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娘子可別後悔。”道人威脅著。


    “我自己有眼睛,自然會看,不需要別人與我說。”白淼淼嘴角微微抿起,“而且,我是信三哥哥的。”


    白衣道人看著她篤定的模樣,目光微動,掃過一眼門口的位置,臉上卻是突然露出笑來:“那真是那人的福氣。”


    “既然如此,貧道今日送小娘子一卦如何?”那道士施施然起身,身形清瘦,當真有羽化成仙的風姿。


    “算什麽?”白淼淼警惕問道。


    “那就算小娘子的姓吧?”仙人問道,“小娘子姓什麽?”


    白淼淼猶豫一會兒,許是這人實在太有欺騙性,總是讓人不會拒絕他:“白。”


    “白為澤,為兌卦,小娘子可有口舌之爭。”


    白淼淼猶豫一會兒,想起自己身上背負的流言,緩緩點了點頭。


    “受困於言,小娘子可在意?”道人又問。


    白淼淼這會兒倒是飛快搖了搖頭。


    道人有些詫異:“當真不在意?”


    “不在意的。”白淼淼笑了笑,抿出一個小小的梨渦,“阿娘說她和耶耶會保護我的,阿兄們還跟我說等他們回來會給我撐腰的,阿姊還給了我好多好吃的安慰我。”


    小女郎臉上滿是認真:“他們說他們的,因為我知道我不是這樣的,鬼神都是無稽之談,阿娘說隻有靈驗的時候才是真的。”


    白衣道人一時間不知道小娘子天真的口氣驚了,還是被白家夫人如此教導小孩的話,更或者是如此不近神佛的話。


    白衣道人捋了捋胡子,突然齜了齜牙:“小娘子下好重的手。”


    白淼淼心虛,隨後又理直氣壯說道:“明明是你先罵人的,我才沒有錯。”


    “小小嬌子,好生無禮,竟還動起手來。”白衣道人威脅了一番,“不與你說解困的辦法了。”


    白淼淼皺了皺鼻子:“那我不要了,等我耶耶回來一定有辦法的,我耶耶是最厲害的!”


    “張口閉口都是你家耶耶,嬌氣,貧道要走了,不和還未長大的小奶娃說話。”白衣道人甩了甩袖子走了。


    白淼淼也跟著冷哼一聲,悶悶說道:“我也不要和你說話了。”


    院中很快就隻剩下白淼淼一人,她坐在小矮幾上,小小一隻,手指推著一個打倒的酒杯滴溜溜的來回轉著。


    小小的酒盞就像滾球一樣來回打著轉,小娘子也不嫌無聊,一個人團在桌邊,玩得頗為開心。


    隻沒一會兒,頭頂倒影下一個影子。


    小娘子慢了半拍,緩緩抬眸,隨後臉上露出大大的笑來,明亮清澈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一個人無不無聊。”盛昭把手中的糖兔子遞了過來,笑著問道。


    “不無聊,剛才還有一個道士陪我說話呢。”白淼淼開心地接過糖人,“是給我買糖兔子了嗎?”


    盛昭點頭。


    “剛才外麵有動靜,是打起來了嘛?”白淼淼直接咬了一口小兔子的尾巴,嘴巴咬的咯吱咯吱響,“你看到熱鬧了嗎?”


    盛昭失笑:“怎還這麽愛看熱鬧的,”


    白淼淼也不說話,坐在那裏,用大眼睛瞅他,一臉好奇。


    “金吾衛和四弟有了衝突。”盛昭無奈說道,“不知是誰舉報了四弟偷溜出來喝酒,四弟當時喝的大醉,鬧出了有點矛盾。”


    白淼淼驚訝地睜大眼睛。


    “那你救出四殿下沒有?”她緊張問道,“四殿下被抓走了嗎?”


    盛昭看著小娘子擔憂的模樣,眸光微動,微微彎下腰來:“二娘不是和四弟也三年沒見了嗎?”


