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麵具又有裝飾作用,白衣配黃金麵具,隻蓋住疤痕,不遮五官,麵前的少年眨眼間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這麵具以後你戴著,省得每次拿布袋子罩住你的臉。”羽徽若往後退兩步。


    黃金麵具是她親手設計,極配鹿鳴珂的氣質,戴著這半塊麵具,倒真的有巫師說的君臨天下的帝王之氣了。


    羽徽若重新坐回帳中,命粉桃和水仙打起帳子,說:“過來給我洗腳。”


    她想過了,要培養鹿鳴珂做羽族的靠山,就先必須和他培養感情,生下擁有鳳凰真靈的皇子皇女。


    第一步,自然是要拉近彼此的關係,做外人不能做的事情。


    羽徽若平日最不喜歡別人碰她的腳,從不肯讓人為她洗腳,她就勉為其難,讓鹿鳴珂做第一個為她洗腳的男人,以示她對他的重視。


    水仙端著銀盆,盛了半盆溫水,放在羽徽若的榻前。


    “愣著做什麽,沒聽見帝姬的話嗎?”粉桃嗬斥道。這鹿鳴珂真是不識好歹,帝姬的玉足,她們這些做貼身婢女的都碰不得,讓他洗腳,是賞他臉麵。


    鹿鳴珂垂在袖中的兩隻手,攥成了拳頭。半晌,他緩緩鬆開拳頭,吐出一口灼息,啞聲說:“好。”


    離床榻隻幾步的距離,他卻似走了幾個春秋的光陰。


    他撩起衣擺,半蹲下去,為羽徽若褪去鞋襪,當那對白皙的小腳毫無保留地被他握在手裏,他的動作凝滯了一瞬。


    羽徽若的雙腳如同精雕細琢過的玉石,觸手細膩,滑得不像話。


    他的指尖抵著她的腳心,不自在地蜷了兩下,惹得那小帝姬忍不住咯咯直笑,又故意板著臉,嚴肅訓斥:“洗腳就洗腳,不許撓我腳心。”


    鹿鳴珂將她的雙足浸入水中,用力搓了搓。羽徽若皮膚嬌嫩,少年常年握劍,虎口生有薄繭,摩挲著羽徽若痛癢難耐,她受不住了,忙說:“好了,好了。”


    她的腳不髒,平時都用脂膏保養,襪子還是用特殊的香緞做的,用不著洗得那麽認真。


    鹿鳴珂鬆手。


    羽徽抬提起腳,晶瑩的水珠順著她弓起的腳背滑落,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滴入銀盆裏,泛開漣漪。


    水仙遞出一塊香雲錦。


    鹿鳴珂用香雲錦包裹住羽徽若的腳,重新為她穿上鞋襪。


    “等等。”粉桃製止,“帝姬濯足後要抹香膏的。”


    水仙捧著繪有花鳥圖案的瓷罐,遞給鹿鳴珂。


    鹿鳴珂用指尖挖了點透明的脂膏,點在羽徽若的腳上,再用指腹一寸寸推開,輕攏慢撚,使那脂膏的成分都滲進毛孔裏。


    這小奴隸的按摩手法挺在行,羽徽若舒服得半眯起眼睛。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天也黑了,朱紅色的窗外,懸著清亮的圓月。


    粉桃問:“帝姬,可是該賜宴了?”


    羽徽若頷首。


    粉桃高聲道:“賜宴。”


    殿外候著的婢女們,將話傳去膳房,不消片刻,婢女們捧著美味佳肴,魚貫而入。其中一人端著水盆,半跪在鹿鳴珂身前,高高舉起:“鹿公子,請先淨手。”


    鹿鳴珂指尖殘留著香膏的氣息,那味道甜膩如水蜜桃,透著股嬌貴,本不該出現在他這種卑賤的奴隸身上。


    鹿鳴珂將手浸入水中,洗掉這不屬於自己的味道。


    婢女們將山珍海味擺了一桌子,那伺候鹿鳴珂洗手的婢女又道:“請鹿公子入座用膳,莫要耽誤了最佳賞味的時間。”


    鹿鳴珂站著沒動,那雙總是沉靜如夜的眼睛裏,騰起一團疑惑。


    粉桃說:“鹿公子,快請落座吧,這些都是帝姬對您的心意,要是惹惱了帝姬,鬧出不好看來,大家麵子上都過不去。”


