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古木擠滿皺紋, 它們伸出枝枒在風中婆娑低語,女孩感覺就像是被無數長輩指指點點──她本來就犯了大忌。抬頭往四處瞧去,視野所及皆是灰綠色的穹頂, 原來她已走到森林深處,月光隻剩下慘白的手指探入樹梢縫隙, 就連女神也心有餘力不足。


    女孩試著伸手, 卻隻摸到厚厚的腐土和苔蘚, 午夜的森林原始而陌生,她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發光花朵,植被在這裏野蠻生長,隨著她的腳步慢慢踏出一條前所未有的新道路,


    這是連大女巫都不曾探索的深處。


    “肉桂,你在哪裏?”


    她捏緊裙擺, 死死盯著地麵, 小小的爪印東踩西跳,最後消失在了漆黑的洞口前。有什麽像是狗的東西在洞窟內低低咆哮著,她試探性地想撿起一顆石頭, 就聽到“嗚嗚嗚……”的小狗哀鳴聲。


    “肉桂?”


    女孩吞了吞口水, 緩緩抬頭,漆黑的洞窟內似乎閃著晶亮的光芒,像是破土的琥珀, 難不成傳說月光森林藏有古代神廟的寶藏是真的?不對, 不對,專心找肉桂……


    肉桂的哀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極深、極暗的嘶吼。


    她也看清楚了, 金色的虹膜, 勾長的瞳仁, 那不是寶石,是眼睛。


    ──狼的眼睛。


    “啊!”


    蒔蘿睜開眼睛,眼前彷佛還殘留著夢的顏色,醇厚的金色,但她很快意識到那是清晨的天空。


    晨曦漫射,邊際漾起金黃絨白的雲浪,緩緩衝散深藍的夜色。幾隻水鳥蒼白一點,飛掠無痕。久違的睡眠讓蒔蘿煥然一新,微風含了一口冰涼的夜露,輕輕吻在她的臉頰上,不可思議的夢,不可思議的床……


    伸到一半的懶腰突然暫停。等等,她應該是在船艙…..蒔蘿猛地坐起,瞪大眼睛。


    四周波光粼粼,水女仙們正伸著一雙雙嫩藕似的漂亮手臂,悄悄把睡迷糊的女孩抬上一張碩大的蓮葉上。


    蒔蘿: 草。


    清醒過來的女孩惱怒地伸手將她們揮走,水女仙立刻像一哄而散的小魚,笑嘻嘻地往水下逃竄,扇大的尾鰭在曦光下晃過曼妙的虹線,飛濺的大片水花順帶給少女洗了把清涼的晨浴。


    一顆顆銀白的水珠滾過蓮葉邊緣,蒔蘿抹了抹臉上的水,她瞇起眼睛,勉強還能看到船首的輪廓,看來還沒被偷渡出洋,還來得及回去。月桂和蕪菁現在應該正急吼吼地找她吧?


    要回去其實不難,水女仙的祝福可以直接讓蒔蘿行走於水麵,但若是被船上的人瞧見可就不好解釋了。


    水女仙不知從哪裏弄來這頂足足有臉盆大的蓮蓋,嬌小的女孩就像乘坐在一艘碧綠色的小舟,穩穩當當。她也沒費什麽力氣,手掌輕壓水麵,立刻有幾隻小魚親昵地吻了上來,這是來自另一位水女仙,佛洛芙寧的祝福“豐漁”。


    蓮蓋下緩緩浮現出一團銀藍的漩渦,仔細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魚,它們用小小的腦袋輕頂蓮舟,坐在蓮周上的女孩看的是嘖嘖稱奇。


    萬物聽其號令,這便是所謂的神嗎?


    幾滴清冽的水露濺在臉頰上,她下意識伸手想抓,卻捉住一隻銀藍鱗片的小魚。它一落在她熱呼呼的掌心上,立刻翻滾尾鰭喊著燙啊燙啊,蒔蘿趕忙把它放下水,乖乖坐在蓮蓋上,等著小魚們把她推回去。


    當靠近船身時,蒔蘿與那尊鳥身女妖的船首打了個照麵;一張白象牙雕出的美麗女人臉孔,底下卻是黑鐵鑄成的鋒羽和尖爪,傳說中一開口能使船身沉淪,輕輕一揮翅便能撕裂風暴。這便是與花後號並駕齊驅的海妖號,用以讚譽那位流浪王子的歌聲堪比傳說中的海妖,


    蒔蘿隱隱約約能聽見船上的歌聲,昨天他們彩排一整夜,此時日出不久,引風的帆布收了一半,現在船應該正朝著附近的港口靠岸,準備表演早上的喜劇。


    “謝謝了,你們走吧。”蒔蘿把口袋深處挖到的幹麵包屑丟下去給魚群。


    剩下她自己一人瞪著高巍的船身,船上現在應該到處都是忙碌的演員和樂僮,一上去就會被捉個現行。


    嘿,女士,你怎麽從船底爬上來?


