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闌先行一步進殿,待二人行了禮,便見貞元帝沉著臉問:“今日一整日了,你們二人問的如何?”


    謝星闌掃了眼蒙禮二人,抱拳道:“崔慕之仍是認罪。”


    貞元帝眸子一狹,眼瞳中透出了幾分冷意,“他可交代了殺人原由?”


    謝星闌搖頭,“不曾,隻說前夜尾隨南詔公主至花房後起了爭執,衝動之下動手殺了人,也不曾交代更多細節。”


    外頭寒夜漭漭,殿中雖燒著地龍,但氣氛沉肅冷窒,眾人都緊著心神。


    謝星闌話音剛落,蒙禮便道:“陛下,崔慕之如此行徑,乃是毫無悔改與愧疚之意,摸說他害得是南詔公主,便是害了個大周平民百姓,陛下該按照律法懲治,不該姑息。”


    貞元帝麵色疲憊,但一開口,仍透著帝王威壓,“便是明日要他上斷頭台,也要查清前因後果方可服眾。”


    蒙禮冷笑,“我還是那句話,不是他的罪,他何必要認?按今日所言,陛下不願獻冶鐵之策,既是如此,我們也無需寬限時日,如今父王已收到我們回南詔的消息,若是等數日還無啟程消息,便也知道是出了事——”


    蒙禮掃了一眼對麵幾人,“何不如速戰速決,將謀害阿月的凶手盡快正法,我們也好啟程歸國,到時不管是對阿月父親,還是對父王,都有個交代。”


    秦纓聽著幾人交鋒,又看了謝星闌一眼,見他並未道出今日所查,猶豫一瞬,自己也未多言,兩國邦交複雜,南詔人也非善類,便是牽連到李玥,秦纓也更想等南詔人離開之後,再行稟告,她明白謝星闌與她想的一樣。


    貞元帝臉色難看,周人這邊,金吾衛將軍鄭明康開了口,“殿下想懲治凶手,並無不可,但如今不知公主遇害原由,犯人也未審清,實在與大周刑罪定讞不符,這樣大的罪過,少說也得龍翊衛查明因果,再交由三法司審定才好,如此,也算給公主和南詔王一個萬全的交代不是?”


    蒙禮輕嗤道:“我們倒是可以等,但如今你們四處遭雪災,再等下去,南邊也大雪封路,我們又該如何回去?耽誤久了,父王必定以為大周有意扣留,我們南詔人粗蠻無禮,到時候父王可就顧不了那麽多了。”


    蒙禮語帶威脅,杜巍道:“殿下此念甚危。”


    蒙禮聳了聳肩,“的確危險,南詔彈丸之地,兵馬勢弱,若動武,少不了要吃虧的,不過,南詔人生而血性,上至王室,下至黎民,無人畏死。”


    “三弟實在言重了。”


    眼看蒙禮言辭越來越尖銳,施羅忽然開了口,他肅穆道:“陛下願意查清此案,亦願懲治凶手,那此事便遠遠沒有蒙禮說的嚴重,南詔依附大周多年,是存著世代修好之心,隻要大周不有意欺辱南詔,南詔也不會大動幹戈。”


    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意思卻是分明,無論如何,都要殺了崔慕之才好。


    貞元帝冷著眉眼未語,似乎在籌算什麽,其他人麵麵相覷,也隻能等著他對蒙禮二人發話,不知過了多久,貞元帝沉聲道:“既凶徒已認罪,那便按大周律法——”


    “陛下——”


    秦纓終是沒忍住。


    她一出聲,所有人都看向她,謝星闌亦陡然繃緊了肩背。


    貞元帝道:“雲陽,你要說什麽?”


    秦纓抿了抿唇,“陛下,眼下雖知道公主是被利器刺死,但命案中最重要的行凶動機還未確定,甚至,連凶器也是錯的,請陛下再給我們些時間,等查清楚再做定論。”


    蒙禮似笑非笑道:“凶器也是錯的?早就聽說雲陽縣主對崔慕之鍾情已久,卻不想竟是真的,縣主想拖延時間,想法保住崔慕之性命,卻是當我們是死的嗎?那把匕首深深刺在阿月身上,你竟好意思說凶器是錯的?!”


