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都行?”向嘉放下咖啡站起來, 繞過寬大的辦公桌走向林清和, 伸手過去,“領帶。”


    陽光從落地窗鋪進了寬闊的辦公室,向嘉的長頭發垂到了腰肌,曾經的小圓臉變的有些尖了。


    “突然也不是那麽想打領帶, 你不用提了。”林清和生出不好的預感, 他給的範圍太廣了,他把剩餘的一角三明治咬進嘴裏, 睫毛一垂,起身抽紙擦手, “不用了。”


    向嘉停在桌子邊,聲音是平靜的柔和, “林清和, 我幫你打一次領帶吧。”


    向嘉沒有叫林總,隻是叫他的名字。這個領帶, 是她作為向嘉給林清和係的。


    當初分手那麽決絕,是她很清楚, 她不這麽做根本分不掉。林清和的身份, 他沒玩夠這場分手的主動權根本落不到向嘉手裏。


    八個月時間,足夠一個男孩長成男人。林清和的五官線條變得硬朗, 他的眼神成熟。他身上的壓迫其實也更重, 那是真正屬於上位者的氣場。很快,他就會完全掌握這種氣場,他會遊刃有餘。


    “我說,不用了。”林清和咽下三明治喝了一口咖啡, 起身拿起桌上的一遝資料打算離開, “我去開會了, 中午有個飯局我帶你過去。在這裏等我,需要什麽叫李念給你拿。”


    向嘉果然是要提老死不相往來。


    “你不想打就算了,我本來想送你一份告別禮物。”向嘉靠到了他的辦公桌上,“林清和,我跟你道個歉吧。”


    林清和沉邃的丹鳳眼漫上了濃鬱的深,聲音冷下去,“你不用道歉,我不想聽你的道歉,你別說話了。我去開會,開完——”


    “那晚上,對不起。”向嘉看著寬大辦公室另一邊正麵牆的書架,開口,“我不該對你說話那麽難聽,對你做事那麽絕。你很好,你是個很好的人,我不應該那麽傷害你。我知道,這輩子我不會再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你沒有對不起我,你一直在幫我。沒有那一千萬我的項目很難立起來,那個四百九十萬給了我很大的鼓舞,秦朗的曝光視頻讓案子推進的順利。”


    “是我有病,我的自尊心很強,我要麵子,心眼小,報複心又強。我這個人挺糟糕的,性格一塌糊塗,名聲呢亂七八糟。其實有病的人是我,我沒有學過心理學,我隻是看過心理醫生。”


    這麽溫柔赤誠的男人,她不會再遇到了。


    他們的過去,也永遠回不去了。


    “林清和,我應該更體麵點跟你分手,可我害怕分不掉。就像如今這個局麵,到底還是成了如今的局麵。”向嘉看向林清和的眼,說道,“林清和,你腳下有寬闊的道路,你有光明的未來。你不該跟我這樣的人混在一起,你得往前走,別停在這一片沼澤裏,我就是你的沼澤。”


    “你的個人能力很強,你非常優秀,隻是以前被人打壓影響了你的性格,你背著不屬於你的枷鎖。以後別那麽累,放開自己,去肆意地享受你的人生。你會成熟變得更完整,你會擁有屬於你的未來。林清和,往前走吧。我隻是你的第一站,你的終點是更美好的世界。別在糾結那些過去了,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很愉快,我很感謝你帶給我的那種愉快。我希望,那些可以永遠保留在那裏,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回憶。你的飯局我就不去了,不屬於我的位置,我去了也不自在——”


    “不想去吃飯就不去,我又不會逼你。”林清和開口時嗓音沙啞,他把手裏的文件扔到了桌子上,他垂下一隻手插兜,手背上的筋骨隱隱可見。他克製著情緒,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說道,“會不開了,我們單獨聊聊,你不要在這裏替我做決定——”


