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見她忙上忙下,直覺事情不太妙,不禁臉色蒼白問: “我看他渾身上下都好好的,之前那些擦傷都包紮好了,該不會真的是被觀眾打死的吧?”


    包紮?蒔蘿靈光一閃。


    她上下掃過佛朗的身體,昨晚佛朗受傷最重,有觀眾拿水果砸破他的額頭,瘋狂女粉絲用指甲抓傷他的手,蒔蘿那時候都細心給他上藥包紮,以免傷口受潮感染。


    眼下佛朗衣服沒換,包紮也都好好的,沒有掙紮和打鬥的痕跡,就像收藏家說的,毫無異狀。


    少女捉住那隻冰涼的手腕,解開一圈圈繃帶。果然,條條爪傷早已凝疤,一個不同於其他的新傷口出現在眼前,但卻不是想象中的咬痕,而是…….


    蒔蘿抬頭看了一眼佛朗,他麵帶微笑,就彷佛心甘情願似。少女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如果真是那樣…….那就難辦了。


    收藏家探頭探腦:“怎麽樣?”


    “去外麵說。”


    留著一眾人悼念佛雷,他們來到隔壁的空艙房,這間艙房有一扇窗,室內滿是蓬勃的朝氣和陽光,與隔壁充滿死亡氣息的房間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蒔蘿站在陽光之下,眼睛盯著老詩人,他肥胖的身軀走得氣喘籲籲,蒔蘿是不知道吸血鬼的外貌加成有沒有附帶減肥效果,但她替收藏家看了無數次病,對方是不是人類還是能確定的。


    所以她也不廢話徑直道:“我懷疑是血瘟。”


    收藏家一聽嚇得差點沒背過氣,眼下中庭可是談血色變,也隻有愚人王那種缺德的小渾蛋才開得起這種玩笑,現在從一位藥士口中說出,無訝於是判死刑。


    他沒記錯的話,聖堂要求發現一具染疫的屍體就要燒掉一整棟屋子,隔離所有接觸死者的親友。所以現在難不成要燒船?禁止他的歌手表演?那樣大家吃飯和睡覺的地方都會沒了!


    每個人都不覺得這種萬分之一機率的衰事會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死心想掙紮一下:“女士是怎麽看出來的?”


    蒔蘿沒有錯過他臉上的掙紮,便繼續說:“人死後的皮膚會因為血液凝固沉澱,在身體底部生出青紫斑紋,我們醫者稱為屍斑,屍斑的位置和顏色可以幫我們判斷死者生前的動作或可能的死因。但是,佛雷沒有屍斑。”


    男人皮膚蒼白,透薄得近乎隻剩一層皮囊。


    蒔蘿很直接:“佛朗身上沒有屍斑,代表他全身血液都沒了。”


    老詩人的臉色變得就和屍體一樣慘白,他萬萬沒想到愚人王的血之國會在自己船上真實上演。


    他用帶著祈求的目光看向蒔蘿:“妳確定嗎?要不要再看仔細點…….我看佛朗身上沒有惡魔的咬痕啊。”


    關於血瘟的事,收藏家也略知一二;血瘟的惡魔附身屍體,一旦被惡魔咬了的人很快就會被轉化成另一個惡魔,繼續吸血感染其他人,目前唯一的治療方法是在惡魔沉睡時砍下腦袋,再用火燒幹淨。


    無論從利益還是情感角度,收藏家都不想承認這件事,大家好歹也是跟了自己好幾年的學生、一起站在舞台上的朋友,每年自己生辰都會寫幾首歌拍拍馬屁,現在要把人斬首燒掉什麽,他會和惡魔一樣一起下地獄吧。


    “惡魔是人形,他不一定要用咬的。”


    蒔蘿臉色凝重:“佛朗是一個強壯的男子,如果他深感不適或是稍作抵抗,左右房間的人肯定會聽到不對勁,我懷疑早就有疫者在船上,趁夜晚潛進房間對他下手。”


