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玩雲鏡了,他百無聊賴地散出去一抹靈氣,裹了幾顆石頭進來。


    他拿石頭在手裏拋著,不知想起了什麽,忽而道:“我現在相信,我們真得認識了。”


    藺綺收回思緒,她眉眼彎彎,模樣乖巧,問:“怎麽講。”


    “你不止築基吧,”少年挑眉,清醇的嗓音帶著點淡淡的沙啞,他斷定,“你的劍道或許剛剛築基,但你的符術遠遠不止。”


    “境界高的修士,曆來都能直接堪破低於其境界者的修為,但你的符術我卻一直看不透。”


    “第一種可能,你帶了隱匿修為的法器,但若是這樣,我不會如此輕易就知道你築基,第二種,你修的是邪術。”說到這兒,他側眸看過來。


    藺綺依舊認真看他,對他口中的懷疑置若罔聞,一副乖乖聽課的好孩子的模樣。


    她點了點頭,聲音軟軟:“第三種呢。”


    少年看她沒被嚇到,輕笑一聲:“第三種,你身上種了符道道種。”


    “道種是天生地養的靈物,每一顆都極其珍貴。”


    少年接著說:“你有符道道種,修行符道對你來說就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如果我沒猜錯,你畫符連符筆符紙都不用,虛空就能畫。”


    “這跟我們認識有什麽關係。”藺綺納悶道。


    她得知了自己符術的淵源,忽而想起,小時候,姐姐總給她喂的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一直以為姐姐是沒錢給她買吃的。


    現在看來,也不盡然是這樣。


    雖然姐姐確實沒什麽錢。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她。


    他輕輕摩梭著一顆石頭,鴉睫覆下,眉眼輕垂,目光落在院落裏,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院子邊是一個小池子,池水上飄著翠綠浮萍,幾尾魚在水中遊來遊去。


    他安靜的時候,身上便帶了幾分未來的影子,藺綺好似看見了那個霜白長衣、溫柔病弱的青年的樣子。


    這時,少年手腕微動,他手裏的石頭就被拋出去。


    石頭飛過窗子,在池子裏打起一排水花。


    “當然是因為,隻有我知道符道道種在哪兒,也隻有我拿得到它。”他對自己打出的水花很滿意,眉眼輕彎,下巴微揚,語氣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藺綺倚在床頭,看見了池子裏打得老遠的水花,眨了眨眼睛。


    年少時的姐姐,真得好活潑呀。


    ***


    第二日,天色大亮。


    由於前一天夜裏,林清聽在雲鏡上和人吵架,吵輸了生氣,雲鏡順利遭到了這位尊貴的化神的嫌棄,成功回到了藺綺手裏。


    藺綺洗漱完,就聽見外麵傳來規律的敲門聲。


    門外是薑拾。


    “仙師大人。”薑拾走進來,對著藺綺行禮。


    “城外有魔物進犯,城主請您速去南門支援。”他語氣焦急。


    “我知道了。”藺綺頷首。


    薑拾似乎還有別的事要忙,將這件事告知她之後,便匆匆離開了。


    薑拾離開後,藺綺拿出計分的玉牌看了眼。


    玉牌上,她的排名已然從三十一,掉到了第八百五十三。


    第一日,大家都找不到魔物,很難拿分,今日魔物攻城,仙門弟子們得分倒是很快,現在,許多人應當就在城門口。


    畢竟,歸根到底,仙門大比是一場殘酷的競爭。


    雖說藺綺對春水城的背景很在意,然而,至少就明麵而言,這個並不重要。


    哪怕藺綺把春水城上下祖宗十八代都扒得清清楚楚,也比不上殺死一隻魔物,畢竟殺魔物能得分。


    隻幾秒鍾沒關注玉牌,玉牌上的排名又掉了十位。


    仙門發的玉牌大概是個碎嘴子。


    玉牌上。


    分數:二十。


    排名:第八百六十三。(這個人可能還沒睡醒,當然,能拿到這個排名的人,睡醒了可能也不算很聰明。)


    藺綺單手支頤,沒說話,她捏著玉牌轉了一圈,然後,猝不及防鬆開手。


    玉牌:!!!


