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藏經閣的屋簷上,好似化作一隻輕盈的雀鳥,飛出重重疊疊的宮牆,飛過碧湖長天,”她剖析著幼年的自己,歎了口氣,“大千世界瑰偉神奇,皇宮太小了。”


    “所以草木升靈出現的時候,我請求它選擇我,”她指尖沾了一點山茶枯黃的碎屑,“倘若有朝一日,我的白骨枯化成灰,我希望它飄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上,而非埋入皇陵。”


    “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藺綺說。


    “是啊。”


    容儀章笑了下,又說:“但人都是貪心的,如果能一直活著,誰又希望死去呢。”


    藺綺點了點頭,心想確實,譬如她,符道也要,劍道也要,雪河和梅山也都想修。


    “能跟草木共感,知道天下草木所見所聞,師姐難道不覺得混亂吵鬧嗎。”藺綺有些好奇。


    容儀章說:“確實會,看得太多聽得太多,會損害神識和壽命,所以平日裏我基本不會用這道法技,隻有需要的時候,我才會和世間草木共靈。”


    溫軟的聲音落下來,帶著淡淡的笑意:“需要的時候?”


    “譬如昨日,”公主殿下語氣溫和,“你離開後,容涯仙尊現身,和烏山大祭司打了一架,他們兩個像是認識。”


    容儀章知道自己想來問什麽?


    藺綺垂著袖擺,輕拈了下指尖,她思忖片刻,尾音上揚,輕聲重複:“烏山大祭司?”


    “是。”容儀章頷首。


    她眸中清光一閃,她剛剛提起容涯仙尊時,藺綺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知道她離開後,容涯仙尊會出現?她和仙尊果真認識。


    容儀章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把昨夜蝕金窟裏的動靜一五一十告知她。


    少頃,眼前的紅衣少女擱下杯盞,笑說:“師姐,我們打個商量吧。”


    “出了秘境,我希望知道有關烏山的一切,過去,現在,將來,我都要知道,”藺綺仰頭,濕潤漂亮的瞳孔映著璀璨晝光,她的語調輕輕軟軟,輕歌漫頌一般,“作為交換,我可以幫師姐活下去。”


    容儀章剛剛說那麽多,就是為了等這句話。


    她鬆了一口氣:“好。”


    她猶豫了一會兒,遙遙抬頭,問:“改了之後的生符和斛靈仙草一樣嗎,可以延續多少年壽命。”


    藺綺拿起鮮紅氅衣,係在身上,她站在門口往回望。


    正午的光影打在她瑩白的側臉上,紅衣少女眉眼彎如月牙兒,清透水潤的漂亮瞳孔裏,流出些又甜又軟的稚氣:“師姐何必在意這些呢,隻要我想,您就會一直活下去。”


    聽起來像是童言無忌的孩子話。


    容儀章卻知道,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她真得可以做到。


    公主殿下怔在原地。


    她想,藺綺可真漂亮啊。


    **


    藺綺並沒有在這裏多待。


    她推開門時,看見藍衣少年孤零零地轉來轉去,垂頭耷腦的,活像一隻孤獨小狗。


    江梅引和藺浮玉讓他喝茶,他也不去,就站在院子裏巴巴望著木門,等藺綺出來。


    ——又乖又可憐。


    藺綺出來後,少年故作漫不經心咳了一聲,又恢複到素日高高在上清貴無雙的模樣,藍衣袖擺輕垂,他拍了拍漂亮小貓的腦袋,慢吞吞道:“走了。”


    藺綺點了點頭,和其他人告別,和少年一起離開。


    琉璃台小道上,沿途栽了桂花樹,清淡的桂香飄蕩在空氣中,藍衣少年問:“去哪兒。”


    藺綺說:“出去找點吃的。”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原來之前那團黑霧就是烏山大名鼎鼎的大祭司。


    烏山神祠的主人竟然是一隻魔物,真有趣。


    恍惚間又記起,她似乎是聽說過烏山神祠的。


    在她來臨雲宗之前,三年前,她問林守:“姐姐去哪兒了,為什麽還不回來。”


    林守拈著銅錢,隨手擺了擺,擺出個卦陣,他語調散漫:“卦象說,他在烏山神祠。”


    姐姐閉關前,去的最後一個地方,就是烏山神祠。


    藍衣少年注意到她在走神,不滿地捏捏她的耳尖:“你在想什麽。”


    藺綺搖搖頭:“沒什麽,我們上街逛逛吧。”


    這些事,姐姐既然沒告訴她,她就當不知道好了。


    昨日鬧出那麽大動靜,藺綺近期不打算再做什麽。


    必然有人開始懷疑她了,單單監視她的人,她剛剛就發現了不下三個。


    此後兩日,藺綺便同少年一起,在城中四處玩耍,順便找找那隻因為懼怕少年,而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的雪白幼虎;空閑時,還不忘練梅山劍法。


    這一日,日頭初升,即使遠在琉璃台,藺綺都聽見了城門口喧嚷吵鬧的動靜。


    天邊黃沙席卷,冷風蕭條,又是一次魔潮。


    少年耷拉著眼皮子,薄藍色的瑰麗瞳孔中,染上些惺忪倦意。他揉了揉眼睛,霜藍袖擺垂曳而下,露出一截冷白勁瘦的手腕。


    少年臨窗站著,微仰頭,望春水城結界外燒起的雲霞,幽幽冒出一句:“昨天那條街還沒逛完。”


