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瞪了朱至一眼,聽朱至那爽快的語氣,恨不得把朱至的嘴堵上,但想到先前和朱至的約定,最終不得不噎回去,但必須叮囑伺候的人道:“看好小公子。”


    朱至這會兒也正麵回答朱元璋的問題道:“既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男孩子,樣樣都有了,以後未必爭氣,想要爵位讓他自己努力去。”


    泰定帝第一時間擰緊眉頭,朱至已然道:“爹可別忘了,我兩個弟弟都沒有封王。”


    對,朱允熥和朱允炌都沒有封王,無所建樹者,是泰定帝要開先例,樹典範,故而才會一直卡著不給朱允熥和朱允炌封王。


    朱允炌還好,畢竟還小著。一想起朱允熥都成婚多年了,尤其傅堇幾立軍功,這都成了新一代的女將軍了,眼看這就要牢牢壓著朱允熥了,朱允熥還是一介白身。為這事兒常氏沒少著急,但又莫可奈何,誰讓朱允熥不爭氣。


    “你們可夠狠。”朱元璋感慨,朱至道:“對咱們自己不狠,對別人倒是挺狠,讓別人一輩子都得養他們。真不怕把人養廢?有多大的本事占多少位置,挺好。不怕鬧出大事。”


    朱元璋是絕對說不過朱至的,想他自己給大明埋了多少雷,他能不知道?


    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朱至自己都不急著幫兒孫爭取,他操心那麽多幹什麽。


    “湯和那小子聽說你生了個男孩別提多高興。”朱元璋提起信國公,也就想到更多的人了,“一眨眼的功夫以前那些老家夥都不在了,就隻有一個湯和。”


    “爺爺,信國公比您還要年長幾歲。”朱雄英提醒一句,朱元璋一句小子喚的信國公,不妥吧!


    朱元璋才不管,“那又怎麽樣。我就叫了。”


    朱元璋任性開口,不管不顧,絲毫不講理的樣兒,誰又能奈何得了他。


    “這些花開得真好。”朱元璋果斷轉移話題,本來他就是出來賞花的,不想講那些糟心的事。


    “等花落了,就可以吃蓮子,還會有蓮藕。”馬氏相對實際的接話,朱元璋笑了,“咱們這樣的人,自來就不懂附庸風雅,還是你懂我,知道我看著這些花想的是什麽。”


    朱至已然接話道:“花也可以做糕點充饑,就是麻煩了點。”


    這回引得一眾人的眼神齊刷刷落在她的身上,花都想到了吃,也是沒有誰了。


    “炒土豆片,土豆絲,炸薯條,你們吃的時候不是挺歡實的?”朱至絲毫沒有要反省的意思,說到吃,各種各樣的吃法,吃的時候哪一個嫌棄了嗎?


    果然,隨著朱至一舉例子,沒有人再吱聲了,朱至每回做出來的東西,誰吃得少了?


    正是因為吃得不少,理不直氣不壯,不敢再挑刺。


    “真好啊!”朱元璋笑得讚一聲,滿臉都是歡喜,發自內心的歡喜。當然,還有眷戀。


    馬氏感受到,握緊了他的手。


    “這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麽有人追求長生不老,畢竟這個世間太好了,好得讓人哪怕明知生老病死是自然之道,也有太多的不舍。”朱元璋掃過眼前看到的景致,包括人,終於體會到那些不舍因何而起。


    “重八。”馬氏喚一聲,她想寬慰朱元璋,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放心,我不追求長生不老,他們不都說了嗎?丹藥裏頭都是毒,對身體不好。”朱元璋沒有想過要長生不老,也沒有打算讓任何人幫他達成這個願望。丹藥有害於身體,朱元璋不是今天才知道。


    “我就是感慨一聲,想多看這世間多一眼。看多一眼是一眼。”朱元璋笑著說,沒有怨恨,沒有不滿,單純就是舍不得罷了。


    一群人聽著朱元璋的話,都懂得,但也無法控製內心的難受。沒有人想死,可是也沒有人能逆天改命,叫人不死。


    “好在,這些年大明百姓越來越好了,走在鄉間上,總能聽見百姓們對你的誇讚。你這個皇帝當得比我好,我很驕傲。”朱元璋縱然不舍,但至少看到這個天下,這個世間的百姓過得好,一如他那時候參加舉兵盼著能夠過上的日子那樣的好,他的心裏十分高興。