    白淼淼歪了歪腦袋,一臉不解。


    “四弟這些年在前線的事情你知道嗎?”盛昭笑問著。


    白淼淼搖頭,仔細想了想剛才一眼看過去的人,笑說著:“阿姊沒和我說過,但剛才瞧著壯實了些,也黑了些。”


    “你覺得四弟和之前一樣嗎?”盛昭的聲音慢條斯理,在冬日的午後尤顯出懶散,卻又驀地使人生出三分激靈。


    白淼淼捏著竹簽的手指撚了撚,卻又不說話,隻是睜著水靈靈的眼睛,沉默地看著他。


    “四弟明知道陛下在生氣,卻私自跑出來,若是陛下遷怒起來,可是會牽連到你阿姊的,可見四弟一點也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白淼淼嘴角緊緊抿起。


    “他和金吾衛鬧出這麽大的風波,平白連累了酒坊,還差點害我被發現……嘶。”


    盛昭聲音一頓,低頭去看,隻見白淼淼不知何時吃完了糖兔子,用那竹棍子捅了捅他手背,手背上冒出紅點來。


    “不想聽了。”白淼淼低著頭,悶悶說道,“我想回家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盛昭盯著那緊緊捏著的手指,眼波微動,最後伸手把人拉了起來,“可是酒醒了,若是被白夫人發現,以後我可就不能帶你出門了。”


    白淼淼低著頭走路,但嘴裏還是忍不住強調著:“沒喝醉,吃飽了才睡的。”


    盛昭背著手慢慢悠悠走在她伸手,走一步頓一步,為了遷就著小娘子的步伐,便隻好無聊地踩著小娘子的倒影。


    “不知下次何時能帶你出來。”盛昭感慨著,“下次便沒有這樣的借口了。”


    白夫人看管家中子弟一向嚴格,自從白淼淼十歲後連入宮的次數都少了許多。


    “還有兩次。”白淼淼突然停下來,扭頭看他,比劃出兩個手指,眼巴巴地看著他,“你不會忘記了吧?”


    盛昭忍笑,但故意皺了皺眉:“哪裏欠下的?”


    白淼淼大驚,連忙給人點撥一下:“你之前做我的馬車躲人的時候,你答應帶我出去玩三次的,你忘記了?”


    盛昭依舊一臉迷茫。


    “你忘記了啊。”她有些傷心地喃喃自語,“你說過不騙我的。”


    “小時候的話,哪裏可以當真啊。”盛昭鬼使神差說道。


    白淼淼瞳仁震動,失魂落魄地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到最後隻是癟了癟嘴,低下頭,腳步沉重地獨自一人走了。


    ——翻車了!


    盛昭臉上笑容頓時僵在遠處。


    “等會,我記起來了。”他連忙伸手把人拉住。


    白淼淼啪地一下打開他的手背,繼續悶著頭,一聲不吭地走著。


    “真的記起來了,是要帶你玩三次,這次算我騙你出來的,不算在裏麵,還有完完整整的三次機會。”盛昭連忙哄道,“二娘可有想去的地方,明日就帶你出門頑好不好。”


    白淼淼埋頭直走,頭也不回。


    眼看人就要走出內院了,盛昭一把把人拉住,順手把人提溜起來,放在一側走廊的長廊上。


    小娘子站在高高的欄杆下,下意識慌得想要下來,卻被人卡在柱子中間,動彈不得,隻好抓著麵前之人的手臂,原本的三分委屈,頓時成了十分,偏又低著頭不吭聲。


    盛昭這才發現小娘子眼睛紅紅的,頓時心疼極了。


    “我哄你的,二娘的事情我怎麽會忘記呢。”他輕聲哄著。


    白淼淼還是低著頭不說話,板著小臉,一臉抗拒。


    盛昭沉默,小聲靠了過去,戳了戳小女郎的臉頰。


    白淼淼不高興地撇開臉,抗拒地推了推他的手臂。


    盛昭嘴角微微抿起,手指僵硬停在原處,淺色的眸子背著光好似一團漆黑的濃霧,可那點波瀾的情緒在觸碰到小娘子委屈的小臉上,便成了被縛的野獸,沉默得看著她。


    原本觸之可及的臉頰在此刻成了不能觸碰的禁忌,盛昭扶著小女郎的胳膊,隻是無聲地看著她。


    “你為什麽這麽說四殿下。”許久之後,白淼淼小聲問道,“你和四殿下在一起這麽多年,你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盛昭眼波微動。


    白淼淼扭頭看他,漆黑的眼眸含著水便越發明亮了,好似一隻紅眼小兔子,偏帶著一絲不肯認輸的倔強,一反剛才的生悶氣,直勾勾地看著他,好似非要找到一個答案一般。


    “你,你也不是這樣的人。”白淼淼抓緊他的衣袖,低聲說道,“三哥哥,有人說你變了,你會變嗎?”


