過, 狠狠釘在門框上,剛打著燈籠走出門的白鴛嚇得神魂出竅, 手中燈籠也應聲落在了地上。


    燈籠熄滅, 廊道上驟然漆黑,反襯得江麵上螢火如炬。


    水匪們的喊殺聲迫近, 一樓甲板上的呼喝亦令人頭皮發麻,秦纓靠在謝星闌身前,不知是驚還是怕,耳畔轟鳴陣陣,鼻息間江風的腥與謝星闌身上的沉檀冷香交錯,愈發令她心跳若擂鼓。


    “你們進屋子裏去,莫要點燈!”


    臂上的手重重一握,謝星闌推著將她送入屋門,“莫要出來。”


    重重交代四字,謝星闌將門一關,轉身便下一樓,聽著外頭動靜,白鴛驚慌道:“他們是見奴婢點了燈,才往這裏射箭?縣主,這些水匪要做什麽?”


    “劫商船。”


    秦纓落下三字,摸著黑朝北麵窗下走去,白鴛看不清她動作,急出了哭腔,“縣主,您做什麽?”


    秦纓語氣嚴肅,伴隨著一陣窸窣之聲,冷冷地道:“水匪人多勢眾,我們人手不足,誰都不能坐以待斃。”


    白鴛一聽,更慌亂無主,“那咱們能做什麽呢?”


    謝星闌帶了三十來個翊衛南下,但馮蕭押解囚犯回京,已分走了大半人馬,如今他身邊隨從攏共不到十人,再加上她與李芳蕤身邊護衛,也不過十三人,而適才那一眼,她已看清江上裝載著七八人的小船足有五六隻之多,再加上對方刀箭俱全,有備而來,他們實是勝算不大。


    “縣主,他們已有人強行登船了,您莫要出來——”


    忽然,沈珞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秦纓不知拿到什麽,此時往門口走去,她將門打開道:“既有人登船,你們怎不去阻擋?”


    沈珞與馮聃皆在外,沈珞道:“我們是您的護衛,謝大人也讓小人們來守著您。”


    秦纓正要駁斥,忽然眼風一動看向船頭,隻見好端端的桅帆竟起了一道火光,她麵色大變,“他們要放火,快,去救火,船若沉了咱們誰也活不了!”


    “縣主,那您留下——”


    沈珞猶自堅持,秦纓一把將身側的彤華舉了起來,“別囉嗦了!我有法子自保!”


    話音落下,她快步往樓梯口行去,白鴛見狀,亦不管不顧跟了上來,沈珞與馮聃無法,隻得一同下了樓。


    “哪裏來的宵小!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剛下樓,便碰見李芳蕤執劍而立,秦纓喊道:“芳蕤——”


    李芳蕤轉身看來,還未出聲,也一眼看到了桅杆處的火光,秦纓趁勢道:“先救火!”


    她疾步往船頭去,剛走到甲板,便見四個黑衣大漢沿著鉤鎖從船舷爬上來,一見是個女子匆忙而來,當首之人頓時露出一抹獰笑,“好水靈的娘們——”


    “勸你別動!”


    秦纓將彤華對準來人,厲喝出口,卻惹得黑衣人大笑,他揚著大刀嘲弄上前,“不僅水靈,還是個剛烈的,帶勁,啊——”


    “噌”的一聲,黑衣大漢甚至未看清秦纓手中物,便覺大腿上劇烈一痛,他手中大刀滑落在地,人也哀嚎著撲倒,身後三人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見那人大腿上被一枚短箭深深刺入,眨眼功夫便血流如注。


    “等什麽!給我殺了這娘們!”


    倒地的大漢憤恨難當,剩下三人心一橫,立刻舉刀而上,秦纓牙關緊咬,又聽一聲輕響,衝在前的大漢捂著肩頭痛嚎起來,李芳蕤見狀,亦執劍而上,沈珞與馮聃緊隨其後,片刻便將剩下兩人製服,聽不得幾人呼嚎,沈珞一人給了兩拳,盡數將幾人打暈過去!


    秦纓利落道:“綁起來,先救火!”


    船帆多獸皮、麻布與竹篾,火勢順桅帆而上,片刻便火焰通天,秦纓幾人不顧掉落的火星,尋到升帆的繩索,一刀下去,火勢洶洶的帆布立刻塌落下來,船行江上,最不缺便是水,沈珞和馮聃打上兩大桶江水,很快便將火勢撲滅。


    “縣主!當心!”


    火勢剛滅,又有箭雨亂飛,船尾處兵戈相擊聲愈烈,漆黑江麵上,星星點點的燈火又圍了過來,李芳蕤大喝道:“他們人太多了,我們分開守著兩側!”


    此言落定,船身忽而一震,避在船舷邊的幾人麵色大變,秦纓道:“感覺到了嗎,船吃水更深了——”


    白鴛緊挨著秦纓,此刻回頭一看,驚道:“艙房也起火了!”