    “哪裏是我的功勞,父皇和群臣們助我頗多,我都明白。”泰定帝不敢居功,他不過是在上頭支持他們做事罷了,既沒有像他們那樣事事親曆親為,也沒有衝鋒陷陣在前,論功,他不敢攬。


    “行了,都是自家人,客套的話用不著說了。”朱元璋心裏有數,阻止泰定帝再推脫下去。


    “父皇,讓弟弟妹妹們都來陪陪你吧。”泰定帝知道朱元璋把兄弟們全都叫回來,其實就是舍不得他們,那就由他來,把人都喊過來吧。


    “好,我們一家子一塊吃頓飯。”朱元璋曾想過自己最後的日子會是什麽樣,最後可以確定的一點是,現在這樣他挺高興。


    泰定帝得了朱元璋一句準話,立刻讓人去安排。


    朱元璋等著兒孫們聚在一起,對於兒女們各說著近日開心的事,無一不透著歡喜,不自覺間,朱元璋也露出了笑容。


    隻是高興歸高興,宴散時,朱元璋叮囑道:“日後你們都得聽你們大哥的,莫要聽信別人幾句讒言同你們大哥,侄子作對。”


    誰都明白朱元璋這樣喚他們過來是什麽意思,正因如此,更讓他們心下頗為不安。


    此時聽朱元璋叮囑,要不少人都含淚應道:“是。”


    “啊,你們可得記住了,至兒是宗人府宗正,你們要是不聽話,你大哥不好出手收拾你們,你們的侄女什麽德性,你們都是有數的,到時候別一大把年紀還丟了臉。”朱元璋想讓氣氛輕快些,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他看得不甚歡喜。


    “父皇也知道我們一大把年紀了,再讓侄女打,太丟臉了,不如您將這權利收回了吧。”秦王眼裏雖然含著淚,依然提出申請,盼著親爹最後能顧念一些他們這些當兒子的。


    朱元璋本來有些舍不得,一聽秦王的話道:“你一大把年紀還能做出讓你侄女打你的事兒來,該反省的人是誰啊?你也好意思讓我把權利收回來?正好你們都在,聽好了,但凡你們要是犯了事,我許至兒把你們往死裏打,用不著手下留情。”


    !!!秦王以及一幹王爺們!這絕對是親爹,最親那個!


    隨後,一幹兄弟怨念無比的目光落在秦王身上,哥啊哥,你確定是想解救我們?不是想把我們往死裏坑?


    秦王真覺得挺冤的,天地良心,他要是有一丁點坑兄弟們的心思,天打五雷轟。


    “行行行了,滾滾滾!”朱元璋就覺得,兒子都是來討債的,他別想著叮囑他們兩句,讓他們日子好過一些,還是把人打發走了吧,眼不見為淨,省得把自己氣死!


    眼看不小心又把親爹氣著,秦王收到泰定帝警告的眼神,麻利幹脆的招呼兄弟們走人。


    朱元璋和馬氏一道回了屋,也沒讓人伺候,隻與馬氏一人一張搖椅坐在院子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還記得那一年你病得命懸一線的事嗎?”朱元璋提起陳年舊事,馬氏一愣,隨後點點頭。


    “後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死了,然後到雄英,沒幾年又是標兒,老二,老三,到最後,隻剩下我一個人。你不知道,醒來之後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朱元璋絮絮叨叨的說起,眼裏是從未有過的恐懼。


    馬氏握住他手,想要安撫他,可突然反應過來,“至兒呢?”


    這話問得朱元璋猛然抬頭,一字一頓道:“沒有至兒。”


    四個字讓馬氏一怔,喃語道:“怎麽會沒有至兒?”


