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楣一路走到最裏麵那間院子,伸手推開破舊的木門,隻聽“嘎吱”一聲響,院內屋中便傳來一陣夾雜著咳嗽的聲音:“可是阿楣來了?”


    煙楣一路小跑進去,便瞧見了周伯母。


    周伯母時年不過近不惑年紀,卻兩鬢斑白,形容枯朽,瞧見煙楣時,渾濁的眼眸裏迸出一絲光,顫巍巍的道:“阿楣,辛苦你了。”


    煙楣陪周伯母說了一會兒話,估摸著快到周行止下學的時候了,便匆匆告別。


    她不想碰上周行止。


    她從小巷中離開時,卻沒發現,小巷的柳樹後頭有一角藍色衣綢。


    待到煙楣的身影都瞧不見了,周行止才從樹後出來。


    他身上穿著龍驤書院的正藍色書生袍,衣袍麵料上乘,質地厚重,他從小巷裏一路走回家,他到家裏時,就看見母親在用膳。


    母親很老了,也生了很多病,大夫說沒多久活頭了,母親見了他,便與他說:“煙楣是個好姑娘,你要待她好些。”


    周行止不說話,隻沉默的替母親順著背。


    他知道煙楣為何日日來送膳食給母親,因為他不喜歡煙楣,所以煙楣想要從他母親這裏下手。


    但他並不喜煙楣的性子,太過單純嬌氣,隻能被擺在院內觀賞,一點風雨都受不得。


    罷了。


    看在她如此喜歡他的份上,他且全了她的心意,娶了便是。


    ——


    煙楣從小巷出來後,讓馬車停在了商貿街,讓車夫在外頭等,因她是來送膳食的,所以沒帶丫鬟,隻她一個人四處走,她假意在四周逛了逛,然後便去了一家藥娘店內,說明來意,買了一顆避子丹,塞進嘴裏,連水都沒喝,硬吞下去,才安了心。


    她年歲輕,但也知這男女之事,女子是吃虧的,若是珠胎暗結,死的是她,那狗東西是一點事兒都沾不上的。


    她從商貿街出來,買了一身布料來掩人耳目,便坐馬車回了煙家。


    她回煙家後,免不了又受了一頓冷嘲熱諷,她吃了避子丹,心裏安穩了許多,不像是之前那般惶惶小心,她隻站在花閣前,掃了那群人一眼,道:“若我日後能為女官,諸位姐姐們可記得今日說了什麽。”


    旁的庶女想反駁一句“你也考的上”,但話到了嘴邊,硬生生吞回去了。


    進了國子監,若是有人肯為她運作一番,說不準真能當個官。


    瞧見那一張張憋得漲紫發紅的臉,煙楣心裏痛快了點,她熟知這群人欺軟怕硬的性子,也不與她們多講話,隻帶著她的布回了聞弦院。


    她回了聞弦院,正碰上新歡鼓舞的周姨娘,周姨娘拉著她的手問她:“你要進國子監讀書,早間走時怎的沒跟姨娘講!”


    煙楣還沒說話,周姨娘便又要去看她買回來的布,說要為她裁衣。


    煙楣一想到國子監,便覺得頭疼,她不知道怎麽麵對長樂與西江候世子,她連怎麽跟周行止退婚都解決不了,現下又來了個國子監,她心口都跟著發堵,滿滿都是對未知的惶恐。


    當天晚上,煙桃來親自跑到聞弦院前來接她。


    自從發覺她這三妹不一般之後,煙桃便總往她麵前湊,似乎想透過她那張豔麗的臉,窺探到煙楣的心思似的。


    她這一去國子監,便要住上一個月,才能在下個月月初時回來三日,周姨娘頭一回與煙楣分開這麽久,一路抹著眼淚送到了後門處。


    煙楣提心吊膽,哭都哭不出來,強顏歡笑的與周姨娘說了兩句話後,便隨著煙桃上了煙家的馬車。


    國子監學堂建在外京尚學街,地處偏遠,尚學街上一共有兩個學堂,一個是由名門貴族之後就讀的國子監,一個是由平民學子就讀的龍驤書院,兩院各占一條街的左右兩側,對麵而立,每三年都會鬥一次法,贏家便會得一塊名為“大奉第一學堂”的牌匾。


    這牌匾每三年,就在國子監與龍驤書院之間輾轉一回。


    國子監與龍驤書院每年都穩定能畢業多名優秀學子,因為兩所學院是麵對麵的,故而常年互相拉院比賽,甚至還發生過強搶學生事件,兩撥人仇怨根深蒂固,能從大奉建國時期講起,一直講到上個月,大小摩擦數不勝數。


