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闌麵色一振,“有消息,今日早間,洛州方向來了傳書,說那童謠出現在洛州的時間比出現在京城更早,但具體從何而來,底下人還在探查。”


    貞元帝眉頭擰起,“怎會是洛州……”


    默了默,貞元帝看了一眼外間天色,肅容道:“如今你不必再辦別的差事,隻繼續查這童謠一樣,定要查到是何人編出來傳唱的。”


    謝星闌應是,見貞元帝別無吩咐,告退行禮時,深深看了他一眼方才轉身而出。


    殿門開了又合,直等到腳步聲遠去,貞元帝才道:“出來吧。”


    話音落下,去往謹身閣的屏風後走出一道威武身影,見來人麵上仍有餘悲,貞元帝涼聲道:“你也不必這般臉色,當年朕便交代過你,不要留下活口,但你心軟,這才釀成了今日苦果,趙燮多活了十多年,想來他已沒有遺憾了。”


    來人默了默,道:“趙燮雖死了,但這位小謝大人,不會若陛下想的那般就此偃旗息鼓,再加上他與雲陽縣主走得近,或許還有別的法子查清當年的案子。”


    貞元帝狹眸,冷哼道:“便家養的狗,爪牙太過鋒利也不是好事,朕本是極看重他的,但若他不識抬舉,那就讓他步他養父的後塵吧。”


    話音落下,殿外響起腳步聲,很快元福道:“陛下,德妃娘娘和公主殿下來了。”


    貞元帝眉眼溫和了些,吩咐道:“行了,回去等著子勉吧。”


    殿門開了又合,沒多時,德妃一手提著食盒,一手牽著永寧進了殿中,剛看到永寧,貞元帝便起身上前,還不等永寧行禮,便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永寧摟住貞元帝脖頸,“父皇——”


    貞元帝挨了挨永寧額頭,疼愛之情溢於言表,德妃笑著示意食盒,“陛下這些日子太勞累了,這是臣妾親手煮的參湯,您多用些早些歇下才好。”


    貞元帝抱著永寧入謹身閣,邊走邊問:“今日藥可用了?”


    一聽“藥”字,永寧眉頭擰起,“藥苦,不吃。”


    貞元帝眼瞳暗了暗,又扯出一絲苦笑,“永寧乖,再過兩年,永寧便不必吃了。”


    永寧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貞元帝,身後德妃眉眼間也露出一絲哀傷,等進了謹身閣,德妃打開食盒取出參湯,又道:“陛下龍體不適,不宜太過進補,這參湯也是問了太醫院才熬製的,您放心用。”


    貞元帝將永寧放下,牽唇道:“還是玉容貼心。”


    德妃心疼道:“自從年前雪災,陛下許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臣妾再如何貼心,也幫不了陛下這些。”


    貞元帝喝完參湯,拉過德妃的手,“忙完了這些日子,朕會好好陪你。”


    德妃失笑,“陛下別拿這話哄臣妾了,您國事繁重,一事接著一事,除夕、上元時臣妾見陛下一麵都難,臣妾可不敢想著占您時辰……”


    貞元帝也有些無奈,德妃歎了口氣,語聲悠長道:“這般一說,臣妾倒是懷念起當年在豐州的日子,那是唯一整整數月隻有臣妾陪伴陛下的時光,那時候臣妾便知道,等回了京城,便再難那般兩人相守了,因此臣妾分外珍惜,也分外知足。”


    貞元帝一手將永寧抱在膝頭,又攬著她坐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年了,怎還記著豐州的事?”


    德妃眉眼間生出幾分嬌態,“那時臣妾幾年夙願得償,怎不會記一輩子?”


    貞元帝唇畔笑意一頓,收回攬著德妃的手,隻抱著永寧說話,“永寧今日識得幾個字?”


    永寧眼瞳晶亮,“識得‘坐朝問道,垂拱平章’。”


    貞元帝濃眉微揚,“那你可知是何意?”


    永寧眨了眨眼,又看了德妃一眼,稚聲道:“意思是……父皇問臣子治國之道,令天下太平……”


    貞元帝朗聲笑起來,撫著永寧發頂滿眸欣慰,但看著看著永寧,他眼底又生出幾分歉疚,“朕的永寧,若未患病,該是何等聰穎?”


    如此一言,德妃也歎息起來,卻又憂心道:“陛下欲將祭天大典之禮交給玥兒,臣妾隻擔心他辜負陛下的囑托……”


    貞元帝眉眼微肅,“你不必擔心,事到如今,朕也懶得掩飾,朕有心玥兒繼承大統,也該為他鋪路了,倒是你,該多多提點他,叫他多長些誌向才好。”


    德妃聽聞此言,心頭先是一熱,但不知怎麽又生出幾分不安來,“可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那邊……”


    貞元帝冷笑一聲,“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卻連選定儲君的權力都無?鎮西軍能敵龍武軍,還能敵北府軍不成?”