    吸血鬼沒有主人的允許不能進房間。蒔蘿現在可以確定,那隻吸血鬼絕不是混上船的觀眾,他是遊子船的一員,所有人都對他沒有防備,包括倒黴的佛朗。


    收藏家用力咳嗽,近乎撕心裂肺。蒔蘿現在不隻是說他的船上有血瘟在擴散,還暗示性地指控他的歌手和樂僮中即可能有人已經變化成瘟疫惡魔,開始殘殺同僚維生。


    他虛弱無比開口:“那個人也是生病了吧?是惡魔誘使他去殺佛朗……我們就快到聖城了,聖道師肯定有辦法救贖他的!”


    對方臉上的抵抗太明顯,蒔蘿有點可惜,看來用暴力把所有人拎出來放在陽光下曬曬是不可能了。


    蒔蘿不想把這位病重的老人逼太緊,萬一自己打草驚蛇沒捉到人,收藏家心存僥幸想打馬虎眼過去,那就糟了。從佛朗身上的傷口可以看出那位眷屬簡直是條狡猾冷血的蛇,她絕不會讓他殺了人還能悄悄脫身!


    於是她露出一臉虔誠:“惡魔怕光,大人如果不忍心捉人,可以安排一個陷阱讓他自己現身,接受上天的裁判。”


    死刑就是對方最好的裁判。她暗暗咬牙。


    聽到不用砍人腦袋,收藏家如獲大赦:“是、是這樣的!女神在上,肯定可以驅逐惡魔。”


    少女目光誠懇:“這件事還得拜托你幫忙,畢竟你才是這艘遊船的主人。”


    收藏家不由得細思起來。近乎奴隸的樂僮就算了,那些成名的歌手自栩非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價,要找個理由把所有人拉出來檢查還真不是簡單的事,對方隨時可以不爽走人。


    他突然靈光一閃:“今天水手告訴我附近有一艘貴族船隻,我可以先弄一場在白天的預演,他們每個人都想在新劇參一角,還是表演給大老爺們看的,肯定不會反對!”


    貴族船隻?蒔蘿沒什麽興趣,但對方說的不失是一個好方法。


    但她還是警告:“惡魔喜歡陰暗,每拖一晚可能更多人受害,最好給他們下宵禁,一到晚上就不準擅自出門,也不準互相串門子。”


    “行、行,我盡快。”


    在蒔蘿一番恐嚇威脅下,收藏家也同意讓她對佛朗的屍體做一些特殊處理,並聽她的建議,將廚房所有大蒜收集起來,準備不時之需。


    好不容易處理好一切,蒔蘿回到自己的艙房時,月精靈立刻拍動翅膀上前:【放心吧,我在這監視,沒有任何人進妳的房間。】


    窗台的白玫瑰依然開得芬芳可人,蒔蘿腦中卻依然是佛朗蒼白的臉,她抱起大白鵝,試著撫平自己的思緒。


    月精靈看出她情緒不佳,小心探問:【真的是眷屬幹的?】


    蒔蘿悶悶道:“恩,那混賬放棄素食主義,把人給吸幹了。”


    【妳有頭緒是誰嗎?】


    “大概。”


    收藏家已經被排除了,雅南昨晚下半夜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剩下的也就昨晚表演的詩人和樂僮,人數不超過五個,已經很好抓了。


    其實蒔蘿心中已經有一個準確的名字,但內心始終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


    “為什麽……”


    少女看著窗台上的玫瑰花束,純白無瑕,不沾絲毫鮮血,像是精心準備獻給心上人的禮物……那東西到底想做什麽?挑釁?示威?還是單純飯後的小點心?


    蒔蘿更想知道,到底是什麽讓那位眷屬突然改變主意,選擇浸染無辜者的鮮血?


