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連續三年落選,就會被勸退,宋德昭執意留下,還謀了個職位,因在明德院時間久,他就自詡為前輩,每每有新弟子來,都要給個下馬威,彰顯自己不可撼動的地位。


    這些長在山間的野果子,雖然甜滋滋的,卻不如鹿鳴珂當初采的果子,想到回羽族前都吃不上那些果子,羽徽若有點兒不是滋味。


    羽徽若正合計著回羽族的日子時,那些圍在篝火前的弟子們,突然都站了起來,自發排起隊來。


    “他們在幹什麽?”羽徽若抓住一人問道。


    “孝敬宋師兄呢。”被他抓住袖擺的弟子,低頭看了眼自己懷中的錦盒,滿眼擔憂,“不知我這個禮物,宋師兄會不會看上眼。”


    “還要給宋師兄送禮?這也是明德院的傳統嗎?”


    “這是心照不宣的規矩,難道你不知道嗎?那你可糟了,宋師兄在明德院資曆最老,以後要在明德院留下來,還要仰仗宋師兄,你快去準備禮物,千萬別得罪宋師兄。”


    羽徽若是琢磨過味兒了,人間處處開後門,這位宋師兄也得賄賂。她忙對雲嘯風說:“你的銀子呢,都拿出來。”


    雲嘯風說:“我的銀子前兩日分房間的時候都花出去了。”


    “一個子兒都不剩?”羽徽若難以置信。


    “一個子兒都不剩。”這裏的人太狠了,不像他們羽人,大多沒什麽心機,那弟子看雲嘯風傻愣愣的,以要打通上下關係為由,獅子大開口,雲嘯風又不能甩拳頭,愣是被坑走了所有身家。


    “你蠢啊。”羽徽若氣得七竅生煙,“你把錢都花出去了,咱們以後吃什麽?”


    “咱們報名時交了銀子,說好的,食宿全包。難道他們想反悔?”


    羽徽若懶得跟這一根筋的雲嘯風掰扯,她轉頭看看鹿鳴珂,想從他那裏撬點出來。可她也清楚,鹿鳴珂那是兩袖清風,窮得叮當響,連買藥的錢都付不起。


    羽徽若自個兒倒是帶了些寶石出來,那些寶石都是她最喜歡的,每天晚上摟在懷裏才睡得香,便宜了宋德昭,她就睡不著覺了。


    羽徽若把懷中剩下的果子遞給雲嘯風:“行了,這個拿去吧。”


    雲嘯風懷疑:“這個能行嗎?”


    “人族有句話,叫做伸手不打笑臉人,你送果子時,笑得好看些,沒準宋師兄收慣了金銀珠玉,這些果子能叫他眼前一亮呢。”主要是雲嘯風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人畜無害的樣子挺招人疼,沒準好使。


    雲嘯風這回沒被羽徽若蠱惑,他又不是二百五,這是趕著讓他上去當眾丟臉,被人嗤笑。他眼珠子一轉,把果子給了鹿鳴珂:“呐,這個獻殷勤的機會給你了,哄得那宋師兄高興,沒準回頭七曜閣來了人,他能幫你美言幾句,你也能先我們一步拜入七曜閣。”


    鹿鳴珂那雙黑得嚇人的眼睛,恍若深淵般將雲嘯風盯著,愣是將雲嘯風盯出一身雞皮疙瘩。


    “這小子,怪不得大家都不願意搭理他,就這陰森森的鬼樣子,誰敢陪他玩。”雲嘯風嘀咕了幾句,搓掉一身雞皮疙瘩,跑回羽徽若身邊。


    輪到羽徽若他們上前去領任務時,鹿鳴珂兩手空空地走了過去——羽徽若和雲嘯風采的果子被他扔到山崖下去了。


    宋德昭見他毫無表示,臉色很不好看。


    “小子,你的心意呢?”宋德昭身邊的弟子問道。


    “沒有。”


    “混賬,那你過來幹什麽,是來羞辱宋師兄的嗎?”那人臉色一變。


    “院規第二十九條規定,禁止收受賄賂,以權謀私。”鹿鳴珂麵無表情地答道。


    羽徽若問雲嘯風:“有這條規定嗎?”


    “啊?我還沒看。”雲嘯風懵了。


    那弟子被鹿鳴珂堵得一噎,臉脹得青紫,還要再說,宋德昭抬手阻止了他,說:“把試題給他。”


    那弟子會意,從木箱子裏抽了封信箋,丟給鹿鳴珂:“別說我欺負你們,這裏的試題,都是由院長審核通過的,抽到什麽,皆看自己的運氣。”


    鹿鳴珂對他私下的小動作視而不見,拿著信箋就走。那弟子在身後故意用很大的聲音與其他弟子交談:“切,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眾人一陣哄笑。


