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納利群島最大的城市棕櫚城內,有著一家不受人注目的小店,因為它的位置並不是行人散步的區域,連帶著沒有什麽太好的生意。


    我是一個找小店的專門人物,許多怪裏怪氣的餐館、畫廊、古董店或是不起眼的小商店,都是由我先去發現,才把本地朋友帶了去參觀的。當然,這也表示,我是個閑人,在那片美麗的海島上。


    這群娃娃,略略旅行或注意旅行雜誌的朋友們,一定可以看出來,她們是蘇俄的著名特產。


    當我有一次開車經過上麵所提到的那家小店時,車速相當快,閑閑的望了一下那雜七雜八陳列著太多紀念品的櫥窗時,就那麽一秒鍾吧,看到了這一組木娃娃,而當時,我不能停車,因為不是停車區。


    回家以後我去告訴先生,說又發現了一家怪店,賣的東西好雜,值得去探一探。先生說:“那現在就去嘛!”我立刻答應了。


    那一陣先生失業,我們心慌,可是閑。


    就在同一天的黃昏,我們跑去了。店主人是一位中年太太,衣著上透著極重的藝術品味。她必是一位好家境的女子,這個店鋪,該是她打發時間而不是賺錢養家的地方——因為根本沒有生意。


    我們去看蘇俄娃娃,才發覺那是一組一組有趣的“人環”。娃娃尺寸是規定的,小娃娃可以裝在中娃娃空空的肚子裏,中娃娃又可以放在大娃娃的肚子裏。


    這麽一組一組的套,有的人環,肚子裏可以套六個不同尺寸的娃娃,有的五個,有的四個。先生很愛人形,也酷愛音樂盒子。這一回看見那麽有趣的木娃娃,他就發瘋了。而先生看中的一組,共有二十三個娃娃,全部能夠一個套一個,把這一大群娃娃裝到一個快到膝蓋那麽高的大娃娃裏去。我也是喜歡那組最浩大的。


    問了價錢,我們很難過,那一組,不是我們買得起的。我輕問先生:“那先買一組六個的好不好?”他說不好,他要最好的,不要次貨。


    “又不是次貨,隻是少了些人形。”我說。


    “我要那個大的,二十三個的。”他很堅持。


    “那就隻好等羅!傻孩子。”我親親先生,他就跟我出店來了,也沒有亂吵。其實,家裏存的錢買一組“大人環”還是足足有餘的,隻因我用錢當心,那個“失業”在心情上壓得太重,不敢在那種時間去花不必要的金錢。


    等到我回到台灣來探親和看醫生時,免不得要買些小禮物回來送給親朋好友,於是我想起了那一套一套人形。她們又輕又好帶,隻是擔心海關以為我要在台北擺地攤賣娃娃,因為搬了三十幾套回來——都隻是小型的。


    付錢的時候,我心中有那麽一絲內疚——對先生的。這幾十套小人的價格,合起來,可以買上好幾套最大的了。我沒有買給先生,卻買給了朋友們。


    這批娃娃來到台北時,受到了熱烈的歡迎,每一個朋友都喜歡她們。有一次在一場酒會裏,那隻我很喜歡的“笨鳥”王大空走到我身邊來,悄悄的問我:“你那組娃娃還有沒有?”


    當時,就有那麽巧皮包內正放著一組,我順手塞給王大空,心裏好奇怪——這隻好看的笨鳥居然童心未泯到這種地步,實在可喜極了。


    後來家中手足眼看娃娃都快送光了,就來拿,又被拿去了最後的那一群。當時也不焦急,以為回到了加納利群島還是買得到的。


    以後,先生和我去了奈及利亞,搬來搬去的,可是先生心中並沒有忘記他的“兵”。


    我說那不是兵,是娃娃,他就叫她們“娃娃兵團”。好多次,我們有了錢,想起那組娃娃,總又舍不得去買。那時,我們計劃有一個活的小孩子,為著要男還是要女,爭論得怪神經的。


    反正我要一個長得酷似先生的男孩子,先生堅持要一個長得像我的女孩。而我們根本不知道活小孩什麽時候會來,就開始為了這個計劃存錢了。


    那組大約要合七千台幣的“娃娃兵團”就在我們每次逛街時的櫥窗裏,麵對麵的觀望欣賞。


    等我失去了先生,也沒有得到自己的孩子時,方才去了那家小店。放足了錢,想把她們全買下來,放到先生牆上去陪伴他。


    那個女主人告訴我,蘇俄娃娃早就賣完了,很難再去進貨。她見我眼中浮出淚水,就說:“以後有了貨,再通知你好嗎?”


    我笑著搖搖頭,搖掉了幾串水珠,跟她擁抱了一下,說:“來不及了,我要回台灣去,好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


    回到台灣,我的姐弟知道這組娃娃對我的意義,他們主動還給了我兩套——都是小的。


    常常,在深夜裏,我在燈下把這一群小娃娃排列組合,幻想;先生在另一個時空裏也在跟我一同扮“家家酒”。


    看到了這篇文章的讀友,如果你們當中有人去蘇俄,請千萬替我帶一套二十三個的娃娃回來給我好不好?請不要管價格,在這種時候,還要節省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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