    或許又是羽徽若對他的折辱。


    羽徽若折磨人的法子層出不窮、前所未見,先前羽徽若就曾在他的飯食裏下藥,導致他雙目失明,足有七日的功夫才恢複好。


    鹿鳴珂坐下,拿起筷子。


    他並不畏懼羽徽若的折磨,隻是覺得留下傷會很麻煩。


    忤逆羽徽若,會招來更大的麻煩。兩相權衡,他大多時候都會讓羽徽若得逞。


    羽徽若沒有與鹿鳴珂同食,她為了找出那日在鹿鳴珂竹屋裏吃到的果子,試吃了一下午,肚子早就被五花八門的果子塞得嚴嚴實實,半點都裝不下別的了。


    羽族給帝姬準備的食材都是最上等的,廚子也是人族那邊捉回來的禦廚,這一桌子菜,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應有盡有,鹿鳴珂卻是隻吃幾口就放下了:“我飽了。”


    吃多了,毒素留在身體,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消化掉,身體也會更加難受。


    羽徽若驚道:“你飽了?”


    對比之下,她的食量簡直就是個飯桶。


    鹿鳴珂“嗯”了聲。


    羽徽若琢磨著,恐是這少年長期吃不飽,養出了小鳥胃。她這個真正的小鳥,真該羞愧得無地自容。


    羽徽若養好鹿鳴珂的身子,是為將來誕下個身強力壯的小皇子或是小皇女,簡而言之,隻有鹿鳴珂吃得好,她的小皇女才會健康。


    羽徽若私心希望能誕下小皇女,有了皇女,她的很多漂亮衣裳和首飾,就後繼有人了。


    不過這種事急不來。鹿鳴珂在羽族八年,過得很是艱難,早年的折磨,已然傷了胃,突然大吃大喝,反倒無益於脾胃。


    羽徽若說:“既然你吃飽了,我們出門吧。”


    “出門?”鹿鳴珂抬起漆黑的眼,透過霧靄似的紗帳,怪異地盯著羽徽若。


    “對,出門逛街。”這是羽徽若計劃的第二步,她在話本裏看過,小情侶們都是通過牽手逛街,來增進感情的。


    第6章 初見


    夜裏風大,粉桃和水仙分別為羽徽若、鹿鳴珂係上披風。羽徽若身份特殊,另覆了一張麵紗,遮住那張過分招搖的臉。


    微風拂開流雲,銀光如瀑,一瀉千裏。


    羽族的夜市熱鬧非凡,他們的祖先雖曾與鳥族結合,生有一對翅膀,習性更傾向於人族,加上這些年來,羽族版圖擴張,擄掠不少人族,這些人在羽族的仁政下,生活水平逐步提高,漸漸的,把羽族當成了自己的家,早些年在人族的生活習慣也被帶進了羽族。


    羽徽若與鹿鳴珂並肩走在一起。


    街上人頭攢動,帝姬的暗衛混入人群中,不遠不近地保護著她的安危。


    羽徽若鮮少出門,每次出門都跟隻歡喜的小黃鸝似的,鹿鳴珂則麵無表情,興致缺缺。


    少年著一身水墨風的寬袍廣袖,身量又好,戴著半張鳳尾黃金麵具,引起不少人的目光。不少小姑娘滿臉春意,暗戳戳地往他身邊擠,三兩下就把他和羽徽若給擠散了。


    羽徽若剛巧忘了接下來要做什麽,背過身去,自袖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手劄,翻到第二頁,小聲念道:“互贈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那便是禮物。送什麽禮物好呢?


    羽徽若愁眉苦臉,目光在兩側的攤子上梭巡著,忽而,眼睛一亮。


    鹿鳴珂發現羽徽若不見,第一反應是逆著人流往回去的方向走。他耽誤太久的時間,該回家練劍了。至於那驕縱的帝姬,羽族是她的地盤,身邊有很多人跟著,自會有人去尋她的下落。


    鹿鳴珂剛走出兩步,袖擺被人扯住。


    他回頭望去,隻見那著明黃色宮裝的羽族小帝姬,睜著雙烏黑明亮的眼,擠在人群裏,死死揪住他的衣裳,大喘氣道:“鹿鳴珂,你去哪裏?”