    不過她有一種直覺,自己很快就會得到答案。


    作者有話說:


    名偵探柯蘿!!!


    ps:看有沒有小夥伴發現蒔蘿捉不到的違和感~~~


    第一百五十二章 晚宴女神


    ◎夕陽就要下山了,那不就隻剩一兩個小時?◎


    多神信仰的詩人們大多崇尚古老的傳統──死亡隻是另一場狂歡, 逝者靈魂永恒不滅,歌手將被女神迎入神殿為諸神表演。


    詩人們與女巫一樣,習慣舉行盛大的表演歡送死去的親友。其實大家本意是想舉行送別晚會, 幸好收藏家得了蒔蘿的提醒,立刻禁止所有夜間活動, 同時宣布新劇預演, 人人有分。


    一塊大餌掉下來, 小魚們忙著爭搶,本來哀傷的氣息一點也不剩,蒔蘿佩服這些詩人的灑脫和無情,現在還悼念著佛朗的隻剩下他的好友貝裏,他本來就手受傷不能登場,現在又失去好朋友, 整個人一天變得比一天還頹廢。


    與之相反的其他歌手神氣飛揚, 每隻都鬥得和孔雀一樣凶。預演不是正式表演,角色隨時可以換,基本就是大型選秀節目, 隻要努力去爭, 也不是不能把主角換下來。


    本來低調的雅南也變成眾人眼中的肥肉,一個樂僮能上台表演本來就紮眼,雅南演的雖不是主角, 但少年時期的小英雄也有相當的份量。


    雅南心態倒是很平穩, 他沒有被突然得來的機會迷暈眼,也沒有因為佛朗的死而心生陰影。他隻在乎金魚和女神,左右暫時走不了, 蒔蘿也盡量形影不離守著他。


    這天蒔蘿下去底艙找雅南時, 就看見那個輕挑的銀舌頭正站在門口, 而少年死死抵著門不讓他進來,少女隻覺得腦袋一熱,差點沒忍住衝上去把那個銀舌頭一腳踹開。


    “親愛的女士,妳來得正好,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


    無論何時看到銀舌頭,蒔蘿都覺得兩個字:礙眼,除了對方是個性騷擾小男生的變態外,還有其本人就是個相當辣眼睛的存在。


    銀舌頭渾身上下和他的名字完全不相幹,作為海妖號的招牌歌手,男人很炫富地把頭發和小胡子通通用紫螺染成昂貴的紫色,對方還煞有其事說自己擁有海女神的祝福,是天生的紫發。


    蒔蘿第一眼看到這個殺馬特,就打消把對方扔進水裏喂水女仙的打算;小姐姐們做錯了什麽?得接手這麽一個辣眼的玩意。


    銀舌頭不知道他已經得罪了一位女神了,依然大放厥詞:“我聽子爵大人的命令,來取些金魚放到舞台作布置,這個樂僮還沒登台表演,就開始把大人的東西占為己有!!那位被女神祝福的加貝爾是一個謙遜有禮的孩子,這厚顏無恥的小崽子怎麽能承擔得起?”


    “喔,是那個大水箱嗎?” 蒔蘿想起他們在船甲板上搗鼓的東西。


    她不經意說:“可是我已經看到裏麵有魚了啊?”


    銀舌頭一楞,皺眉:“女士,這不能開玩笑啊。”


    “唉,難不成我看錯了?”黑發少女一臉不好意思:“最近老是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剛才有樂僮還請我去二號艙看病,我感覺我好像胡塗了。”


    二號艙是佛雷的房間,銀舌頭麵色難看,紫色的頭發襯得他像是中毒了


    盡管收藏家和蒔蘿不想打草驚蛇,但佛朗死得太蹊蹺了,詩人們說唱的嘴本來就善於搬弄是非,於是一些流言蜚語開始傳出來。


    有人說半夜聽到男人的唱歌聲,聲音很像死去的佛雷;還有人看到月光下麵容慘白的男子;更有人發誓看到濕漉漉的美豔女子從佛雷的房間走出來。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隨著河上灰霧漸濃,一條人命給明媚動人的海妖號披上一層寡婦的灰紗,舞台暗門似乎變得鬼影幢幢,角落四處都藏著幽魂魅影,人人提心吊膽,深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下一個佛雷。