    國子監占地廣,學生卻少,不過一百多人而已,分三個堂,君子六藝、治國安邦,什麽都要學,煙楣還曾聽說過,國子監的大儒還會帶他們下田種地,教他們如何侍弄莊稼。


    上了馬車之後,煙桃與煙楣對麵而坐,馬車還是之前那個馬車,四周沒有旁人,煙桃抬眼望了煙楣兩眼,終於與煙楣開口,她一臉愧疚道:“煙楣,那日之事,是姐姐對不住你,姐姐被西江候世子騙了,他竟對你起了歹心,幸而你聰慧,否則,姐姐要終身抱憾了。”


    她主動示弱挑明,也隻是因為吃不準煙楣底細,且煙楣馬上要進國子監了,這國子監內派係分明,保不齊什麽時候因為得罪了什麽人就被別人捅一刀,煙楣是煙家人,若是偷偷與旁人聯合一起害她,亦或者出賣她,她防範不過來,故而才會先主動與煙楣和好。


    若是沒有“煙楣被選進國子監”這回事,煙桃才不會主動和她示弱,一個沒有任何根係的庶女,就算被她坑過一手又如何?沒有證據的事,說出去對她影響也不大,不配她如此伏低。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煙楣比之前更“厲害”了,她才不敢繼續裝不知道。


    煙楣坐在煙桃對麵,聽了她這話,半晌才道:“阿楣自然相信姐姐。”


    煙楣心底裏是不信的,她隻是單純,又不是傻,這麽明顯一個局,肯定有煙桃的手筆,隻是她腦子笨,手裏也沒有銀錢,在煙家地位也低,鬥不過煙桃,所以一直沒提,現在煙桃一提,她便順杆向上爬,道:“姐姐,西江候世子如此欺我們姐妹,我們該如何回報他呢?”


    煙桃眼底閃過一絲冷光,麵上卻關切道:“阿楣打算如何做?”


    “阿楣不知。”煙楣隻睜著無辜的眼看著煙桃,道:“自是要聽姐姐的。”


    煙桃隻想挑撥煙楣跟西江候世子打起來,但煙楣不接招,她就隻能扯出一抹笑,道:“姐姐定不會讓你白受這個委屈的,你且等著,姐姐一定會為你出頭,給你補償的。”


    煙楣便點頭應下。


    說話間,煙家的馬車先到了西江候府前——因為煙楣是被長樂郡主點進去的陪讀,故而她得跟長樂郡主一道進去,煙桃也順勢一起來了。


    長樂郡主的馬車也早就到了,還有西江候世子,騎在馬上等在一旁,煙楣爬上長樂郡主的馬車的時候,西江候世子一直在一旁盯著煙楣看。


    煙楣隻當看不見。


    煙桃倒是透過車窗看見了,暗罵了一句“精.蟲上腦”,轉而關上車窗,也沒去長樂郡主的馬車上。


    煙楣到了長樂郡主的馬車上時,便瞧見長樂郡主在看一個畫像,見她來了,還笑眯眯的招呼她道:“你看看這個,好不好看?”


    看起來長樂很高興的樣子。


    煙楣探頭望了一眼,是一個男子,瞧著歲數不大,眉眼俊俏,但不知道為何有兩分眼熟,她便道:“好看。”


    長樂郡主便高興了,把畫像摁在胸前,道:“這是我的太子哥哥,他也在國子監讀書,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


    煙楣便懂了,長樂郡主喜歡這個人,還馬上要瞧見他了,怪不得這麽高興。


    她想了想,幹巴巴地擠出來一句:“與郡主很是般配。”


    長樂越發高興,還隨手賞了煙楣一根玉簪子。


    煙楣當場便戴上了——她是長樂的伴讀,到了國子監,也要處處靠長樂照拂,自然要哄長樂高興。


    兩輛馬車並駕齊驅,行駛了一個時辰,終於到了國子監。


    國子監門口停了各種各樣的馬車,一眼望去,全是各色家徽,下來的學子彼此間都是相熟的,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包裹——在國子監生活的這一個月內,他們沒有奴仆,隻能自己照顧自己。


    人群中隻有煙楣與長樂是新來的,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煙桃有意賣長樂好處,便領著她們倆往國子監內走,與她們介紹國子監內部的陳設。