    若是算起來,白淼淼不該叫他三哥哥,她是昭儀的妹妹,可偏兩人相遇時候,白淼淼年紀是最小的,被人教著改口過好幾次,偏一見盛昭就忘記,含含糊糊地喊著人,若是逼急了就開始紅眼睛,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縱著她胡亂喊人的小毛病。


    隻是後來年紀大了,白家全家升遷來了長安,這位邊塞出生的二娘子鬧了不少笑話,改了不少毛病,順便也改了這個稱呼,算起來,盛昭已經七八年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隻是聽著小娘子這般軟軟地說這話,盛昭的一顆心就好似在酒水裏來回浸泡著,酸甜交替,有一瞬間的熏熏然,可那點飄然過後,那點翻湧而上的嗆口便緊隨著而來,片刻間讓他啞然。


    白淼淼見他久久不說話,那雙明亮的眼睛瞬間黯淡下來,手指緊握著他的衣服,眼尾迅速泛紅,偏又強忍著沒有發出聲響來,隻是輕輕推了盛昭的胳膊一下。


    盛昭失神地盯著那含著淚珠的眼睛,伸手,揉著她發燙的眼尾,那動作一開始頗為用力,可隻一下後便隻剩戀戀不舍地撫摸:“是為我流的眼淚嗎?”


    郎君的手掌滾燙又粗糙,貼著臉便好似蒙了一層紗布,格外不舒服,白淼淼扭臉,卻被人牢牢固定著後脖頸,絲毫動彈不得,隻好狠狠瞪了他一眼。


    盛昭看著小娘子故作凶惡的樣子,忍不住輕笑一聲,滿目的陰鬱瞬間煙消雲散。


    白淼淼見他如此,氣得臉都紅了。


    小娘子站得高,居高臨下地瞪著麵前之人,就像一隻發怒的小兔子,隨時隨地都要蹬人逃跑一般。


    “我剛才聽到你和山人的話了。”盛昭趕在她發怒前,低聲說道。


    他伸手虛虛護著人,遠遠看去,借著婆娑樹蔭,隱綽日光,好似把人珍惜地摟在懷中一般。


    白淼淼一怔。


    “二娘說信我的時候……”盛昭的手指忍不住點了點那掛著淚珠的睫毛,輕笑一聲,“我很開心。”


    白淼淼眨了眨眼,那眼淚便順著他的手指滑落到手腕處,最後留下一道來不及幹涸的水漬。


    “你聽到了?”白淼淼悶悶說道。


    盛昭仰頭注視懵懂不解的小女郎,眸底暗光湧動,聲音沙啞:“二娘當真信我?”


    白淼淼垂眸,正好撞見麵前之人的瞳仁中,那眸光深邃淺淡,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湖,隻如今蓄著光,成了一點不可直視的微光。


    見她許久沒說話,盛昭忍不住靠近一步,禁錮著她脖頸的手指緩緩摸索著,壓著小女郎下意識低下頭來,發髻上的流蘇珠子發出清脆的響聲,卻又在悠長的日光中被乍然消失。


    “二娘信不信三哥哥啊?”近乎呢喃的聲音飄散在空中,偏又借著穿堂而過的風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


    清苦的皂角香不知不覺盈滿周身,白淼淼鬼使神差紅了耳朵,掙紮著要掙脫他的控製。


    盛昭的手卻在她掙動的瞬間按著他的脖頸,就像抓著小白兔的鷹爪,按得人動躺不得。


    白淼淼這會兒不僅紅了耳朵,而且很快紅了眼。


    “二娘再說一句。”盛昭低聲說著,“就當哄哄三哥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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