    “我這種極端的性格,跟誰都不會長久。我的控製欲很強,一旦事情脫離我的掌控我就會疑神疑鬼,我會焦慮發瘋,變得很難看也很難受。我沒表麵上看上去那麽平和,我會瘋狂攻擊別人來達到我內心的平衡,這很病態,這不是正常的你知道嗎?”向嘉覺得現在這樣沒意思,拖拖拉拉像什麽樣子呢?她和林清和是沒有結果的,他們一個在雲端上一個在泥裏,“我不想讓那晚上的猙獰變成常態,你我反目成仇,互相撕扯,人性的醜陋暴露無遺。我像我的母親一樣歇斯底裏,一地雞毛。林清和,我不想成為那樣。”


    敲門聲響,隨即李念推開門露出一條細小的縫隙隻讓聲音進來,“林總,開會了。”


    林清和看著那扇厚重的大門,世界一片空白。


    林氏集團總部設在寸土寸金的商業區,擁有一整棟大樓,窗外便是最繁華的地段,向嘉深吸一口氣,說道,“能走到這裏,已經是我人生的最高點了。我不後悔認識你,也不後悔跟你談那場戀愛,你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你讓我幸福了很長時間。嘉魚我會賣掉,我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


    “你那麽有錢,我就不祝你鵬程似錦這些廢話了,我祝你生活美滿、子孫滿堂,有很多人愛你,永遠不失眠,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向嘉拎起自己的包,離開了他的辦公桌,走向出口,“每天太陽都會升起,每天都有新的希望。我們每一天都會遇到新的人,明天依舊是值得期待的一天。好好吃飯,別把自己搞出病了,我先走了。”


    她路過林清和的時候,被拉住了。


    林清和死死握住向嘉的手腕,他的睫毛已經濕透了,他像是浸在暗沉的深海裏,他用盡全部力氣抬頭,聲音啞到了極致,“我沒想對你做什麽,我也不會對你做什麽。我不會碰你,也不會碰你的公司。我隻是找不到一個找你的理由,你這個人——”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不然我不會那麽囂張,我又不是真不怕死。”向嘉笑著看他,忽然眼淚就滾了下來,她不想在林清和麵前哭,太狼狽了,可眼淚不受控,她連忙抬手去擦,低著頭,“我什麽都知道,是我的問題,對不起。”


    他們有過一段溫柔的甜蜜,沒有利益沒有糾紛,他們隻是純粹地愛著彼此。


    赤誠幹淨,一塵不染的愛情。


    在成年人的世界裏,太難得了。


    林清和緊攥著她的的手緩緩鬆開了。


    “桐鎮的酒吧還開著,陳小山在管。江邊的公路能通車了,將來你和你……太太想去那邊度假,提前說一聲酒店會安排車去接你。那裏有你一半的股份,作為老板之一,永遠有你一間房。桃花源永遠是桃花源,它在那裏,累了就回去看看。”


    向嘉走出辦公室門正撞上看熱鬧的李念,她說,“別看熱鬧了,去看著你的老板,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都別讓他離開你的視線,至少今天別讓他一個人待著。”


    “啊?”


    “我走了。”


    向嘉開車從林氏集團出去,太陽很好,她降下車窗熾熱的空氣瞬間湧了進來,手臂上都微微發燙,車窗是滾燙的。


    紅燈漫長,她看了很長時間的太陽,在第二次信號燈亮起綠燈的時候,她把車開了出去。


    下午林氏集團那邊把合同送了過來,連第三期的合同都簽了,他很大方,幹脆把錢全部給她了。


    晚上下班,向嘉被之前合作過的一個男模堵在停車場,對方抱著一大束玫瑰堵著不讓她走,非讓她晚上一起去吃飯。


    “我喜歡年紀比我大的。”向嘉跟他認識是他們住一個小區,健身時遇到過幾次,後來公司有個秀,她過去看現場被認出來了,對方熱情的像是夏天的糖果,還沒碰就自己融化把人黏住了。


    “我上次拒絕那個方總,你說你喜歡年紀小的,你就是拒絕我的說辭。”對方鍥而不舍,目光火熱,“我搶了兩張live的票,晚上一起去聽音樂會。”


    “你喜歡我什麽?”向嘉忍無可忍,敲了下方向盤,來了脾氣,“是不是覺得我很愛玩?很能玩?所以來找我玩?”