    “陛下——”


    不等秦纓答話,謝星闌定聲道:“今日所查,凶器的確存疑,案發現場亦有數處疑問未解,再加上崔慕之不願交代清楚,此案的確不可如此定論。”


    蒙禮笑意一散,換了副冷臉道:“謝大人!我亦聽聞你一早便與崔氏不睦,如今卻為了他們說話,崔慕之殺人乃是被抓現行,你們休想顛倒是非!”


    貞元帝目光晦暗地看著二人,“最大的疑問,仍是崔慕之不願交代明白,但當日眾人親眼所見,這一點也確實無法辯駁。”


    蒙禮鋒芒畢露,本做好了爭執的準備,一聽此言,倏地一愣,他一時看不懂貞元帝,他怎還駁斥自己人?


    謝星闌與秦纓也心生古怪,不容二人答話,貞元帝又道:“此案事關重大,的確不宜浪費時辰,朕……”


    “太後駕到——”


    貞元帝話未說完,一道高喝在殿外響起,太後早不管前朝政事,外頭又是這般天寒地凍的,太後怎會趁夜而來?


    眾人神色微變,下一刻,殿門被推了開,隻見漆黑夜幕裏,太後的儀仗果然已到了殿外,一同來的,還有麵色凝重的皇後鄭姝。


    眾人趕忙行禮,貞元帝則皺眉起身,“母後怎麽來了?”


    太後盛裝著身,外頭披著一件絳紫色鬥篷,她眉眼冷肅,揮開蘇延慶的手,大步入殿,“聽說前朝已爭論了整日還未有個定論?”


    施羅與蒙禮搞不清狀況,貞元帝則迎上來道:“一切因阿月被害而起,案子尚未查清,所以這才耽誤了些,不過母後放心,朕不會輕饒崔慕之。”


    秦纓與謝星闌早退至一旁,太後掃了二人一眼,冷嘲道:“連哀家都知道,謝卿與雲陽最會查案,哀家看,不是他們沒有查清,是他們不敢說,皇帝你,也莫要冤枉了慕之。”


    此一言意味太多,眾人皆聽得愣住,這時,太後看向殿外,“把人帶進來!”


    蘇延慶在外吩咐了一句,下一刻,兩個永壽宮侍衛,揪著一個鬢發散亂的太監進了殿門,待小太監被押著跪在殿中,貞元帝疑惑道:“這是——”


    小太監衣衫散亂,身上沾了不少雪泥,鬢發也淩亂地撲在頭臉上,他低垂著腦袋,渾身哆嗦,口中驚顫有詞,像要瘋癲似的。


    太後冷道:“這是老五身邊的近侍,不知怎麽夜半在宮道上發了瘋,說好端端看到了阿月的亡魂,自己嚇得失心瘋不說,還道出些驚心之語!”


    太後喝道:“當著陛下的麵,你再重複一遍適才所言!”


    話音落下,侍衛一把抓起太監頭發——


    太監被迫仰頭,露出張慘白帶淚的臉,秦纓和謝星闌定睛一看,隻見這太監竟是白日見過的宋春!


    貞元帝也認出了宋春,滿眸驚疑難定。


    疼痛令宋春清醒了一分,他這才認出了貞元帝和幾位重臣,他唇角微動,本想說些什麽,可眼風一晃,又掃到了施羅與蒙禮,在看到二人深紫異族華服的那一瞬間,宋春陡然瞪大了眸子,像見了鬼一般——


    “不、不是我,不是我害你——”


    他滿是驚恐地往後縮,甚至想起身逃走,待被侍衛按住後,他絕望地哭叫起來,“公主饒我,我,我隻是聽殿下的話啊!”


    第193章 勘破


    貞元帝喝問:“你聽誰的話?!”


    他不敢置信, 杜巍幾人也麵露驚詫,蒙禮愣了愣,意識到宋春所言何意之後, 立刻上前兩步,“你是五殿下的侍從?你剛才說, 你是聽五殿下的話?”


    見蒙禮靠近,宋春更顯驚恐,“不、不是我害你……”


    貞元帝麵沉如水, “母後,他在胡言亂語什麽?”


