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出口時,心也惶然,仙尊是何等尊貴的人,每日經手的都是拯救蒼生的大事,仙尊願意救一救淨兒,已經足夠讓他感激得五體投地了。


    現在還求人家去見他夫人,林掌門實在沒臉,但是淨兒十九歲這年,夫人每日風聲鶴唳,日日垂淚,若是見不到淨兒,她會有多難過,林掌門想都不敢想。


    容涯略一頷首:“他睡了,本尊隨你去吧。”


    “帶路。”溫和的聲音,帶了一絲病氣。


    林掌門頓時欣喜若狂,他再叩首,連連道謝。


    他跟在仙尊身邊帶路,隻指引個方向,不敢超出他一步。


    容涯輕輕笑了一下:“不必拘謹,論起血脈,你我之間,百年前還算一家。”


    容涯仙尊百年前避世之後,便一直活在眾人的傳說裏。林掌門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聽著他溫和的話,心情也放鬆了一些:“仙尊竟與林家有血脈牽連?”


    容涯又笑:“不是你們望月派的林家嫡係,是很遠很遠的旁支了,那時的林家嫡係還是林守。”


    卦聖林守,望月派先祖。


    林掌門聽著,心裏一驚:“仙尊和卦聖也熟識嗎。”


    “嗯。”


    林掌門心裏大喜。


    他們是卦聖後人,得知仙尊和卦聖熟識,自然不勝歡喜,他正欲開口攀交情。


    隻見眼前蒼白漂亮的青年微闔上眼睛,捏了捏眉骨,語氣冷漠:“本尊與他,有點仇怨。”


    林掌門果斷把嘴閉上了。


    卦聖?


    誰啊,真不熟。


    ***


    兩人走了一段路,就來到了望月派掌門夫人的居所。


    還沒進小院,遠遠的,就聞到一陣很濃的苦藥味兒。


    有婢女端著一盆清水走出來,清水裏,放了一方染血的巾帕。


    林掌門看見,微微皺眉,擔憂道:“怎麽病又重了。”


    他三步作兩步,急急往屋子走去,進屋子前,還放低聲音,恭敬對容涯道:“仙尊,讓內子見見您就好,必不多叨擾您。”


    容涯頷首。


    兩人走進屋子,濃重的草藥氣混著淡淡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屋裏很暗,明明是白日,卻隻有燭火昏黃的光。


    半明半昧間,望月派掌門夫人半倚著床頭,滿臉病容,長發披散。


    她一直在咳嗽,看見林淨和林掌門進來時,眼裏閃過一絲光亮,她伸出手,眸光含淚,語氣溫柔,笑著:“淨兒,快來讓娘看看。”


    林掌門連忙走上前,坐在床榻上,抱住掌門夫人。


    他的聲音很柔和,沒有半點身為三大派之一掌門的威嚴樣子,語氣很溫和,帶著點難過:“淨兒剛回來,累了,先讓他回去歇息吧。”


    夫人打下他環抱著自己的手,抬頭看林淨,眉眼彎起:“淨兒,阿綾他們說你變聰明了,真厲害。”


    容涯笑得淺淡,輕輕嗯了一聲。


    他拿出在路邊隨便摘的一枝枯萎海棠,動作散漫,手攏在袖擺裏,他剛才就捏訣讓海棠花重新開了起來,現下的海棠枝鮮豔又漂亮。


    蒼白指尖拈著海棠枝,把它放在桌案上。


    青年溫和頷首:“好好休息。”


    那枝緋紅海棠幾乎成了昏暗屋子裏唯一的亮色。


    夫人看著那枝海棠,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落下淚來,她語氣顫抖:“現在不是秋天嗎,也有海棠花啊。”


    “嗯。”


    容涯嗓音溫沉,笑答:“可惜是用靈氣催生的,若想看自然生長的海棠花,要等春天了。”


    夫人聽他說話,兩行清淚流下,她訥訥:“等得,自然等得。”


    容涯把時間留給他們夫妻倆,抬腳出了屋子,行至廊下時,偶然偏頭,看見屋裏掌門夫人渾身顫抖。


    她欣喜得淚流滿麵:“你看見了嗎,淨兒果真要好了,衝喜、衝喜是好法子,衝喜果真有用,我的淨兒,他要好了,他、他說話了,說了那麽多字,你聽見了嗎……”


    她說完,又低下頭,捂住臉,輕輕啜泣:“我的淨兒。”


    ***


    衝喜?