    德妃心弦微定,貞元帝還要說什麽,卻忽然猛地咳嗽起來,德妃見狀忙撫其背脊,待緩過來,貞元帝擺了擺手放下永寧,“行了,回去吧,免得給孩子過了病氣,天晚了,朕還要看折子。”


    德妃忙抱起永寧,見貞元帝咳得麵色微紅,滿是擔憂地告退而去。


    她們一走,黃萬福忙倒了熱茶上前,又傾身觸了觸貞元帝額頭,很快一驚道:“陛下體熱還未退,可要宣趙院正過來?”


    貞元帝又咳了兩聲,擰眉道:“避著人去。”


    黃萬福連忙點頭,走到謹身閣外將徒弟元福叫了來,“快去悄悄把趙昉大人叫來。”


    元福應聲而去,隻等了兩炷香的時辰,太醫院院正趙昉才提著醫箱趁夜而來,入了謹身閣,忙為貞元帝問脈……


    沒多時,趙昉眉頭緊皺,“陛下可按時用藥?藥在何處熬製?”


    黃萬福道:“按時用,一頓未落,藥也是勤政殿侍從看著熬的,不會出事,但如今不僅咳疾未見大好,陛下體熱不退,下午用完午膳,還有些胃裏反酸之狀。”


    趙昉麵色沉重了兩分,“陛下還有何不適?”


    貞元帝撫了撫眉心,“還有些頭痛。”


    趙昉一愣,仔細想了兩瞬,才道:“陛下此前傷寒未愈,再加上連日勞累,致使氣陰兩傷,餘熱未清,再加上肝脾不和,寒邪侵胃,這才有體熱不退,頭痛惡心之狀,微臣這便換上兩位藥,陛下再吃上兩日,或可緩解一二,但更要緊的,是陛下要好生歇息,心緒舒暢,否則,便是用藥也效用不大。”


    貞元帝眉頭皺起,黃萬福見狀忙道:“陛下便聽勸吧,您這病拖了兩月了,若再不好,小人隻擔心傷著根本,西北那邊,您再憂心,也一時鞭長莫及。”


    貞元帝看了一眼外頭黑漆漆的天穹,點頭:“也好,外頭不知多少人想要朕的性命,朕可不能隨了他們的願。”


    ……


    秦纓回府時夜色已深,待到經室,秦璋少不得要問問去了何處,秦纓略一遲疑,隻道去了戒毒院,又給程硯秋送了一回藥。


    秦璋見她神色嚴峻,卻隻道出此二事,心底自有疑問,然而秦纓還有些神思不屬,秦璋默了默,便再未深問。


    秦纓今夜無心陪秦璋抄經,徑直回清梧院,一進房門,便吩咐白鴛找紙筆,沒多時,寫了一封長信交給沈珞,吩咐道:“將這封信送去將軍府交給謝大人,就說要他按照我信上所寫的查證,若得了什麽消息,無論早晚,立刻送予我,此外,再問問進宮之後說了什麽。”


    沈珞應是,帶著信快步出了府門。


    秦纓心神不寧地在院中等候,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沈珞才匆匆回來。


    他稟告道:“信已經按照您的吩咐交給謝大人了,謝大人說,陛下十分認同趙燮是畏罪自殺,要他結案,再查童謠來處,不過,謝大人說,其實童謠來處他已查到了些許線索,雖然並未十成十的確定,但那幕後之人,他已知曉是誰。”


    秦纓眯了迷眸子,不等沈珞說下去,便道:“可是鄭氏?”


    沈珞瞳底微亮,“不錯,謝大人正是如此說的。”


    秦纓深吸口氣,“隻能是鄭氏所為,太後想借童謠敲打皇帝,謝大人可還說什麽?”


    沈珞道:“謝大人麵色不好看,隻說會按您的交代查證,還有,他說有一要事,他也在確認,若當真確定了,會來找您商議。”


    秦纓心底好奇,但見天色不早,也隻能作罷。


    這一夜秦纓輾轉反側多時,至後半夜才勉強睡下,翌日二月十二起身時,一輪暖陽已掛在雲頭,她少有如此晚起之時,少不得引得秦璋探問,秦纓不敢道明內情,隻道前夜貪看了話本,秦璋半信半疑,又去看白鴛,白鴛愣了愣,忙垂下了腦袋。


    秦璋不知這主仆二人瞞著他什麽,隻等到用過午膳,門房來稟,謝堅來訪。


    秦纓早等了多時,聞言立刻起身,“爹爹,我去看看。”


    秦璋還未點頭,秦纓已快步往府門方向去。


    秦纓到了府門處,果真見謝堅站在門內,見到她,謝堅快步迎上來,“縣主——”


    秦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帶著他往不遠處的花棚之下走去,又四周看看,才低聲道:“就算是在侯府,也得謹慎為上,說罷,查到了什麽。”


    謝堅肅容道:“您讓我們找的定北侯府私立的墓園還未找到,不過禹州那邊,正好此前我們探查童謠來處時,派了人北上賓州,賓州到禹州隻有兩三日腳程,如今正好派上用場,公子已經飛鴿傳書,令他們往禹州尋去,如此可節省不少時間,說不定五六日後,便能尋到結果。”


    秦纓心跳疾快,又問:“沁州呢?”