    西江候進不去,隻能在外麵送她們,目光還不斷地看向煙楣。


    煙楣忍著惡心,當自己沒看到。


    國子監內部分兩個院,為東院西院,東院用來教學,西院用來住人,西院又分“百花院”和“千鬆院”,百花院住的是姑娘們,千鬆院住的是男子們。


    國子監院子多,人卻少,按理來講每個人都可以得一間院子,由著自己喜好隨意裝扮,但伴讀沒有,故而煙楣得跟著長樂住在一個院子裏。


    煙楣心裏暗歎,幸而她方才簪子戴的快,她在國子監都不能算是一名“學員”,隻能算“學員”的隨身物品,若是長樂不喜她,她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她得多哄哄這位郡主才行,煙楣在心底裏牢記了一句話。


    “國子監內是沒有奴仆的,吃有膳堂,也可以出去吃,住有院子,但是要自己動手打掃。”煙桃道:“日後你們有什麽不習慣的,都可以來找我,我——”


    煙桃領著她們去長樂分到的院子、與她們介紹國子監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重重的踩踏在寂靜的西院街道內。


    煙桃與長樂兩人齊齊抬眸看過去。


    煙桃臉上閃過幾分忌憚,隨即趕緊揚起笑臉,煙楣正低頭,不知道在思索什麽,長樂則新歡鼓舞的抬起手,高喊道:“太子哥哥!”


    馬上的季妄言垂眸掃了發聲的方向一眼,僅一眼,他的目光便緊緊釘在了煙楣的身上。


    憋悶的船艙,柔嫩的花瓣,細小的哭聲,潮濕的手指,一聲又一聲的嬌啼仿佛響徹在耳畔。


    船艙一別,距今隻有一日而已,他卻好像過了漫長的一年,瞧什麽都覺得沒意思,骨頭縫兒裏像是有蟲在爬,他腦海中時不時的就會浮現出煙楣的臉來,他本打算今夜翻出國子監去找,卻沒曾想到,煙楣竟然送到國子監裏來了。


    之前沒瞧見時,他就覺得下腹饑餓,想要吃點什麽東西,現在一瞧見煙楣那張臉來,那深藏在骨頭裏的欲便直頂頭顱,讓他胸口發緊。


    他麵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眸卻驟然亮起攝人的泠光,貪婪的繞著煙楣搜刮,而煙楣此時剛剛被長樂搖著手臂,回過了神。


    長樂郡主興奮地在和她喊:“看到了嗎?那是太子哥哥,我的太子哥哥!”


    煙楣抬眸慢了兩分,根本沒看見人家的臉,且轉瞬間,這人已經跑遠了,她來不及多思考,剛才記住的那一句“她要多哄哄郡主”瞬間竄上腦海,於是煙楣擲地有聲道:“他跟你很般配!”


    季妄言的馬已經跑遠了,他沒再看那三個人,但是卻聽見了煙楣的話,他捏著馬韁的手驟然一緊,一股讓他渾身發燥的感覺在胸口蔓延。


    他手骨發癢,想捏點什麽東西,想把人捏哭,在他懷裏求饒。


    他盯著手裏的馬韁,冷冷的低笑了一聲。


    皮緊了,都敢編排他了。


    欠抽。


    季妄言縱馬回西院千鬆院後,一路踏入了他的別院,翻身下馬。


    他的別院早已被打掃幹淨,他的伴讀站在門前,接過他的馬韁,道:“殿下。”


    季妄言“嗯”了一聲。


    伴讀便跟在他身後道:“夫子有命,不準我再為您代筆了,今日的課業——”


    季妄言隨手甩了一鞭子,“啪”的一下抽在那伴讀臉上,留下一道皮開肉綻的猙獰血痕。


    季妄言連頭都沒回,一個眼神都沒有,但伴讀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代筆都寫不了,我要你何用?


    伴讀沉默的垂下頭,唯有一張臉,在季妄言看不到的地方猙獰扭曲,眼底裏滿是不甘。


    ——


    是夜,國子監內。


    煙楣到國子監的第一個晚上,找到了如何讓周行止退親的方法。


    第5章 讓周行止退婚的辦法


    傍晚,煙楣在幫長樂鋪床。


    煙楣雖是煙家的姑娘,但也並非是嬌生慣養長大,鋪床燒水這種小事還做得來,長樂是個郡主,自是什麽都不做的,但看著煙楣給她鋪床、收拾行李,長樂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又賞了煙楣一支藍田玉的手鐲。


    煙楣接下後,去國子監的事務所領了二人的學子服,又去膳堂提了飯菜回來用,當晚,她們二人對麵而坐,長樂與她說了好長時間的話。


    長樂也是第一次離家來讀書,也是第一次有伴讀,她雖說有些善妒、瞧不上煙楣,但是若是煙楣一直順著她,她也願意與煙楣說話。


    “我來國子監,隻是因為太子哥哥,這兒教的東西我都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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