    銀舌頭近日很倒黴,他喝水喝到沙、走路也會踩到水漬滑倒;晚上睡覺一隻紅眼老鼠爬上床把自己漂亮的紫發啃了大半,再晚點醒怕耳朵也要沒了;甚至白天隻要輪到他表演,天空就突然下起小雨。佛雷死後,他也疑神疑鬼,總覺得倒黴的自己就是下一個。


    “你還要拿魚嗎?”少女的聲音幽幽從耳側傳來,銀舌頭彷佛又聽見了那晚老鼠在耳邊嘰嘰喳喳的啃齧聲,哪還想得起調戲美少年,直接撒ㄚ子跑了。


    “垃圾。”蒔蘿冷哼一聲,決定今晚再叫老鼠帶著三姑六婆一起去他房間吃頓團圓飯。


    蒔蘿不知要慶幸還是失望那種敗類最不可能是自己的眷屬。


    她轉頭,細窄的門縫露出一隻眼睛,雅南小可憐正愣愣地看著自己。


    “女士,你來了。”蒔蘿先前交代過他不能隨便給任何人開門,他牢牢記住,卻在這一秒毫無防備對少女敞開門。


    昏暗的底艙就像迎來一束光,少年瞇起眼睛,忍不住微笑


    蒔蘿心底歎一口氣,除了自己,就真的就沒遇過那麽倒黴的孩子。


    雅南自從在女孩麵前開口唱歌後,就像開了話匣子,對蒔蘿說了不少關於自己的事。


    雅南的父母很早就死了,作為孤兒的他被教會收養,但聖道師不允許他學習歌謠,每天都在監督他背誦神律。有天他受不了,逃走了,好不容易找到了遠親收養自己,但對方待自己不好,於是雅南又逃了,一路停停逃逃,就這麽被拐上了遊船。


    “我一直很猶豫,但我現在認為上這艘船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雅南的笑容在蒔蘿看來有些不忍目睹。


    一隻開了殺戒的吸血鬼,外加一個性騷擾的變態,就算是前麵的莉莉好歹也是有父母長輩的疼愛,哪裏像雅南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什麽亂七八糟的鬼事都給他撞上了。


    過來神蒔蘿忍不住懷疑自己過注的嗬護會不會就像月女神的期待一樣,無形中給雅南上了debuff?不要忘了她的神權還有一個叫做厄運,再想想成神前的遭遇,自己簡直是名副其實的厄運女神。


    其實自古被女神寵愛的凡人要嘛活得非凡,要嘛死得精彩,但蒔蘿相信自己這個像小草一樣堅韌的信徒絕對會是前者!


    至於現在,她會好好守護他。


    “我來拿些金魚。”蒔蘿幹脆接替了銀舌頭的工作,一點也不在乎戳穿自己謊言,總不能放著空水箱不管啊。


    雅南微微一愣,很快又露出微笑,比先前更加燦爛,灰藍色的眼眸有閃閃的亮光。


    蒔蘿來得剛剛好,雅南正在整理水箱。


    艙房依然灰暗,大片的琉璃靜斂著瀲灩的光,綽約的魚影在天花板上浮動,地板上碧蕩出幽幽波紋。蒔蘿不能想象收藏家想要呈現的那幕場景──聖潔慈愛的波光如羊水般包裹著傷痕累累的男孩,年幼的加貝爾在水澤女仙懷抱中受洗,重獲新生,得到遠超乎凡人的天賜肉/體。


    由琉璃和金魚來意象化水仙的祝福,不愧是曾經揚名峻麗河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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