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修一紙休書,將唐婉休棄,否則,老身與之同盡。”


    聽到孫月桂如此激烈決絕的一句話,李月鑫心中悲如刀絞,卻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當李月鑫痛苦萬分的時刻,沈月樓忽然上前叫了一聲:“哎,表兄啊!”


    唐蕙仙這時不叫夫君而稱表兄,已經是有意讓陸遊休妻了。


    朝李月鑫深情凝望一眼,沈月樓隨即唱起了一段西皮二六板:“我與你一見鍾情甚,一點根芽種得深。


    富貴窮通何足論,山盟海誓也是虛文。


    姻緣本是爹娘訂,不想高堂變了心。


    你不比休妻漢黃允,奴不是覆水難收下賤人。


    但願蒼天知我意,何必再向別人雲。”


    為了不讓陸遊為難,唐婉選擇犧牲自己的幸福。


    雖然痛苦難舍,陸遊最終為了盡孝,還是寫下了那封休書。


    而由於唐婉無家可歸,陸家便出資將她安置在越州一座別院之中。


    看到唐婉落得這個下場,台下觀眾全都氣炸了。


    “特麽的,好氣啊,一家子混蛋,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對唐婉?”


    “主要怪陸母唐氏,當時那種社會環境,陸遊也隻能遵從母命。”


    “唉,看來這是一出悲劇了,隻是,釵頭鳳怎麽還沒出現?”……


    台上的戲還在繼續唱著,休棄唐婉不久,唐氏就讓陸遊另娶一位溫順本分的王氏女為妻,安心在家研讀科舉課業。


    三年之後,陸遊離開山陰前往燕京赴考,他本才華橫溢,在會試上已經中了頭名,卻因為有權貴科場舞弊而用他人頂替了陸遊的名額。


    不甘心科場失利,陸遊在燕京又蹉跎了七年,才再次返鄉。


    回到家鄉,家鄉的風景依舊如故,他心心念念的那個故人卻早已不在府上了。


    十年了,婉兒,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睹物思人,陸遊心中倍感淒涼。


    為了排遣愁緒,他隻能徜徉在青山綠水之中,或閑坐野寺探幽訪古;或出入酒肆把酒吟詩,或浪跡街市狂歌高哭,就這樣過起了悠遊放蕩的生活。


    鑼聲一響,大幕拉開,這一次,走上舞台的陸遊陸放翁已經從小生變成了老生,而飾演中年陸放翁的赫然是梨園大名鼎鼎的陳雁秋陳老板。


    看到林雁秋登台,台下觀眾的掌聲立刻響了起來。


    “哇,竟然是林老板,這還真是一個大驚喜。”


    “嘿嘿嘿,林老板和沈老板才是官配。”


    ……


    這場戲,沈月樓之所以把林雁秋請來,一方麵,是劇情需要,陸遊經曆時間和仕途的種種變故,角色從小生變成了老生,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場戲陸遊要唱念《釵頭鳳》這段千古名句,李月鑫唱出來的感覺離林老板演唱的感覺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走進沈園,林雁秋舉目四望,輕聲哀歎道:“歎人渺園在,昔時殘夢無限感慨,衷言怎敢忘懷,十年空過了,不見舊人來。”


    眼前這座沈園,他與唐婉之前恩愛纏綿時常常過來遊春。


    可惜,如今,春色滿園,卻始終不見自己心中的那個伊人出現。


    或許就算唐婉出現,也不認得自己了吧。


    這十年,經曆了太多事,自己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


    陸遊暗暗搖頭,正欲離園歸去,卻見園林深處的幽徑上忽然迎麵款步走來一位青衣女子。


    待看清那女子的麵容時,陸遊渾身如遭電擊,淚水已經不能完全自持。


    婉兒,是她。


    在那一刹那,時光與目光同時凝固了,兩人的目光膠著在一起,都感覺迷茫、恍惚,如真似幻,眼中飽含的也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憐。


    與林雁秋飾演的陸遊對視良久,沈月樓眼中含淚,忍不住一邊做著柔美身段,一邊唱起一段哀婉的昆腔:“夢裏人來,十年花開花敗,苦念伊人何處,澀淚盈腮。


    舊盟兒雖在,鴛夢難在。


    綿綿愛,怎忘懷?怎忘懷?”