    藺綺眼見著玉牌上,刷了一排血紅色的啊啊啊。


    藺綺雙指並攏,極規律地輕輕點了下桌案。


    一張黃符托住玉牌,使其保持完好,藺綺重新把玉牌拿在手裏。


    玉牌上的字已經變了。


    藺綺甚至能從它瘋狂刷新的字裏,看出幾分諂媚的意思。


    玉牌:能拿到這個排名的人,單單用聰明已經不能說盡她的智慧了,她是話本裏其智若妖的謀士,是仙門冉冉升起的新星,天機閣史書三百卷,寫不盡她半分的風采;世上最高深的占術,窺測不出她一絲半毫的英明……


    第58章


    藺綺推門出去。


    雨後的天幹淨明朗, 晴藍色的天空像擦過的玻璃。


    柔軟的晝光細碎跳躍,透過枝葉,灑在藺綺的側臉上, 帶著微微的涼意。


    她揉了揉眼睛, 掩去剛睡醒時的惺忪睡意, 極目往天邊望去。


    天空似乎被一道結界分隔開。


    內側,是碧空如洗的湛藍晴空,外側,天上揚起風沙, 遠遠隔著,藺綺都能看見一粒火光從天際懸垂墜落。


    “你要出門嗎。”


    清冽的嗓音傳來。


    藺綺回頭,對上少年人的淺藍色眸子, 他扶著門框, 懶洋洋側倚著。


    少年還沒睡醒, 眼皮子耷拉下來, 像一隻喪氣的小狗, 眸子深處, 明明白白寫著三個字——想睡覺。


    “是呀,”藺綺點了點頭,聲音輕軟,“有魔物攻城, 我要先去看看。”


    “那豈不是又隻有我一個人待在這兒。”少年的語氣聽起來很鬱悶。


    清晨剛剛睡醒的少年沾染了一夜的懶散氣,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看起來並沒有素日裏高高在上難以親近。


    “一個人實在無趣, ”少年微微皺眉, “我獨自在一張符裏待了幾千年, 已然受夠了一個人的日子了。”


    他單手舉起, 不開心地捋了捋長發。


    錦藍袖擺往下自然垂落,重重疊疊的金線在晝光映照下,顯得奢侈而靡麗。


    其實獨自一人的日子並算不得孤單,或者說,他連孤單這個概念都沒有。


    幾千個日夜,渾然好似大夢一場,他一直睡著,有時又飄出來,像遊離在秘境裏的世外人,獨自一人看秘境裏花開又花敗,但他其實並不覺得孤單,因為他的生命還沒有開始。


    人隻有擁有生命,其實才配稱得上孤單。


    但他隻是一抹從主體分出來的分神而已,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存在。


    隻有符紙被燒,他的使命開始時,自己的存在才有意義,或者說,他才真正擁有生命。


    他的生命開始於昨日,藺綺燒了符紙的時候。


    所以他一看見藺綺離開,就開始覺得孤單。


    “你要跟我一起去嗎。”藺綺偏頭看少年,她看起來乖乖的。


    雖然這位少年天才自認為不會在小恩小惠上浪費心思,但當他聽見藺綺主動邀請他,一起去城門口的時候,他心中還是生出了一絲愉快。


    少年唇角不著痕跡輕輕彎起,哼道:“勉為其難。”


    藺綺伸出手,隔著華貴衣料抓住少年的手腕,然後,單手撕了一張傳送符。


    ***


    正南,城門口。


    目光跳出了春水城的結界,城外的景象恍若人間浩劫。


    天空壓著遮天蔽日的塵沙,焦黑旺盛的火焰從天而降,恍如滅世,密密麻麻的魔物兵臨城下,濃重的黑色霧氣送來腥甜的血氣。


    “噗嗤——”


    布滿鐵鏽的長刀往應鵲河胳膊上割了一道口子,衣料被撕爛,鮮血瞬間湧出來。


    手中的劍被打飛出去,應鵲河疼得眼前一黑。


    他被白骨馬匹的蹄子絆倒,狼狽地在塵土上滾了一圈,一吐,吐出一口混著鮮血的塵沙。


    他身上全都是傷口,才出來短短一刻鍾,他就已經渾身是血。


    風沙迷住他的眼睛,應鵲河艱難眨了眨眼,劇烈咳嗽兩聲,側翻躲開魔物的下一記狠招。


    他單靠兩隻手,托著自己重傷的兩條腿,艱難往後退。


    高大的士兵身穿冰冷甲胄,手執長刀,騎在一匹白骨戰馬上,它臉色是帶死氣的僵青色,眼睛確實血紅的,讓人看一眼都發涼。


    它直勾勾盯著眼前的獵物,顯然不打算放過他。


    它慢慢往前逼近。


    應鵲河一咬牙,拽下玉牌高高舉起,“砰”地一聲,他把玉牌重重往地上砸。


    淘汰雖然遺憾,但總比沒命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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