    水匪意欲在船頭放火,在船板不高的船尾登船,見船頭火被滅,便又四處射起了火箭,此時著火之地,正是在一樓中艙,眼見火勢迎風而起,又有數道勾索飛掛船舷,沈珞喊道:“又有人登船了,縣主小心——”


    秦纓攬著白鴛後退,剛靠到前艙,幾道驚呼從中艙方向傳來,卻是萬夫人和萬芸被濃煙逼出艙門,秦纓忙喝道:“芸兒,來這裏——”


    秦纓話落,秀眉卻猛地皺起,隻見數隻大手扒上船舷,卻是水匪從這一側翻了上來,驟然出現之人嚇得萬夫人和萬芸驚聲大叫,秦纓忙舉起彤華扣動機關,幾道慘叫隨著落水聲響起,卻仍有兩人動作迅捷躍上了廊道!


    萬夫人護著萬芸急奔,身後人拿刀追砍,秦纓忙著裝填短箭之時,李芳蕤執劍迎了上去,隻見她出劍迅疾,靈巧鋒銳,水匪們皆存殺意,她亦不留情,三五招便使一人重傷,可很快,東側船舷上又出現數隻人手,沈珞與馮聃亦加入戰局。


    秦纓接到萬夫人和萬芸,漸漸往船頭甲板退去,萬芸邊哭邊喊道:“姐姐,底倉內進水了,我們的船要沉了……”


    她所言令眾人心緊,萬夫人也驚惶道:“這些水匪盡是通曉水性者,是他們潛入船底鑿破底倉的。”


    李芳蕤劍鋒淩厲,但因少於實戰,到底力有不逮,她步步後退,唯沈珞與馮聃支撐,眼看著水匪越來越多,火光中忽閃出幾人,正是謝星闌帶著謝堅幾人殺了過來。


    他眉眼冷厲,劍若雷霆,三尺雪刃挑、刺、撩、劈,招招殺意濃烈,叫囂的水匪腹背受敵,接連倒地,見此番大勢將去,最後二人翻船而逃,猶如喪家之犬。


    謝星闌墨色的袍擺在夜風中翻飛,英挺的身量似一把韜光日久的劍鋒,他挽了個劍花收勢,朝身後吩咐,“你們去補救船艙,外麵交給我們!”


    跟著他的,是萬宇和兩個負傷的船工,萬宇聞言遙遙看了一眼妻女,立刻進了濃煙密布的艙房,謝星闌則徑直朝秦纓奔來,待到了跟前,眼底殺意一掃而空,關切道:“如何?可有受傷?”


    秦纓護在萬芸身前,已看了他許久,此刻搖了搖頭,舉起彤華道:“它可算排上用場。”


    謝星闌瞳底微明,似是欣然,但下一刻又擰眉,“是附近山寨中的水匪,早年被清剿過,如今又死灰複燃了,他們多為亡命之徒,不可大意。”


    他手中劍尖尚在滴血,此言落時,下意識將劍鋒往身後背了背。


    秦纓隻往他和謝堅身上看,見二人衣衫血跡甚多,眉尖緊蹙起來,謝星闌看個明白,“單論身手他們皆是不敵,隻是他們人多勢眾,船上又逼仄,我們不好施展,反給他們可乘之機,他們貪船上財帛,不會真放火沉船,隻消抵住攻勢消磨他們人手,便可製勝。”


    秦纓緊握著彤華,正點頭,謝堅又喊道:“公子,又來了!”


    謝星闌側眸看去,隻一眼,便見東、西船舷皆掛上了飛鎖,他眉眼微沉,撂下一句“你們後退”,便執劍轉過了身去。


    中倉火勢半滅,唯獨煙氣順著北風飄來,謝星闌身形高挺,寬肩長臂,盡將血氣與煙塵替擋了住,秦纓望著他背脊,與身後幾人退步。


    水匪自兩翼翻上,見船尾翊衛與船工眾多,而船頭護衛少不說,還有婦孺之輩,於是帶頭的一聲令下,先朝著船頭攻來——


    地勢逼仄,人多反落了下乘,但來者窮凶極惡,麵對防守幾人,個個悍狠撲殺,直取要害,見謝星闌身份貴重,又是功夫最好之人,水匪們一時刀劍齊來,隻恨不能將他大卸八塊!


    刀光劍影,血霧飄飛,在聲聲慘呼中,白鴛冷汗滿額,萬夫人和萬芸也怕得腿肚兒打顫,秦纓和李芳蕤支撐在前,眼見圍攻者越來越多,腳下船身又不穩起來。


    萬夫人哽咽道:“不好,隻怕底倉破損太多——”


    船身搖晃震蕩,船舷之外,是怒濤洶湧的江流,秦纓握緊彤華,目光緊緊落在謝星闌身上,隻見水匪們刀光密不透風,殺機頻現,但謝星闌劍法絕倫,並未被逼退,他一人守在最前,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沒多時,圍攻他的十來個水匪皆掛重彩!


    有人吆喝撤退,有人戀戰不甘,謝堅與沈珞逼上去,又重傷三人,此時船尾翊衛們也得勝殺回,前後夾擊之下,逼得水匪進退兩難。


    眼見危機將解,船身卻猛地一震,緊接著,整個船體都往東傾斜,水匪見狀大喝撤走,紛紛跳江而去,唯船上眾人慌了神!