    謝堅道:“沁州路遠,若去當地,還要半月才有消息,但我們查探得知,那位薛氏賀神醫身邊有個親隨有好酒的毛病,我們已派人蹲伏,看能否套出話來,其他您吩咐的,公子都還在查探,若有消息,立刻來稟。”


    秦纓點頭,“徐徐圖之便可,不急這十天半月的,昨夜沈珞回來,說你們公子已經查到了童謠來處,他可上稟陛下了?”


    這一問,直令謝堅眉眼一暗,他搖頭,“還未上稟。”


    見秦纓有些意外,謝堅又道:“此事還要公子親自與您交代。”


    見謝堅也如此說,秦纓隻覺此事非同小可,她點了點頭,親自將謝堅送出府門。


    再回到前院時,便見秦璋站在廊下等著自己,秦纓快步迎上去,秦璋便問道:“怎麽了?出了何事不成?”


    秦纓抿唇道:“趙燮死了。”


    秦璋擰眉,“趙燮?北府軍那個威武將軍?”


    秦纓點頭,父女二人一同往經室去,“是畏罪自殺,咬舌而死。”


    秦璋輕嘶一聲,卻是搖了搖頭,“不太對勁。”


    他看了秦纓一眼,“你最會勘察案子的,這趙燮無端殺人,又無端自戕,若說他不是為了保護定北侯府,我是一萬個不信,如今人死了,謝星闌打算如何查下去?”


    秦纓歎道:“十三年前的意外並無實證,唯一的活口侯波死了,殺侯波的人也畏罪自殺,便算徹底斷了線索,眼下還沒有更好的法子探查。”


    秦璋眉頭越皺越緊,“難,與我們一樣難。”


    秦纓欲言又止一瞬,秦璋這時側頭看她,“纓纓,爹爹看你心神不寧,你是不是有何事瞞著爹爹?”


    秦纓扯出一絲笑來,“沒有的事,女兒答應過爹爹,不會貿然行事。”


    秦璋看了她片刻,點頭作罷。


    天氣轉暖,冰雪盡消,萬物煥發生機,秦纓卻整一日都懨懨的,陪著秦璋抄經之時,還不時朝窗外看,像在等什麽消息。


    直至用完晚膳,秦纓也未展露半分笑顏,眼看著近二更天,秦廣忽然快步到了經室,“縣主,謝大人來訪,要見您——”


    秦纓“蹭”的一下站起,“爹爹,我去去就回。”


    話未說完,人已出了房門,秦璋眉頭擰起,又去看秦廣,秦廣搖頭,“小人也不知謝大人所為何事,不過看著神色頗為嚴峻。”


    秦璋沉吟片刻,放下紫毫筆,起身道:“去看看。”


    秦纓一路腳步如風,到了前院時,便見謝星闌在廊下站著,昏黃的風燈在他身上罩下一片暖光,襯的他身姿英挺,眉眼俊逸,但那眼瞳深處,卻醞著一片風雨欲來的陰霾。


    秦纓抬了抬下頜,“進堂中說——”


    二人一同進得正廳,秦纓吩咐白鴛,“關上門,在外守著。”


    待門扇合上,秦纓才急問:“如何?可是又查到了什麽?”


    謝星闌先脈脈看了她兩瞬,方才定聲道:“皇帝的生母是蘄州人士,其外祖做過兩年蘄州刺史,還未攢下多少官聲名望,便因病辭官,族中人丁也不算興旺,因此哪怕皇帝被立為儲君,也隻是追封了亡母為先皇皇貴妃,未給母族帶去多少權勢,我找到了她入宮時留在內府的族譜,不管是父親一族,還是母親一族,往上三代皆有記載,並無任何隱疾,因此,你的推測是對的。”


    秦纓秀眸凝重,雖然證明自己推測無誤,但心境也無分毫輕鬆,這時,謝星闌又道:“我今日來,還有一事要告知與你——”


    話音落定,謝星闌從袖中掏出幾份密報,“你看看。”


    秦纓心生狐疑,意識到這便是謝堅說的,要謝星闌親口告訴她之事,心弦頓時緊繃起來,她將密報一份份打開,越看,神色越是震驚,等看完最後一份,她不敢置信道:“鄭氏……鄭氏這是要謀反?!”


    她克製地壓低了聲音,可此言一出,合著的門扇被“嘩”地一聲推開,驚得二人齊齊朝門口看。


    便見白鴛苦著臉站在秦廣身邊,而秦璋,正眼含慍怒地站在門檻外,他直直盯著謝星闌,仿佛謝星闌要對秦纓不利似的。


    秦纓也嚇了一跳,“爹爹——”


    秦璋跨入門內,身後秦廣將門扇一合,屋內又安靜下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憑破案冠絕京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薄月棲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薄月棲煙並收藏我憑破案冠絕京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