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雲庭大部分巡守的境界都比他高,順著靈氣流動的方向,他們很容易就能找到他。


    但他已經把傳送符用完了,倘若再被追上,他絕不可能逃脫。


    十張傳送符。


    大小姐給了他十張傳送符啊。


    放在平日,他一年都舍不得用十張,如今,卻在短短一個時辰裏消耗盡了。但想要活,這些傳送符還遠遠不夠。


    應鵲河活了二十年,今天是他過得最刺激的一天。


    靜謐幽深的巷道裏,他大腦充血,幾乎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劇烈、急促,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應鵲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回想起藺大小姐臨走前對他的囑托。


    ——“鬆雲庭的巡守遠沒有看上去簡單,如果被追殺得無處可去,就帶上我給你的梨花生符,去找容儀章,她住在琉璃台西南角、槐樹南麵。”


    輕軟平靜的話語在腦海中回蕩,在她的話語中,似乎沒有任何事是值得擔心的,任何磨難都有解決的法子。


    應鵲河攥著衣袖,長舒一口氣,他像是抓到主心骨一樣,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


    他拿劍尖抵地,艱難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借著夜色的掩護,朝琉璃台奔去。


    琉璃台。


    容儀章尚未就寢。


    長夜漫漫,晚風清冷。


    她將散下長發,披了件雪白貂毛氅衣,坐在燭燈下。


    她慣來抱著的那卷書被攤開,平鋪在桌麵上,桌上還擺著一隻雲鏡。


    公主輕輕撫過古書的書頁,目光卻不自覺落在雲鏡上。


    從藺綺問她,鬆雲庭九層雅間裏有什麽的時候起,容儀章就知道,藺綺應當是需要她的。


    沒有她,這位大小姐或許也能獨自做成許多事,但有了她,藺綺做事一定會更方便。


    這一點毫無疑問,公主殿下相信自己的價值。


    畢竟,她獨一無二的能力,真真切切是拿命換來的。


    所以,她今天一直關注鬆雲庭裏的動靜,發現城主和管事出現在蝕金窟時,她第一時間將消息告訴了藺綺。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藺綺的動作會那麽快。


    剛知道蝕金窟的不對勁,她就立刻去了,事前一點準備都不做。


    也不知道,這位大小姐是衝動莽撞,還是對自己的實力太有自信。


    藺綺若是能活著回來便罷了,若是死了,她真得會很失望啊。


    公主殿下幽幽歎了一口氣,水光瀲灩的眸子裏,浮出些脆弱的迷惘。


    雲鏡始終停留在藺綺回複的那個頁麵。


    最後一條消息是藺綺回的,措辭很乖,說的是“我知道了,謝謝師姐”。除此,再沒有更多了,容儀章琢磨了許久,也不明白藺綺的想法。


    公主殿下想不明白,就開始算卦。她拈了枚棋子,放在星盤上。


    門外,響起清脆而規律的敲門聲。


    容儀章說:“請進。”


    她微微抬眼,看見了一個戴著麵具的小郎君。


    小郎君灰撲撲的,看起來無比狼狽,他站在門口,略有些局促,拘謹地行禮:“公主殿下。”


    “鬆雲庭的巡守們在追殺我,您能不能幫幫我,”他恭敬請求,須臾間,奉上一張符紙,“這是藺大小姐讓我帶給您的。”


    容儀章怔忪半晌,接過符紙。


    這張符像生符,卻又不是生符,生符掌渡化,化腐朽為生機,一般用來送死者往生。


    但眼前這張符,對活人似乎也有用處,活人無需往生,注入生命力,作用就是延壽。


    藺綺是在告訴她。


    ——我能救你。


    容儀章有些錯愕。


    這是她改出來的新符嗎。


    若果真是,那藺綺實在是當之無愧的符道天才。


    公主殿下輕輕笑起來,她看著應鵲河,溫柔頷首:“請坐。”


    手上卦陣翻轉,星盤浮起點點微光。


    微光的顏色是深紫近於黑,是接近星空的色調,光暈流轉,無數微小粒子如遊魚般,在應鵲河周遭浮動跳躍,他深陷卦陣之中,像是陷於曠野上無形而飄渺的風。


    卦陣封閉了應鵲河和外界的靈氣交流,在他周身攏起一道屏障。


    “他們找不到你了,你可以先留在我這兒,把麵具摘掉吧。”公主殿下對應鵲河的態度極其溫和,她收起星盤,給應鵲河倒了一杯茶。


    容儀章看見應鵲河摘掉麵具後的容顏,有些恍惚,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她忽而問:“我們是不是認識。”


    “啊?”