    對方一愣,怯生生地叫她,“姐姐。”


    “我不玩!我玩不起!我他媽從不玩感情,我這輩子都沒有玩過感情。我是要找個結婚的對象,我不是玩的!”向嘉的眼淚是瞬間飆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失態失控,她一下午沉浸在工作中不去想任何事,不去想任何人。


    李念說林清和什麽都沒有做,他很平靜地開會處理工作,甚至還把公司一個倚老賣老的高層給攻擊的落荒而逃,向嘉的擔憂多慮了。


    “我是長著一張愛玩的臉嗎?你比我小六歲你來追求我?你能跟我結婚嗎?”向嘉不止一次聽到有人評價她,談戀愛找她肯定很帶感,但結婚不會有人願意找她。她抬手一抹眼睛,眼淚來的快走的也快,“你到法定結婚年齡了嗎?沒有就滾。”


    向嘉不去管震驚到詫異的年輕男孩,麵無表情升上了車窗,一腳油門把車開了出去。


    非常不體麵,她像個應激的貓,張牙舞爪逮誰都咬。


    漫無目的地開車,隨便找了個小攤吃了一碗餛飩。夜晚燈火通明,到處都是人,城市喧囂,一刻鍾的寂靜都沒有。


    向嘉坐在馬路邊抽了一支煙,被蚊子叮了一腿一胳膊的包。


    她本來不想管,直到一個小蜻蜓那麽大的蚊子爬到她的手臂上,她實在忍無可忍。吃自助餐就行了,牽頭大象來吃自助餐多少有點離譜了。


    晚上十點,她開車進小區地下停車場。


    她住在很普通的住宅,兩梯四戶,四十多層,每次電梯都很漫長。她等了很久,才踏進電梯按下樓層。


    電梯裏味道複雜,可能狗在裏麵撒尿沒有及時清理,他們這一棟有個老頭養狗特別沒素質,跟其他人吵過好幾次了,物業也是各種貼公告,屁用沒有。


    向嘉皺眉挪到邊緣處,再忍忍吧。


    她是真不打算做嘉魚了,經過這麽多事,她也發現了自己的能力沒那麽強。嘉魚是她的心血,她想交給更專業的人來做。


    電梯停到了三十四樓,向嘉拎著包走出去猝不及防跟走廊盡頭的林清和對上了視線。


    他還是早上那套衣服,隻是脫了西裝外套脫,煙灰色襯衣沒有係領帶,領口隨意散著,西裝長褲勾勒出筆直的腿。


    他雙手插兜靠在牆上,淩亂的發絲垂到了眉骨處,頭發下一雙眼很平靜,腳邊放著個不大的銀色行李箱。


    向嘉莫名其妙心跳很快,跳的快窒息了,她晚上吃的那晚餛飩堵到了嗓子眼上。這讓她焦慮難安,她甚至想落荒而逃。


    幹什麽?


    要搬到她家?


    那個行李箱看起來也不像是能裝行李的,太小了,最多十四寸,沒有人拿這個裝行李。


    林清和也沒有必要來她這個破地方,早上說的已經夠清楚了,他追來幹什麽?


    作案工具嗎?謀殺她。


    走廊是聲控燈,長時間沒聲音會自動熄滅。


    走廊陷入一片漆黑的寂靜,他在黑暗裏。


    向嘉拍了下手,燈重新亮起來,她不知道身上的裙子有沒有沾到灰或者油點,她的妝已經全花了,糊成一團。


    她穿過長長的走廊到門前,呼吸都變得謹慎起來,林清和就在麵前,她仰起頭說道,“林總找我有事?”


    走廊極狹窄,開發商為了多賣錢拚命壓縮公共區域的麵積。


    他們近在咫尺,向嘉看到他眼底深處翻湧的暗沉,攥緊了手裏的鑰匙。


    “有。”林清和開口,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裏微微沙啞,“你要在這裏談?”