    容涯耐心咀嚼著這兩個字,微微蹙眉。


    機關雀那個傻子,到底給他找了個什麽殼子。


    指尖藍光閃爍,一隻青色機關雀降落而下,自半空中,重重摔倒地上。


    容涯垂眸,溫聲問它:“你到底給本尊找了什麽人。”


    機關雀抖了抖羽毛,飛上仙尊肩頭:“仙尊,您別生氣,這殼子雖然是個傻子,但他也是有好處的。”


    “什麽好處。”容涯問。


    機關雀幾乎要驕傲起來,它挺起胸膛:“他跟祖宗關係匪淺!”


    “什麽關係。”容涯又問。


    機關雀清了清嗓子,鳥頭昂揚:“未來道侶!”


    仙尊沉默了,沉默了良久。


    半晌,他不輕不重地笑了一下,語氣柔和,稱讚道:“你勇敢得讓本尊有些刮目相看。”


    第14章


    霜雪天的天是慘淡的灰白。


    寒風呼啦呼啦刮著,敲打高樓的門窗,大雪洋洋灑灑,沒有停歇的意思。


    高樓裏很安靜。


    藺綺臨窗坐著,懷裏抱著溫熱的虎崽崽暖手,虎崽崽的腦袋擱在桌案上,雪白爪爪捧著腦袋,雙眼亮晶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藺綺不管它,垂眸,白淨漂亮的手拈著筆,認認真真,寫下三個字。


    ——林清聽。


    她心裏一跳。


    不知道為什麽,落筆寫下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心中忽而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像窺見了傳說中不為人知的神秘一樣。


    藺綺不喜歡這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


    她拈了拈指尖,輕輕點了下桌上的宣紙:“燒。”


    言語落下的瞬間,火光燎上宣紙,素白的紙張邊角焦黑蜷曲,頃刻間化為灰燼。


    灰燼翻飛,順著冷風,一點一點飄入紛紛揚揚的大雪裏。


    少女清透帶水的漂亮眸子裏,映著焰火和灰白的碎屑,她的眉眼有些冷淡,長睫覆下,神色莫名。


    她在心裏記下這個名字。


    桌角的陶罐裏,還插著一枝梨花,一夜過去,梨枝依舊生機勃勃。


    幾朵素白梨花星星點點攀附在枝椏上,枯綠枝條帶著點淡淡的青色。


    藺綺透過梨花的空隙去看,忽而發現霜雪天的傳送陣法上,金光閃耀。


    臨雲宗那位首席弟子走進冰天雪地之間,渾身的氣質也如霜雪一般,白金長衣整理得一絲不苟,腰間佩白玉,一派名門貴公子的模樣。


    藺綺掃了眼雪地上走來的人,長睫覆下,掩下眸子中的冷淡。


    再抬眼時,眉眼輕彎,瑰麗漂亮的眸子如琉璃般,滿是單純與天真。


    她指尖一挑,勾起桌上的一節紅繩,起身下樓,腳步輕快。


    “哥哥——”


    清脆的聲音落在雪地上。


    藺浮玉剛進霜雪天,沒走幾步路,就聽見一聲又甜又乖的呼喊。


    漂亮的少女如小鹿一般,跑跑跳跳,奔他而來,很歡快的小模樣。


    柔順鬆散的長發輕輕擺動。


    她手裏還攥著一節紅繩,他的小妹妹似乎想把頭發綁好,雙手環後抓住烏黑發尾,拿紅繩隨意纏住,打了個結。


    朝氣蓬勃,意氣飛揚。


    像一束穿過厚重雲層的晝光,看一眼,就能生出對生活的無限期待。


    藺浮玉的心柔軟下來。


    他身後的兩個雜役發現,向來不苟言笑的少主此時竟彎了眉眼,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


    藺浮玉捏訣,青綠色光芒閃現,護住了刹不住車的小妹妹。


    他伸手撫去藺綺發間的碎雪,從芥子裏拿出一隻很精致的玉質小兔子遞給她,和她並肩走:“不必親自出來。”


    漂亮的少女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聲音軟乎乎的:“想要早一點見到哥哥。”


    藺浮玉長睫微顫,抿唇,指尖不自覺蜷縮起來。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藺綺的長發,下意識放緩語氣:“走吧,先進去。”


    藺綺點了點頭,乖乖跟在藺浮玉身邊。


    她垂眸,看了眼手裏的玉質小兔,小兔子是乳白色的,精巧可愛,溫熱的暖氣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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