    朱元璋苦笑道:“夢裏沒有至兒。一直沒有。”


    馬氏更是怔住了,朱元璋握著她的手緊了鬆,鬆了緊道:“你的命是至兒救回來的,後來老二老三的命也是她救的。”


    說到這裏,朱元璋道:“如果沒有至兒,我夢裏夢到的一切都會發生,到最後我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不會像現在這樣最後還有你陪著。我們標兒,雄英,一個個都好好的,都在。”


    朱元璋望向馬氏,哽咽的道:“幸好,你們都在。”


    馬氏說不出別的話來。


    “我要走了。”夫妻相顧無言,過了許久,朱元璋的聲音很輕地傳來,馬氏淚水再也止不住落下,朱元璋伸手撫過她的臉道:“下輩子真想再遇見你。”


    馬氏泣不成聲,朱元璋喃語道:“可是,你未必想要再遇見我了吧。也好,咱們這輩子能做成夫妻,能相守這幾十年,也夠了。我既不是一個好丈夫,又怎麽敢奢望和你下輩子再見。再喚我一聲重八吧。”


    朱元璋笑著看著馬氏,馬氏張口喚道:“重八。”


    “唉!”朱元璋朗聲答應,望著馬氏的麵容,想著泰定帝,朱雄英,朱至,終是慢慢合上了眼。


    泰定十二年六月二十六,洪武皇帝崩,諡號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廟號□□。八月,入葬孝陵。後世稱其一代明君。其領義軍一掃自宋以來的恥辱,一統河山,再創盛世,泰常盛世由他而始。


    後,泰定二十二年,太後馬氏薨。馬氏卻不願意葬入帝陵。臨終前,馬氏叮囑泰定帝,將她葬回濠州吧,那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最後,她不想再當皇後。隻願如來時一般,平平凡凡。


    泰定帝遵從馬氏所願,以衣冠葬入孝陵,關閉地宮。隨後卻悄悄將馬氏葬回濠州,就葬在馬氏曾經熟悉的山間。


    第189章 番外


    ◎人選◎


    永常十六年, 北平城內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交易盛會。


    自泰定朝開始,安和公主大力開展海上貿易, 自此, 隨著公主派出海的船隻帶回一車又一車的白銀,甚至還有各種新奇的作物,大明的重點開始傾注於海上。


    先前朱元璋對海上的事其實是覺得應該禁止的, 好在這些想歸想, 並沒有親自下詔將此事定為國策。畢竟朱至總說外頭未必不會有什麽好東西,他們應該有探索世界的心, 畢竟世界有多大,不出去看看怎麽能知道。


    大明到如今這一步, 可以說確實強盛,可想想以後,誰敢保證說以後還會一直強盛?


    正所謂不進則退,朱至一直覺得人不能留滯不前,國也是一樣的道理。大明現在看著挺好, 誰敢說以後也一定會很好!和世界接觸, 至少能夠在第一時間知道, 他們到底缺了什麽,少了什麽, 該學就得學, 該改就得改。封鎖國門,看起來好像能把人困死在大明, 也能不讓別人進來, 實際上呢?就拿我們自己來說, 我們要是想對付別人, 就憑我們的實力, 咱們就不能把別國給滅了?


    強大時,誰也休想攔得住。


    所以,要是不想讓人欺負,隻能不斷強大,封關自閉,既不讓人出門,也不讓人活來,那是什麽上策?不,是下下之策。


    眼前看好像有用,畢竟把人鎖住了,也不讓人進來了。實際上是啥也不是。


    朱元璋當時把自己的想法一提,就被朱至一堆理由嫌棄起來,以至於到最後朱元璋都不由開始反省,他執意想封關鎖國的原因好像挺拿不出手!


    最終,海禁之策沒有推行,甚至朝堂上就更是半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等到泰定帝登基,終於慢慢騰出手的朱至開始將重心力都放到海貿上。甚至在泰定十八年後,朱至親自出海。當然,兒子留給爹娘和親哥帶,湯顯追尋黃河之源去了,這些年隔個一年半載的回來一趟。


    夫妻各有各的事要忙,都是不著家的那種。泰定帝和常氏對此也很是頭痛,無奈他們夫妻覺得這樣挺好!這孩子也有了,誰也就明白攔不住了。


    朱至想出海的事也不是今天才提,但凡不是泰定帝和常氏不肯,她早就出海了,哪能等到現在。


    相對於旁人出海,大多以利為重,朱至可是更關注於了解海之所至所遇的國,所擁有的他們大明所沒有的東西。


    自此,朱至代表大明遠航於外,也令世界得知大明。朱至所到之處,不僅與人建立邦交,也會幫助他們。雖然他們的幫助不算是無償的,但能夠幫助人生存,教他們醫術,更讓他們能夠保護自己,這些人最後對大明都是心懷感激的。