    空氣悶熱,今天最高溫度四十度。


    向嘉站這一會兒裙子布料都快黏到身上了,她拿出鑰匙開門進去,說道,“林總不嫌棄就進來坐吧。”


    房子不算小,一百四十平方。隻是亂的很,玄關處堆滿了各種快遞箱和樣衣,都快堵住門了。


    客廳也是各種樣衣,沒有電視,隻有一張藍色沙發。餐桌上一半都是文件,另一半放著酒杯和半瓶紅酒。


    向嘉先進門換拖鞋拿遙控器打開了客廳的空調,走向臥室,想換一套寬鬆舒服的衣服。


    什麽渣女大波浪,什麽性感小裙子,她現在是浮粉油膩‘中年人’,狼狽不堪。


    “不用換拖鞋。”她說,“隨便坐。”


    林清和進門環顧四周,皺了眉,關上門提著行李箱走到了客廳。客廳茶幾上堆放著留學資料,還有吃完沒扔的泡麵盒,不知道放了多久。


    她過的也不是多好。


    林清和把泡麵盒扔進了垃圾桶裏,簡單收拾了茶幾坐到沙發上。向嘉從主臥裏出來,換了件寬大的t恤和短褲,頭發用一根素簪別起來露出纖瘦的脖頸。


    她打開了整個房間的燈,繞過餐廳去廚房打開了冰箱取出兩瓶水,說道,“這麽晚了,找我有什麽事?”


    “想跟你講講我的事。”


    向嘉腳步停頓。


    “你決定要走,誰能攔得住你?你可以走到天涯海角,你是自由的。”林清和抬眼,嗤笑一聲,說道,“聽都不敢聽嗎?膽子這麽小?向嘉,這可不像你。”


    向嘉走過去遞給他一瓶水,說道,“你覺得有必要嗎?”


    “為什麽沒必要?”林清和沒有接那瓶水,而是往後一靠長腿支著他倚到了沙發裏,“我跟你在一起一場,再不重要,不至於連告別的資格都沒有。”


    向嘉心口一窒,她把林清和那瓶水重重放到他麵前,坐到沙發的另一頭。


    “對你撒謊我很抱歉,一開始我不知道我們會發展感情,後來又遇到那麽多事,我坦白身份我們連開始都不會有。”


    向嘉抽了兩張紙墊著擰開了礦泉水瓶,喝了一口冰涼的水,克製著沒有打斷他。


    她今天太累了,沒力氣做任何事。


    “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我確實十年沒回家。我媽挺恨我的,我小時候跟我爸長得很像,我爸做出那種事,她連帶著把我也恨上了。她培養的接班人是我姐,從小到大,我在家裏都是邊緣透明人。後來我姐被她逼死了,她把手伸到了我的身上。砸我店的是她,那天在上海遇到你時,也是她。那時候,她用溧縣的投資逼我回家結婚。她看我成了廢物,培養不起來,想讓我弄出一個孩子給她養。我的作用隻是——”他停頓了一下,笑的格外諷刺,“繁衍後代。”


    “其實那天,我原本不想活了,你恰好出現,你把我帶回了桐鎮。”林清和的聲音有一些沙啞,“我一開始拒絕你,不是不喜歡你,是我沒有未來。我這種人,注定溺死在這個龐大的家族中,我脫離不了。”


    向嘉盯著林清和,感覺胸口有些悶。


    “我的家庭情況,我不想跟任何人產生感情。可後來,朝夕相處,人都是會抱僥幸心理。總以為,自己會是最幸運那個。確定跟你在一起後,我就開始計劃怎麽脫離林安可的掌控。你說你害怕豪門,其實我也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別人的命都不是命。”林清和抬手,冷白的手指按著自己的眉骨,骨關節白的很清晰,他喉嚨滾動了一下,聲音哽咽,“對不起,我不該用你的公司威脅你,我做了我曾經最厭惡的事。”


    屠龍少年終成惡龍。


    權利多麽可怕。


    房間裏隻有空調發出呼呼聲,已是深夜,小區裏陷入寂靜。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聲音緩了過來,“我姐的男朋友叫許磊,娛樂圈的。我媽當初為了逼他分手,把他搞的身敗名裂。你應該知道這個人,他死了,我姐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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