    太後冷聲道:“他本是在長信宮照顧老五的, 可入夜後, 卻鬼鬼祟祟往景明宮跑, 跑到半路, 忽然發了瘋,說看到了阿月的鬼魂,阿月的鬼魂要找他索命, 直將他嚇破了膽,蘇延慶本是去禦藥房給哀家拿藥,正好撞見, 聽見他那些駭人之言, 意識到不對後,才將他帶回了永壽宮中, 哀家一聽,便明白慕之是被冤枉。”


    太後言辭鏗鏘, 殿內幾人皆是色變, 她又歎道:“哀家便說,好端端的, 慕之那孩子素來端方,怎會在內宮殺人?認了罪,卻死活不說為何殺害阿月,卻原來他是為了老五頂罪!皇帝,宋春就在此,哀家看這案子沒什麽難辦的。”


    蒙禮雖痛恨崔慕之,但一聽謀害阿依月的可能是五皇子,自然更顯憤慨,“原來如此,原來謀害阿月的,不是崔慕之,難怪他什麽都不肯交代!若害阿月的是五殿下,那一切便說得通了,崔慕之……崔慕之這是想為五皇子頂罪!”


    他目光一轉看向謝星闌與秦纓,“你們是不是也查到了什麽?”


    貞元帝眯起眸子,也看向秦纓二人。


    謝星闌雖料到太後與皇後會出手,卻也沒想到太後會選這個時辰過來,見事已至此,他幹脆道:“陛下,這一日查探,我們的確查到了些線索,第一,案發現場乃是偽造,有人刻意令現場混亂,是為了掩藏某些蹤跡;第二,我們查到五殿下送給阿月公主的那把匕首消失不見了,縣主查過傷口,發現公主受傷處有兩道創口,這便意味著,公主被刺了兩刀,而第一刀,並非是崔慕之的匕首所刺。”


    太後沉痛道:“慕之是玥兒的表兄,他為了保護玥兒,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又看向貞元帝,“皇帝,眼下有人證物證,不若將他們全都叫來當堂對峙,此事事關重大,你可不能心軟。”


    當著蒙禮與施羅,更有幾位重臣在此,貞元帝再想轉圜,也力不從心。


    這時,信國公鄭明躍也道:“陛下,眼下雖尚有疑點,但宋春是五殿下的親信,他的話不能不信,當然,也不能憑他一麵之詞定了五殿下之罪,不若,請殿下過來問問吧。”


    所有目光落在貞元帝身上,貞元帝眼底沉厲一閃而過,牽了牽唇道:“既然如此,也好,來人,去天牢將崔慕之提來,再把李玥叫來——”


    貞元帝吩咐人給太後掌座,自己亦回了禦案後,太後落座後,掃了一眼癱倒在地的宋春,吩咐道:“他被嚇得狠了,先讓他清醒過來。”


    宮內侍衛最擅懲治下人,太後話音剛落,一個侍衛握住宋春手腕便是一擰,隻聽“哢嚓”一響,宋春尖聲痛叫,頃刻間便溢出滿額冷汗。


    他眼底驚恐微散,隻畏懼而疑惑地望著眾人,太後道:“你仔細說說,你適才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何意?昨夜阿月遇刺之時,玥兒做了什麽?”


    宋春猛然記起了一切,意識到自己出賣了李玥,一時連痛也顧不得,立刻伏身道:“小、小人受了驚嚇,適才都是在胡言亂語,小人是被嚇狠了,公主遇刺之事,與殿下毫無關係,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他以額觸地,咚咚作響,太後冷笑道:“現在你倒不怕阿月的鬼魂了?”


    蒙禮微微眯眸,“你若問心無愧,又怎會害怕阿月?阿月的棺槨還停在未央池,你要不要當著她的麵起誓?”


    宋春麵上冷汗橫流,口中磕絆道:“小人有罪,是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貞元帝沉眸不語,太後莞爾道:“哀家本想給你個機會活命,但看來你是不願意了,謀害南詔公主,這等大罪,你與你家裏都休想逃脫幹係,哀家聽說你家裏母親尚在,還有弟弟妹妹,你淨身入宮本是為了他們,如今,卻要親手害了他們。”


    太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內宮一切隱秘,都極難逃過她的眼睛,否則好端端的怎會無故出現阿月的鬼魂,還正巧被宋春看見?