    是以,泰定一朝開始,直到如今的永常帝一朝,朱至遠航於世界,隨著他們越走越遠,得到的財寶也越來越多,與之而來也引得無數聞大明之名,遠行而來的國人。眼看北平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各國交易的場所,於永常九年,大明國都定下一個規矩,每年的三月十三,大明將開啟一個交易會。


    各國來客也好,大明的百姓也罷,都能在這一天交換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本來對於海貿,總生怕他們自己吃虧的人,但知國庫越來越富,國民也越來越富,而且隨著對世界的了解,他們才知道,天地竟如此寬廣,就他們從前所知的世界,那都不及萬分之一。


    交易會的開展,更能讓他們看到無數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新世界的大門朝他們打開,讓他們看到和從前認知中完全沒有想到過的一切。別說是朝廷了,就是民間也開始有無數年輕人迫切想要出去,去探索外麵的世界。


    大抵來到北平的人都有著探索之心,他們既要看看能夠遠行到他們的國,給他們精美的瓷器,華麗的絲綢,似乎比他們的國更強大,更繁榮的大明是不是如同傳說中的那樣。真正親眼見到,那一望無際的北平城,華麗而宏偉,那金璧輝煌的宮殿,無一不在向天下人昭示,這個國是多麽的強大。


    麵對各國蜂擁而至的人,大明朝卻能管理得有條不紊。入我大明境內,須守大明之法,若有不遵者,逐出大明境內,終此一生不許他再入大明一步。


    縱然如此,麵對來的人越來越多,大明朝針對於他國來客也有人持有不同看法。比如麵對越來越多的人觸及大明的律法,底下的官員們審問起各國的人,語言不通是最大的麻煩,雞同鴨講的痛苦,一但提起那是真想抱起人大哭一場。所以這審案的事要不還是交出去,讓各國的人自己審?


    幾乎算是一手促成如今各國往來的盛世朱至聽說有人想把法權交出去,立刻嗤笑一聲,“我倒是不知道你們一向喜於權,如今卻迫不及待要將權利交出去。”


    “長公主。”對,隨著朱雄英這位永常帝一登基,朱至也就從公主變成長公主。


    朱至年歲漸長,和朱雄英平坐在羅漢榻上,兄妹二人一邊下著棋,一邊聽人稟告,一心兩用也不妨礙朱至提醒某個想悔棋的皇帝,“哥哥,落子無悔!”


    以為朱至忙著說話,未必能顧得上自己的泰定帝聞言訕訕的收回手,縱然心有不甘,也是沒有辦法!


    “何謂權?你們莫不是覺得省了點麻煩事,就能後顧無憂了?給出去的權,再想收回來可就難了。在我大明境內犯我大明律法,卻要交回他們本國的人處理,怎麽?你是在告訴全世界的人,在我大明境內,犯了我大明律法卻不必受我大明律法製裁?那我大明律法豈不形同虛設?”朱至落下一子,吃了朱雄英一大片棋,朱雄英微擰眉頭,無聲掃過朱至,提醒某位妹妹手下留點情。


    “這,這,這......”一聲聲的這,底下負責傳達此話的人頭都快抬不起來了,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啊!


    “語言不通,那就找懂得他們語言的人,否則就讓他們精通我們語言的人來。說到這兒,我倒是想到一層了,與咱們建交,互通有無的人,得讓他們派人前往我們大明才行。”朱至提到語言,就想到既然都有交情了,怎麽著也該先立規矩,有人在他們大明通商可以,那得有事找得著人才行。


    朱雄英一眼瞟過朱至道:“這些年跟你一道出海的人,有不少都學了那些國的語言。既然以後須得堅持下去,精通他們語言的人須得有,否則不知道他們說些什麽,我們就成了睜眼瞎。”


    “陛下聖明。”朱雄英腦子轉得快,一點就通,立刻看出問題所在了。朱至那必須不能吝嗇肯定。


    “因小失大,絕不可取。語言不通審不了案,那就想辦法。因為沒辦法,所以讓朕將大明朝的律法交由別人踐踏,你們還記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事?”朱雄英一張口,陰著臉跟人掃過去,那是什麽意思已然不必說。他是應下此事。


    “臣失言。”進言的臣子被這兄妹夾擊得汗淋如雨,連忙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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