    身側都是逆行的人流,來去匆匆,都成了虛影,唯獨羽徽若亮得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


    “這個給你。”羽徽若手裏拎著個布袋子,袋子裏麵沉甸甸的,一晃,還撞擊出清脆的聲響,小帝姬又補充一句,“給你的禮物,打開看看。”


    道路兩旁的樹上掛著漂亮的花燈,燈火串成長龍,照得人間亮如白晝。鹿鳴珂打開布袋子,五顏六色的石頭擠在一起,裹著團燈暈,閃閃發光。


    “喜歡嗎?”羽徽若期待地問。


    羽人的骨子裏畢竟還流著鳥族一半的血,很多羽人都喜歡亮晶晶的石頭,羽徽若亦不例外。她的宮裏就有許多紅的綠的紫的黃的寶石,那些都是她從小到大收集的,寶貝得不得了,誰搶她跟誰急。


    這些石頭也不差,是她剛才在攤子上精挑細選出來的,每一個都晶瑩剔透,可好看了,要不是為了和鹿鳴珂培養感情,她才不舍得送出去。


    鹿鳴珂不解:“為何送我石頭?”


    這又是什麽新出的惡作劇手段?


    “送你就送你了,哪有那麽多緣由。”羽徽若擠到他跟前,伸出手,掌心向上攤開,“鹿鳴珂,我的禮物呢?”


    “我沒有錢。”


    這倒是實話。他自己都吃不飽穿不暖,沒有餘錢買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其實,他作為淩秋霜的弟子,淩霄閣的核心成員,是有固定月例拿的。羽徽若為趕走他,私下囑咐過淩霄閣,不許給他發月例。


    “那就先欠著。”羽徽若坐擁天下奇珍,哪裏稀罕他的禮物,她就是走個流程,“你餓不餓,我請你吃東西。”


    羽族的小吃有兩種,一種是人族喜歡吃的,是麵粉和糖炸出來的;另一種就是羽族喜歡吃的,用蟲子做出來的。羽徽若故意將他帶到羽族專用區域,買了半袋子油炸知了,遞到他跟前。


    鹿鳴珂袖中的手動了動,探出指尖,接了過來,取出一枚知了,正要往口中送去,羽徽若一把搶過來,都扔在了地上:“逗你玩的,你怎麽當真了?”


    “這有什麽。”鹿鳴珂撿起那袋子油炸知了,走到拐角處,將它塞入靠坐在陰影裏的乞丐手裏。


    未入羽族前,他啃過樹皮,吃過草根,餓極了,逮到老鼠都能吞下。


    這一袋子油炸知了,能賣到夜市上來,已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乞丐滿臉激動,跪在他麵前,連連磕頭。


    想不到這怪物並非全然心冷,竟會憐憫一個乞丐。羽徽若解下荷包,拿出一錠金子,丟給乞丐。


    鹿鳴珂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那乞丐手腳俱全,淪落至此,有命運使然,與他自己四肢不勤也有關係。羽徽若出手闊綽,天降橫財,不是幫他,是在害他。


    “你不必事事聽我的,鹿鳴珂,我在你麵前,不是什麽羽族帝姬,你就把我當做一個普通姑娘就好。”


    話本子上說,男女交往,萬不可用權勢壓人。那本話本子裏的王爺愛上一位醫女,強取豪奪,百般折騰,那醫女反倒與他越來越遠,終至不可挽回。


    真是麻煩。


    談個戀愛為什麽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


    羽徽若腦子麻麻的,轉過身去,撩起袖擺,查看手劄,然後對鹿鳴珂說:“走,我們去看皮影戲。”


    羽族的皮影戲是人族帶來的,羽徽若看過一次,就深深愛上了這種表演方式。她買下雲香樓,專門用來給她演皮影戲。


    羽徽若是帝姬,出門的機會少,一年到頭來不了幾次。聽說帝姬要來看皮影戲,雲香樓提前清場,氣勢恢宏的大樓內懸著無數盞花燈,燈火俱滅,幕布後燃起明黃光暈,照出紙板做的人物,配合著音樂,演繹一出出不同的人生。


    羽徽若拈著小點心,看得津津有味。


    這種皮影戲,鹿鳴珂在陳州流浪時,不知趴在酒樓的窗外偷看了多少遍。他早已對此失去了興趣,隻有這羽族的帝姬,沒有見過世麵,當個寶似的。


    鹿鳴珂以手支著腦袋,睫羽垂下,半闔起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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