    隻這片刻功夫,秦纓對謝星闌所言感觸更深。


    見宋春哆哆嗦嗦哭起來,她知道太後的威脅正戳宋春的痛點。


    宋春本就知道自己露了馬腳,再聽母親與弟妹也要被牽連,自是心防潰敗,“小人……小人真的不知出了何事,昨夜殿下宴後離開觀蘭殿,小人找到他的時候,便見他身上沾了血,人也被嚇傻了,小人怕極了,立刻陪殿下回宮更衣,後來才知道是阿月公主出了事,小人起初真的不知……”


    見宋春開了口,太後目光在秦纓與謝星闌之間遊弋,“雲陽,你來審。”


    秦纓抿了抿唇,上前半步,“你在何處找到的五殿下?”


    “就在觀蘭殿後,往西北方向走的小道上。”


    “他彼時何處沾血?手中可拿著什麽?”


    宋春狠狠閉眸,“是殿下身上披著的鴉青竹紋鬥篷沾了血,就在右側腹部的地方,當時……當時他袖中還裝著一把匕首,是,是他初三那日,送給阿月公主的……”


    “是不是西羌王那把供品機關匕首?”


    秦纓此問出口,貞元帝眼皮狠狠一跳,宋春趴在地上,哭道:“是,就是那一把,當時匕首上沾滿了血,小人怕極了,但小人真不知阿月公主已遇害。”


    秦纓肅然問:“後來呢?回宮後發生了什麽。”


    “回宮之後,殿下也嚇得不輕,更衣之時手都在抖,他讓小人將沾血的鬥篷燒掉,正在這時,外頭才傳來消息,說世子害了阿月陛下和太後都要過去,殿下猶豫片刻,讓小人為他換上另外一件顏色相近,同樣是竹紋的鬥篷,出了景明宮後,殿下先往長信宮方向走,而後,與德妃娘娘一起到了花房……”


    太後冷然道:“在花房我們都知道了,離開花房後呢?”


    一切已不可挽回,宋春心一橫道:“剛離開花房沒多久,殿下便哭了,娘娘雖不知為何,卻將殿下帶回了長信宮,回宮後,娘娘屏退眾人,與殿下說了一會兒話,待說完,便對外稱殿下受驚過度,先歇在長信宮,又傳了禦醫,說她也身體不適,之後……之後娘娘讓小人把那把匕首也拿去了長信宮。”


    秦纓忙問:“那把匕首何在?”


    宋春搖頭,“小人不知娘娘放在了何處。”


    秦纓默了默,問道:“今日呢?今日去收五殿下送給阿月的禮物之時,德妃娘娘如何吩咐?”


    宋春肩背縮了縮,“娘娘聽說龍翊衛來了,便吩咐小人將所有東西都拿回來,尤其……尤其是那錦盒,並交代,隻說匕首一直在五殿下那裏,並未給公主送過,可沒想到小人愚鈍,令謝大人和縣主看出異樣。”


    “將東西拿回去後,娘娘隻覺不吉利,該燒的燒了,燒不盡的,便吩咐小人入夜之後將這些東西送去景明宮庫房,這些算是公主遺物,小人、小人也害怕啊,更沒想到,竟真的招來了公主的鬼魂……”


    宋春做了虧心事,此刻怕得舌頭打結。


    秦纓轉身道:“陛下,太後,白日裏我們在永元殿,正是發現那空著的錦盒多有古怪,這才推斷出那把匕首很可能是凶器,按宋春所言,我們的推斷應是無錯,但他並未看到五殿下行凶,發生在案發現場的事,應該隻有五殿下和崔慕之知道。”


    太後滿意點頭,“等玥兒來吧。”


    宋春哆嗦著流淚,哭也不敢出聲,燈火通明的殿內,一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蒙禮視線掃過大周眾人,眼底生出狼一般的厲光,崔慕之謀害公主,已經足夠駭人聽聞,可眼下竟查出,謀害阿月的乃是大周皇子——這便嚴重的多了!


    “陛下,德妃娘娘與五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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