    喔,我剛下河去洗了個澡。


    蒔蘿左思右想,幹脆說她想采水草不小心掉河了吧!一槌定案,她擼起袖子捉了一根連著船桅的纜繩,慢悠悠沿著船身爬上去。


    “嗯?”


    歌聲越來越近,似乎隻隔了一層牆,蒔蘿踩在船身上,不由得放慢腳步,仔細聽那聲音。


    一塊窗板被用力開,一顆腦袋探了出來,一雙灰藍色的眼睛正好和少女對視。


    雅南:“……”


    蒔羅:“……嗨。”


    最後還是少年大發慈悲地伸出手臂,將少女拉入窗口。蒔蘿一落地,這裏原來是下層的船艙,視線昏暗,空間狹小,地板隨著船身一晃一晃。


    她解釋:“我、我隻是想研究看看底下水草的毒性。”


    “蒔蘿小姐,大家一早都在找妳呢。”雅南依然是冷淡不失客氣:“佛朗昨晚喝醉掉進水裏,渾身都被礁石碰傷,今早沒辦法演出。”


    佛朗就是提議唱月光下的美人魚的那位。八成是水女仙在拖人下水海扁時,順帶把自己也打包帶走。說來這艘船無論是歌手還是船名都在水女仙的雷點上跳舞呢。


    詩人在歌曲中把水女仙和海妖混為一談,畢竟都是人首獸身的形象,也都擅長蠱惑和音律。但一個是真正海的女兒,另一個是從夕沫和海怪精血生出的魔怪。對水女仙來說,這就像有人一天到晚在你家門口唱:你好美,你和你家附近的流浪狗長得一樣美。


    “我一會就去替他看看。”蒔蘿不介意雅南的冷漠,她現在看這孩子就像看塊寶一樣。


    她關心地多問一句:“不過船上正準備表演,你不去看嗎?”每次表演都是樂僮珍貴的學習機會,畢竟絕大部分的歌手都沒有大方到願意指導他們歌技。


    蒔蘿看著這暗不見天日的船艙,連同雅南的身影都看得不是很清楚。


    “沒興趣,我不會唱歌。”


    蒔蘿可是記得雅南在禱告中說過,他想擁有自己的遊船,就像每個樂僮一樣,成為一名出色的歌手。


    她向前摸索著,想走到雅南身旁,突然聽到少年聲音急促說:“等等!”


    一道火光閃過,蒔蘿下意識閉眼又睜開,就和一雙凸出而圓大的眼球對個正著,那眼球大得幾乎將腦袋擠得變形,血橙色的虹膜正一鼓一脹瞪著自己,畸形的魚腦袋吐出一顆顆泡沫,像在說話,


    這是什麽克蘇魯畫風!?


    “啊啊啊啊啊!”女孩倉促地往後退,就和身後的人撞在一起,微涼的手臂輕輕扶住她。


    “咳咳。”雅南捧著燭燈從她身後走來,橘黃的火光在狹小的空間暈染開來,蒔蘿這才看清楚,那是一隻凸眼金魚,原來她麵前是一座精美剔透的琉璃大水箱,各種奇特優美的金魚就在裏頭自在優遊。


    大概第一次見到女孩子被金魚嚇到,雅南一臉複雜地解釋:“這是大人從東岸收藏的寶石魚,由我代為照看。”


    在信徒麵前不能丟臉!蒔蘿冷靜下來,她假裝打量起水箱,嘖嘖稱奇:“沒想到這裏也有寶石魚,果然美得叫人忍不住驚歎出聲。”


    剛才那叫聲可不像歎息聲。


    蒔蘿聽到一聲低低的悶笑。轉過頭就見雅南將燭台湊近,似乎想讓她看得更仔細。


    小女神努力挽回形象,她佯裝專注地欣賞金魚,慢慢移動腳步繞過半圈水箱,一邊與雅南隔開距離,一邊偷偷轉了轉發軟的手腳。


    沒想到這個世界也有金魚。蒔蘿盯著盯著不自覺入神。其實她對金魚這種人造畸形的寵物不怎麽感興趣,但就像看到狗一樣,突然看到熟悉的身影,難免會心生幾分向往。


    明麗的龍睛、飄蕩的蝶衣、還有頭簪宮花的絨球,一隻隻豔麗似錦的小魚咕嚕咕嚕的,吐著細細串串的泡泡,就好像兒時把玩的玻璃珠、盛夏搖開的汽水瓶蓋,鮮明的回憶一鼓作氣翻湧而上。


    啊啊……少女不自覺把雙手貼在清透的琉璃上,眷戀著著那一絲絲清涼的水氣,彷佛能隨時穿透過去,與這些熟悉的小夥伴在山水彩墨中/共遊嬉戲。


    少年直直盯著水箱,似乎也在欣賞金魚。清澈的琉璃透出對麵女孩專注的臉龐,這樣的距離和地點是那麽洽當,他和歌手並無差別,同樣是男人,同樣也會情不自禁被美貌的女郎吸引,但隻有在這裏,他可以光明正大,不會因為冒犯貴人被懲罰。