    可惜,不能忘,也要忘。


    隻因,她現在已經改嫁他人,再不是他的婉兒了。


    在陸遊休妻後的第六年,唐婉結識了現在的丈夫趙士誠。


    趙士誠是個寬厚溫和的讀書人,他同情唐婉的遭遇,並極盡自己的能力來愛護她,這讓唐婉的受傷的心漸漸恢複,最終答應了他的求取。


    看著以一副蒼老落魄形象出現的陸遊,唐婉滿含心疼望了他一眼,然後,與他擦肩而過。


    這次,他是與夫君趙士誠相偕來遊賞沈園的,而那邊趙士誠正等她用餐。


    與唐婉擦肩而過,陸遊哽咽著張了張嘴,卻一句挽留的話也說不出來。


    看到沈月樓和林雁秋在舞台上演出的這段虐心情節,台下觀眾的心糾成了一團,也不知應該同情誰了。


    罵陸遊活該,可他確實一直深愛唐婉。


    而唐婉現在也有了丈夫,實在不宜再和陸遊糾纏。


    錯過了,終究是錯過了。


    一陣清風襲來,吹醒了還沉在舊夢中的陸遊。


    看著不遠處涼亭中,唐婉伸出紅酥手為趙士誠斟滿黃藤酒的場景,陸放翁心入刀割。


    這一幕,似曾相識,隻是以往,那個男人是自己。


    回憶起往事,林雁秋飾演的陸遊不由提筆在牆壁上留下了一闕詞:“《釵頭鳳》,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依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聽到林雁秋用京劇韻白唱出這闕古詞,台下觀眾全線淚奔,坐下前排的三十三位評委中也有十多名京劇藝術家偷偷抹眼淚。


    “嗚嗚嗚,我原諒陸遊了,他太痛苦了。仕途不順,愛情也被傷得這麽深。”


    “這首詞太絕了,配合著陸遊和唐婉的故事,每一句都像在剜心啊。”


    “好希望唐婉能看到這首詞啊。”


    “我不希望她看到,她的心裏本來就有陸遊的影子,再看到這首詞,她會崩潰的。”


    ……


    涼亭之中,趙士誠看唐婉一直神思不屬,不由問起了原因。


    聽她說遇到了一位故人,趙士誠立馬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為人大度,知道之後,還讓唐婉去與陸遊告別,不要留有遺憾。


    聽到這話,唐婉趕去陸遊之前所在的地方,卻不見陸遊蹤跡,隻看到了牆上那首《釵頭鳳》。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反複吟誦數遍,沈月樓已經淚流滿麵。


    心潮起伏之下,沈月樓假裝握住毛筆也在牆上以淚和了一闕答詞。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長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


    瞞,瞞,瞞。”


    聽到沈月樓幽咽婉轉,哀婉淒涼的唱腔,台下觀眾哭得更大聲了。


    “嗚嗚嗚,太悲了,為什麽要把陸遊和唐婉分開啊?”


    “罪魁禍首唐氏真是該千刀萬剮。”


    “她圖什麽啊,因為她的那個決定致使自己的兒子一輩子都這麽痛苦。”


    “唉,林老板和沈老板這一唱一答,可把我們的心肝都唱碎了。”


    ……


    更讓觀眾心碎的還在後麵,自從那日在沈園看到了陸遊的題詞,唐婉的心就再難以平靜。


    回想起自己與陸遊的往事,她越來越憔悴,不久,就憂思成疾,香消玉隕了。


    看到沈老板帶著樓劇團的演員上台謝幕,台下觀眾的掌聲才慢慢響了起來。


    剛剛,他們一直沉浸在悲傷氛圍內,差得走不出來。


    “太狠了,終於,沈老板還是發刀了。”


    “唐婉我的唐婉啊。”


    “陸遊和唐婉的故事太好哭了,尤其是那兩闕詞,我想把它們都背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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