    應鵲河緊張地搖搖頭,幹巴巴道:“不、不曾吧。”


    這時候,門外又有人敲門。


    進來的人是江梅引,看見應鵲河時,江梅引微微挑眉,並沒有多說什麽。


    他抬眸看容儀章,隨手拋給她一顆杏子,笑說:“睡不著,出去弄點兒吃的。”


    容儀章接住杏子咬了一口,酸得倒牙,一抬頭,江梅引一臉單純看著她。


    容儀章微微笑道:“本公主誅你九族。”


    江梅引瞬間轉移話題,他看著應鵲河,眉眼輕彎笑得和善:“師弟,一起去啊。”


    應鵲河見到公主殿下,本就已經緊張得不得了,看見江梅引後,心裏愈發沒底。


    他慌裏慌張想要拒絕,江梅引一把攬住他的脖頸,姿態熟稔,攬著他往外走:“乖啊別怕,師兄又不吃人,你是臨雲宗的?正好,藺浮玉、簡端,還有明止他們都在。”


    聽他說話,應鵲河更加惶恐。


    無論是藺大小姐,還是江梅引、簡端,更別說首席師兄了,他過去二十年都隻在傳言中聽說過他們,他在過去二十年見的天驕,都沒今天一天見得多。


    江梅引絮絮叨叨的,歎了口氣,自顧自又說:“可惜妹妹不在,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容儀章安安靜靜聽著,半晌,也附和:“可惜。”


    **


    十六具。


    藺綺抿唇,目光落在眼前的白骨堆上。


    她認真數了數,這裏躺了十六具屍骨,從頭到腳,完完整整,一根骨頭都不帶少的。


    藺綺想,她或許知道失蹤的十六位夫人在哪兒了。


    符紙上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躍。


    橘紅的光暈打在藺綺的側臉上,長睫覆下,在瑰麗晶亮的眸子裏投出細密的陰影,她看著白骨堆,若有所思。


    忽而,藺綺感覺背後一片陰冷。


    一道冰冷粘膩的目光緊緊落在她脖頸上。


    藺綺一絲遲疑都無,迅速側身,手中長劍乍然出鞘,劍鞘咣當墜地,鋒利長劍徑直向身後斬去。


    一隻蒼白清瘦的手出現在眼前,按住劍鋒,鮮血順著掌心往下流,染紅了收光劍。


    藺綺抬眸往上看,一個青年含笑看她。


    他的臉色是剛死一般的慘白,生得倒是清雋漂亮,可惜陰冷過甚。


    和他對視的瞬間,藺綺心中不可抑製地生出寒意,他看著她,就像看著一隻弱小、卻偏愛掙紮的小動物,溫柔、繾綣、高高在上。


    藺綺覺得恐怖。


    這就是畫上的人。


    藺綺側眸,瞥了一眼掛畫,畫裏的青年果真已經消失不見了。


    直到這一刻,重溫那種遍體生寒的森冷感覺時,藺綺才明悟她究竟什麽時候見過他。


    ——它就是她第一次上山時遇見的,假扮江梅引的那團黑霧。


    她知道它肯定沒死,但沒想到,那麽快她就會重新見到它。


    真是晦氣。


    “好巧呀,妹妹。”青年俯身垂首,附在她耳邊,輕輕咬字。它的手上滿是鮮血,卻絲毫不影響它,它延續了第一次見藺綺時的稱呼,語調依舊溫情脈脈。


    這鬼東西比她還會演。


    燃燒的符紙落地,藺綺單手緊攥著劍柄,另一隻手藏在鮮紅袖擺裏,召出一張死符。


    她輕垂眼簾,想了想靠演戲騙過它的可能性,大概率收效甚微。


    畢竟她已經演過它一遍了。


    漂亮小貓垂首,不敢抬頭看人,語氣糯糯,帶著點顫抖的哭腔,她強壓下惶恐,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你是誰,你想做什麽。”


    青年低低笑了下。


    他的手冷得像死人,拈起藺綺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


    它饒有興味地看著漂亮小貓演出來的示弱,軟白眼尾上懸著的一滴清淚似乎取悅了它。


    這鬼東西笑得肩膀輕聳,藺綺問的問題它一個不答。


    它點了點藺綺的眼尾,嗓音溫柔且優雅,笑著請求:“妹妹,好可愛,能不能繼續哭。”


    藺綺猛地甩出一張符:“……”


    果真行不通。


    晦氣東西,能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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