    “縣主——”


    船身傾斜,本就高翹的船頭甲板濕滑站不住人,白鴛驚呼一聲滑倒在地,秦纓踉蹌之間,卻見萬夫人母女直往甲板邊緣滑去,她二人躲在最後,又被嚇得渾身癱軟,此刻無著力之地,隻驚叫著滾向二尺高的圍板——


    船身已斜,圍板難以護人,秦纓麵色大變,一把拉住萬夫人衣擺,可裂聲驟響,衣衫不堪力道被撕下一塊,秦纓未拉住人,反讓自己也被拖著往前撲,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拖住秦纓腰身,極力將她撈到了船舷邊。


    秦纓驚魂未定轉身,正撞入謝星闌寒峻眉眼中。


    幾乎是同時,萬夫人與萬芸的驚呼隨著一道落水聲響起,秦纓回頭,便見一個浪湧二人便沒了蹤影,“芸兒——”


    秦纓正心急如焚,一道墨色身影卻緊隨其後躍入江中,她一愣,這才覺腰上空了,是謝星闌跳了下去。


    謝堅瞧見這一幕,大駭上前,“公子!”


    他目眥欲裂,一個猛子紮入江中,秦纓撐著船舷,死死望向漆黑一片的浩蕩江水,那怒吼的波濤,仿佛連她也一並吞沒了。


    第165章 人為


    “公子!公子下去救人了!”


    翊衛此起彼伏的驚呼響起, 謝詠也衝到了船舷邊,見他一言不發地扔長劍,脫外袍, 李芳蕤難以置信,“謝詠, 你——”


    話音未斷,謝詠已翻跳入江。


    秦纓眼瞳輕顫,厲聲喊道:“火把!拿火把來!將繩索扔下去, 將船帆落下來!”


    她反應迅速,沈珞和馮聃忙去拖桅杆下的麻繩, 翊衛和船工們也紛紛拿來火把往江中照, 待麻繩扔入江中, 不過片刻, 一人喊道:“快看,謝堅都尉——”


    “遠處,遠處是萬夫人?”


    “謝都尉, 萬夫人在你南側——”


    先跳入江的謝堅已冒頭,聽見船上人呼喊,他借著火光看到了水中掙紮的萬夫人, 立刻奮力遊了過去。


    這時, 秦纓又望著緊貼船舷處,“謝詠!”


    謝詠也冒了頭, 卻唯獨不見先落水的萬芸和第一個跳下去的謝星闌。


    船體傾斜,眾人皆身形不穩, 李芳蕤靠到船舷邊, “謝大人呢?萬芸呢!這船是怎麽了?不會要翻了,我們如何是好?”


    若真要翻船, 那便是雪上加霜,這時一個船工嘶聲道:“若是沒猜錯,是底倉進水難救,萬老板正在拋貨,等拋至平衡,船體便可回正,眼下、眼下要快些找到他們才好,這麽冷的天,人在水裏泡上一刻鍾便要沒了意識,小孩子更是經不住,我們本有幾個水性極好的,可此刻都負了傷,實在下不去水……”


    船工不擅武力,頭番交戰便受傷不輕,此刻跳入江中,與送死無異,聽得此言,又兩個會水的翊衛自墜江一側跳下搜尋,而這時,傾斜的船身終於穩了住。


    秦纓心跳似擂鼓,顧不上船身未回正,直往中倉方向移去,“萬芸身輕,或許會被衝往下遊,在船尾和兩翼都找找——”


    見她如此,剩下的翊衛船工們動作更快,紛紛打著火把四散開,而江中的謝詠看到了謝堅,亦往謝堅的方向遊去,二人很快到了萬夫人身邊,沈珞再拋去麻繩,二人拖著萬夫人,借著繩索之力,緩緩遊回船舷之下。


    萬夫人本會水,奈何江水冰冷刺骨,又洶湧難敵,雖勉強未被衝走,卻還是嗆了水咳個不停,待抓住繩索喘了口氣,大哭道:“芸兒!芸兒在哪裏!芸兒——”


    “萬芸——芸兒——”


    “公子——大人——”


    此起彼伏的呼喊響起,李芳蕤也在船舷邊大喊起“謝大人”,秦纓心揪做一團,手中火把揮舞,目光如炬,恨不能也跳入江中去。


    船舷之下,謝堅將麻繩套在萬夫人身上,等萬夫人被拉起,又轉頭潛入了江水之中,但漭漭江流,哪裏能看到謝星闌身影?


    上甲板的萬夫人自責不已,哭喊道:“芸兒,怪我沒有拉住她,芸兒——”


    江水冰冷,見萬夫人被凍得麵龐發紫,白鴛忙脫下自己外衫給她披上,萬夫人絕望地爬去船舷邊,一聲一聲喚著萬芸名字。


    水匪跳江逃命,不過片刻已不見了蹤影,借著剩下的小船和江上漂浮的木板,謝堅幾人在船翼船尾奮力搜尋,可眼看著時間一點點流逝,船身都已回正,仍然沒有謝星闌和萬芸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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