    他試探問:“大人說寶石魚可以變色,但我不知道要怎麽做,他們隻有黑、藍和紅色。”


    雅南盯著一隻金魚,想著眼睛太黑,皮膚太白,澄澈幹淨得就像碗清水,僅僅注視都有一種染指般的褻瀆感……他怎麽敢呢?他應該立刻跪下,請求貴人懲罰自己的無禮。


    這些東岸小魚似乎也格外青睞這張黑發黑眸的新臉孔,牠們飄蕩著絢麗的鰭衣,為少女白皙的麵容添上幾抹霞色。


    “金魚還是要多曬太陽才會長得更好。”蒔蘿盯著一隻銀藍色的金魚遊過去,正好與雅南對上視線。


    她隔著波光粼粼的琉璃看過來,彷佛吐著氣泡從水底抬起了臉,有一瞬間雅南感到片刻的窒息,他似乎又沉在了水下,看著瀲灩的波光一閃而逝,那人將他推出水麵…….


    “妳是……”話到了嘴邊又改了口:“……蒔蘿小姐,妳在故鄉有養過寶石魚嗎?”


    蒔蘿不想讓他失望,保守地回答:“看人養過,不過我們叫金魚,我聽別人說光線和飼料會影響魚的顏色,你可以試試。”


    雅南笑了。


    憂鬱美少年的微笑宛如雨過天晴,蒔蘿看著庇護的孩子開心,心情自然也大好。


    隻見雅南突然低下身不知拿了什麽,蒔蘿好奇地繞過水箱一瞧。


    他拿出一個可以捧在手上的小琉璃缸,裏頭隻有一隻金魚,但體態豐美,尾鰭如開屏孔雀,顏色更是異常綺麗,遠遠勝過水箱中的所有魚


    “很美吧?”


    少年慎重地捧著水缸,灰藍色的眼眸隔著琉璃和水紋,彷佛浸潤著霧氣,盡是沉迷之色:


    “我給它取名叫“奇跡!”


    蒔蘿看著那隻紅白黑花的金魚,簡直就像一隻小錦鯉,她隻想搖醒這個傻孩子──


    醒醒!那不是我的小號!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跪著更文!


    奶茶為了這章找了很多金魚圖片看,然後把自己嚇吐了,不建議大家搜......


    ps:最近公事繁忙,下周要和外國公司開會,奶茶一直都是內勤,結果也被要求上線,現在人好慌,奶茶讀寫沒問題,但說和聽很弱啊,救命qaq


    第一百四十七章 絕望女神


    ◎月女神的吻給他無限的靈感,海女神賜予他絕美的歌喉,春女神給了他美貌。◎


    看著少年一點一點撥飼料喂給那隻金魚, 目光癡迷地盯著魚缸,手指隔著琉璃輕撫魚身……罪魁禍首蒔蘿選擇默默退出留給他私人空間。


    要是被月桂看到,那真是邪神石錘了。


    心虛的蒔蘿馬不停蹄地趕回艙房, 走到一半,就和一隻銀光閃閃的大飛蛾撞個正著


    【蒔蘿!!】


    月桂急匆匆地拉扯女孩頭發, 從腳趾到頭皮, 想檢查她是否安然無恙。


    【妳身上怎麽都是水草和黴味?妳去遊泳啊?】


    等蒔蘿告訴它事情的來龍去脈, 月精靈氣得差點把翅膀上的鱗粉擼禿了,它讓蒔蘿等今晚月亮一出來,就立刻禱告向月女神告狀去。


    【罰那些家夥去髒兮兮的沼澤和陰森森的冥河!】


    蒔蘿安撫著氣呼呼的月精靈,正好有一個樂僮來找她,請她給那位倒黴歌手佛朗看病。


    遊船上最不缺俊男美女,佛朗也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 深發藍眼, 擅長月洞琴和羊腸琴等弦聲樂器,一對甜甜的酒窩是他的招牌,他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甜派詩人。


    佛朗和蒔蘿搭訕總是堅稱自己有東岸的血統, 試圖套近關係。他以自己的深發自豪:“我出生在列蒂提坦帝國, 那裏出過一位東岸的皇後,混血兒也紮堆成群,我祖母就是一個東岸行商的女兒。”


    但一夜過去, 蒔蘿完全無法從那張又青又腫的臉找出他的酒窩, 哪怕對方一直試著對她拋媚眼微笑。


    “我應該是被水蛇纏下水了。之前有人不小心把酒桶扔下去,那些水蛇八成是喝醉了,才傻乎乎爬上船。”


    佛朗信誓旦旦表示, 昨晚他興致高昂, 邊走邊唱, 突然腳下一拌,河水浸入口鼻,眼前一黑,就什麽都記不得了。


    同為水女仙受害者的蒔蘿隻能委婉地提醒他近日好好休息,少開口唱歌。


    這麽一提,佛朗立刻忿忿不平:“今日本來應該是我登台,白白讓給銀舌頭了!他能演什麽百花國王?他那張嘴可吐不出什麽芬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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