    藺綺:“……”


    藺綺:“要出去拿分。”


    少年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喪喪的,他撇過頭:“哦。”


    第70章


    藺綺確實要出去拿分, 但這在她心裏,其實不是最要緊的事。


    她這兩天在研究梅山劍法,城外如浪潮般洶湧而來的魔物, 就是最好的磨刀石。


    出城路上, 她和林清聽一起, 走了一遍昨天沒逛完的那條街,憑著記憶找到昨夜打烊的一家茶飲鋪子,給少年買了一竹筒的青竹酒和新鮮杏子。


    “叮當——”


    兩顆靈石被扔到鋪麵上,轉了幾圈, 發出清脆的響音。


    少年把手伸回霜藍袖擺中,悠悠然走在喧嚷的人流中,烏黑順滑的長發如綢緞一般, 隨著他的輕快腳步一下一下輕擺。


    他似乎很喜歡熱鬧, 隱入人間煙火中時, 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驕矜氣息都收斂了些, 變得柔和慵懶。


    即使城外有魔物攻城, 城內卻還是一副安定熱鬧的景象。


    街上遊人如織, 空中飄著小販悠長的叫賣聲,輕暖的陽光給整座城池都抹上些許微醺的醉意。


    而城外,已然成了人間煉獄。


    烈火焚燒幹枯的雜草,粗糲的塵沙之上響起刀戈的碰撞聲, 火燒火燎的黑煙中彌漫著嗆人的辛澀,曠遠的沙地荒土之上,遍布魑魅魍魎。


    “嘔——”


    一團黑漆漆的不明物種滾到他麵前, 在藺綺的目光下, 噴出一口滾燙的鮮血。


    藺綺往後退了一部, 微眯起眼睛。


    距離上一次魔物攻城, 已經過了兩日。


    整整兩天的時間,藺綺相信所有人必然都已經知道玉牌失效的事。今日能出來的要麽是不要命的狠人,要麽是有實力的高階弟子。


    顯而易見,眼前這個是不要命的那一批。


    藺綺垂眼,對著那黑漆漆的一隻混亂生物,試探性地叫了一聲:“應鵲河。”


    “咳……”他又吐了一口血,聽見藺綺的聲音後,他的手指抖了抖,隨即猝不及防重重咳起來,像是肺部漏風,喉間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應鵲河抬頭,睜著兩隻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大……大小姐。”


    藍衣少年咬了一口酸甜杏子,帶著審視的目光幽幽看他,待確認這隻黑漆漆的古怪東西隻是一個沒用的練氣,並且是個貨真價值的廢物,和自己比都沒法比之後,對他的態度也稍顯和善,縱容了漂亮小貓和他的交流。


    藺綺蹲下,輕輕戳了戳他身上破爛的衣料。


    她眉眼輕彎,情不自禁笑出聲:“怎麽每次見你,你都是遍體鱗傷的樣子啊。打不過就待在城裏啊。”


    應鵲河撓了撓頭:“雖然打不過,但是隻要能多給那些魔物留幾道劍傷,就算是我的進步了,我天賦不行,隻有迎難而上,修為才能有所進益。”


    “大小姐,”應鵲河語氣帶了幾分雀躍,“不瞞您說,我這幾日每天都在外麵找魔物曆練,到現在,我已經隱隱有突破的感覺了,沒準不久之後,我就能突破練氣七層了!”


    練氣七層?


    藺綺了然,她心想長見識了,原來練氣要一層一層升。


    她對這件事沒什麽經驗。


    一來,她沒正經在仙門待過,對許多常識都不了解;


    二來,她是直接從練氣跳到築基的,大抵是有符道加持,她的境界根本配不上她真正的實力,所以一旦進入正統仙道,真正開始升階後,她升得就格外容易。


    “真的嗎——”糯糯的聲音。


    藺綺仍然露出一副驚喜模樣,鮮紅袖擺掩唇,清潤瑰麗的瞳孔折射出橙紅的火焰,溫和注視著應鵲河。她語調溫軟,眸中帶笑:“太好了,你肯定可以的,恭喜。”


    應鵲河羞赧一笑。


    他當然知道,練氣七層對大小姐來說,根本什麽都不是,但聽見她欣喜雀躍的話,心頭還是湧出一股暖意和感激。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願意和他分享喜悅的人,即使這點喜悅聽起來微不足道、貽笑大方。


    藍衣少年咬杏子的動作頓了頓,他居高臨下睨了應鵲河一眼,目光微移,把眉眼彎彎的漂亮小貓納入視野,少年有些詫異,小小聲嘟囔:“我都化神了。”


    很輕很輕的聲音,帶著一點點別扭的不滿。


    可惜他還咬著杏子,周圍又實在吵鬧,沒有人聽見他的話。


    藺綺和應鵲河的交談並沒有持續多久,戰場上有醫道弟子四處撿人,很快就撿到應鵲河麵前。


    藺綺也很快將精力投到戰場上。


    離城門越遠,魔物的等級就越高。


    藺綺徑直往遠處去,越往前走,血腥味便越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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