    新晉弟子各自領到試題,有人笑逐顏開,有人愁眉苦臉,師兄們開始分烤豬,好一派喜氣洋洋。


    羽徽若擋住鹿鳴珂的去路,伸手問他要信箋。鹿鳴珂什麽也沒說,給了她。


    “我看看咱們抽到了什麽。”雲嘯風腦袋探到羽徽若的肩頭。


    羽徽若拆了信箋,上麵就一行字,任務很簡單:城東折柳巷王氏舊宅入住三日。


    “就這?”雲嘯風不解,“看那小子的神情,我還以為要給咱們使絆子。”


    “王氏舊宅?”旁邊的弟子聽到他們的談話,麵露驚恐,“那、那可是有名的鬼宅,鬧了好些年的邪祟,去過那棟宅子的,回來的不是死了,就是瘋了,連明德院的師兄們都不敢輕易進去,你們還是自求多福吧。”


    雲嘯風不屑道:“邪祟有什麽好怕的,都是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沒事,等回頭叫它們認小爺當幹爹。”


    *


    篝火大會舉行到半夜才結束。鬧了半宿,又是登山,又是采果子的,羽徽若累得上下眼皮打瞌睡,回來後就躺倒在床上,一下都不想動彈。


    雲嘯風卻是精力旺盛,去打了些熱水,用木盆裝著,放在床前:“殿下,泡個腳,睡得更香。”


    羽徽若撐著手肘坐起,雲嘯風托住她的雙腿,為她褪去鞋襪。


    鹿鳴珂從屋外走進來,他身上沁著水汽,發尾凝著水滴,衣服換過一套幹淨的,應是剛剛出門洗了個冷水澡。


    以前羽徽若就看出來了,這醜八怪比大多羽族雄性都愛幹淨,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身上也沒有少年人身上那固有的汗味。


    羽徽若抬起眼睫,叫住剛進屋的鹿鳴珂:“你,過來,給我洗腳。”


    雲嘯風不樂意了:“殿下的腳,豈是他那種低賤的野種能碰的。”


    “哪來那麽多廢話,我困了,明日還要早起,別耽誤時間。”羽徽若打了個嗬欠。


    “愣著幹什麽,能給殿下洗腳,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雲嘯風推了把鹿鳴珂,“別做出這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就算出了羽族,你是羽族奴隸的身份不會改變,殿下是你的主人,讓你幹什麽,你就該幹什麽。”


    雲嘯風力氣大,鹿鳴珂被他推得趔趄一步,他在羽徽若麵前半蹲下,卷起袖擺,握住羽徽若的雙足。


    鐲子鎖住的女身,隻是障眼法,將性別隱藏起來,滑膩的肌膚,漂亮的雙腳,依舊是上次所見的模樣。


    鹿鳴珂將她的雙腳按入水中,指腹摩挲著她的腳心。羽徽若腳趾蜷縮了下,說:“你上次的按摩手法挺舒服的,再來一次。”


    鹿鳴珂指尖力道加重,抵住腳掌的穴位。


    羽徽若半眯起眼睛。來到人間後才知道,人族和羽族不同,在人族的民間,當著外人的麵,男子若為女子洗腳,是赤|裸裸的對他的折辱。


    羽徽若如今知曉濯足的意義,依舊讓鹿鳴珂服侍她,就是故意欺負鹿鳴珂。明明自己作為帝姬,都放低身段向他示好了,在他眼中,竟不如一隻鳥。


    羽徽若當了十七年的帝姬,眾星拱月,人人討好,他一個沒人要的醜八怪,憑什麽如此輕賤自己。


    那盆水不消片刻就涼了,羽徽若被侍候得通體舒坦,連帶著對鹿鳴珂的那絲怨懟也都消失無蹤。


    鹿鳴珂按摩的手法好,熬了半宿的疲憊在他的指尖化為烏有,羽徽若抱著被子,雙腳暖烘烘的,不多時就沉入了夢鄉。


    她夢見了幼時的鹿鳴珂。那時他隻有十歲,陳州剛破,他髒兮兮的,像陰溝裏爬出來的老鼠,倒在汙水中,被人用力抽著鞭子。那鞭子一下又一下,很快撕破他身上的舊衣,露出遍布舊傷痕的後背。


    羽徽若救下了他。


    她跳下靈鹿的背,站在鹿鳴珂身前,彎身將他從泥水中扶起,明黃衣袂如火燃燒,一雙笑眼彎似明月:“你願意做我的奴隸嗎?”


    “做你的奴隸可以不用死嗎?”


    “我是羽族的帝姬,做羽族帝姬的奴隸,不但可以不用死,還能吃得飽、穿得暖,過上好日子。”


    吃得飽,穿得暖——羽徽若最終還是食言了。鹿鳴珂在羽族的這八年,過得孤苦伶仃,哪怕是一隻鳥兒給予的溫暖,都夠讓他回味半生。


    誰讓他當初癩ha蟆想吃天鵝肉,不滿足做她的奴隸,還妄想做她的王夫。


    羽徽若心目中的伴侶,該是姑姑描述的父親那般,英俊瀟灑,柔情似水。他一個長得醜陋的奴隸,憑什麽,憑什麽!


    第15章 王宅


    翌日豔陽高照,新晉弟子都忙著應付昨晚抽取到的試題,雲嘯風一大早不見人影,中午才回。羽徽若和鹿鳴珂負責準備入住王氏舊宅的所需物資,比如幹糧和水,還有燈燭。


    雲嘯風的錢都用在走後門上了,羽徽若隻好心疼地貢獻出自己的一顆寶石,交給鹿鳴珂去換些銀錢來。


    羽徽若鮮少踏足人間,人世間的各種門門道道,還是鹿鳴珂這種摸爬滾打慣了的小奴隸熟悉。他用寶石換了三萬兩銀子,當的是活契,以後羽徽若有錢了,可以贖回。


    羽徽若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雲嘯風是帶著羽徽若要的消息回來的。


    “都打聽到了,那王氏舊宅確實鬧了十幾年的鬼,明德院有師兄曾去驅除邪祟,被邪祟所迷,回來就神誌不清了。院長將此事上報給七曜閣,消息呈到那七曜閣的劍尊麵前,你說奇不奇怪,劍尊不但不派人來查,還下了個命令,封鎖王氏舊宅,禁止明德院的人再踏入一步。”雲嘯風說的口幹舌燥,端起桌上的一盞茶骨碌碌飲下,繼續說道,“咱們這回抽到這個試題,定是那宋德昭從中搗鬼,要不,咱們去找院長說個明白。”


    “不急。”羽徽若撐著下巴,思索片刻,“能讓七曜閣的劍尊諱莫如深的,肯定有問題。”


    劍尊就是七曜閣的掌教,赤丹神珠的失蹤與七曜閣有關,這個王氏舊宅讓劍尊如此忌諱,說不定能挖出赤丹神珠的消息。羽徽若隻有十個月的時間,絕不能錯過任何一個能找到赤丹神珠的機會。


    “那王氏舊宅,咱們必須去。”羽徽若做了決定,又問,“王氏舊宅鬧鬼的原因你探聽到了嗎?”


    “聽說是王家的小姐與人珠胎暗結,生了個怪物,被王家老爺子丟了出去,王小姐就瘋了,投河自盡。自那以後,王家人一個接著一個出事,竟是滿門全滅,連宅子裏的仆婦們都沒能幸免。王家人死絕後,那棟宅子成了空宅子,有人想占便宜,住進去當晚就被邪祟纏上,落水而死。”


    “成,我知道了,收拾收拾,咱們住進去吧。”羽徽若站起身來。


    雲嘯風道:“真的要住進去啊?”


    “怎麽,你怕鬼?”


    “怎麽可能!堂堂男子漢,天不怕地不怕,怕什麽鬼。”雲嘯風最怕的是被羽徽若看扁。


    “那你怕不怕?”這句話問的是鹿鳴珂。


    “人心裏的鬼,更可怕。”


    鹿鳴珂所言,羽徽若深表同意,比如,她身邊就有想殺她的,她卻揪不出來。想到這人站在自己麵前,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背地裏咬牙切齒恨不得她死,她就覺得可怕。


    正午是日頭最烈的時候,也是陽氣最盛的時候,羽徽若收拾好行囊,和雲嘯風、鹿鳴珂踏入了這座傳說中的鬼宅。


    大門紅漆剝落,中間殘缺一塊,遍布羅網,一隻黑色的蜘蛛掛在羅網上,被風吹得直晃悠。


    羽徽若作勢要推門,雲嘯風先她一步,擋在前麵,說:“殿下,我來開路,你躲在我身後就好。”


    大中午的,鬼影都沒有,羽徽若膽子才沒那麽小,她是羽族帝姬,將來要擋在所有羽族人前麵的,哪能當縮頭烏龜。她推開雲嘯風,率先撞開大門。


    隻聽得吱呀一聲響,回蕩在空寂的庭院中,一門之隔,門外烈日當空,燥意如火,門內幽靜無聲,清涼如水。


    三人踏入院內,大門轟地在身後合起,頓時,所有喧囂都似被隔絕在外,如踏入了一個異世界。


    雲嘯風搓搓雙臂:“這樣暖和的天氣,怎會覺得冷?”


    不說還不覺得,羽徽若亦覺得涼絲絲的,腳底生出股寒意。


    這座廢棄了十幾年的宅子,如羽徽若所料那般,雜草叢生,遍布厚塵。因太久沒有被打理,遭風雨侵蝕,院牆塌了一塊,磚石的縫裏長出新的雜草,日光照不到的地方,還生著青綠的苔蘚。


    “王家死去的那些人葬在了哪裏?”羽徽若問道。


    “聽說是個神秘人去義莊給他們收屍的,聽描述,那神秘人背著劍,像是個修仙的。”雲嘯風將自己打聽到的,盡可能都告訴羽徽若。


    三人一路來到前廳,所帶行囊五六個,都是雲嘯風背著的,他把行囊放下,端起一張倒了的凳子,跑到院中,打了井水,用布巾將凳子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殿下,快來坐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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