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懷朗看眼前人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月昭與他對視,直直地看著他道:“李明衍現在帶走韓驊肯定是發現了,這件事我有理由脫身,但李明衍這個人,很不好對付,其餘的事他要查起來,我恐怕脫不了身,我隻需要你幫我最後一件事。”


    明懷朗沒說話。


    月昭笑著朝他跪了下來。


    明懷朗閉上眼許久,最後慢聲道:“你說。”


    而這時,殿外混亂的聲音傳來,月昭笑意不減道:“他們是要來找我來了。懷朗哥哥,我要說的話,都在桌上的信封裏。你拿回去吧,沈姑姑會帶你出宮的。”


    說罷,她起了身,腰背直挺,麵容溫和地開了門走了出去,就如平日那似觀音一樣的賢妃娘娘。


    第77章 浮生一夢


    ◎他這是要軟禁她?!◎


    高德勝帶著十率府的侍衛來了景淑宮, 沈姑姑與景淑宮的人擋在前麵不讓進。


    月昭站在台階上,溫聲道:“高公公,這麽大陣仗來我景淑宮, 是要做什麽?”


    “奉殿下的命, 請賢妃娘娘過去東宮坐坐。”高德勝冷漠回道。


    “請我過去坐坐?恐怕不隻是要坐坐吧,”月昭掃視了一遍全場,語氣更為柔和, “不過既然太子殿下這麽說了,今日我就應了這個請,去一趟東宮。”


    說著一步一步下了台階,高德勝側身給月昭讓了一條路:“請吧, 娘娘。”


    到了東宮,月昭站在宏偉的殿門前, 上有‘明德惟馨’四字,下有肅然巍峨的兩排侍衛, 她輕笑道:“數年來我都未來過東宮, 要是早來這一趟,或許很多事都會不一樣了。”


    高德勝不太明白這賢妃娘娘的意思,月昭也沒有要細說的意思, 徑直進殿了。


    進殿後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李明衍站在那裏, 他背對著她,可轉過身的神情是月昭從未見到過的。


    這位從出生起就齊聚了所有人期待的太子殿下,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個階段都超乎所有人的預期,詩書佼佼、武藝出眾, 品行也是無可挑剔。


    最難得的是多年來的克己慎行, 從未有過行差踏錯的時候, 包括那該到位的禮儀規矩。


    以前, 對於她,他向來是客氣周到的敬意,但這敬意中不乏恰到好處的疏離與淡漠。


    而眼下,疏離與淡漠依在,除此之外,盡是審視與淩厲。


    若說月昭以前覺得這太子更像九重天上的仙人,哪有一點凡人氣,但現在,確實像個真正手握權柄的上位者,宣判她的罪行。


    可她有什麽好怕的。


    月昭無懼對上他的視線,溫聲開口道:“高德勝說太子殿下請我過來商量急事,這才一點也不耽擱地從景淑宮過來,現在一來,倒不像商量事的樣子。”


    “坐下來說吧。”李明衍又淡聲讓高德勝上茶。


    月昭喝著茶,隻覺得李明衍這人實在太沉得住氣,現在恐怕已經覺得在陸雲檀藥裏做手腳的事是她吩咐韓驊的。


    可除了方才進來的那一眼,現在當真是不動聲色。


    待月昭喝了第一杯茶,李明衍慢聲開口道:“請賢妃娘娘來不為別的事,是為了雲檀,雲檀這一胎懷得艱難,孕反嚴重,好在後來太醫開了一帖藥,但這藥裏有髒東西。”


    “髒東西?”月昭瞬間麵露焦急,“是怎麽回事?”


    “這裏麵摻的東西叫棲茸菇,”李明衍麵色沒有任何變化道,“藥是前些日子換的太醫負責,尋了太醫,他說是在賢妃娘娘你的逼迫下不得已而為之。”


    “胡說——”月昭一下站起身,滿臉怒容,“本宮做何幹要他去陷害雲檀!”


    李明衍沒有接月昭的話茬,繼續道:“且這藥方,並非你現在才給的他,而是早在二十多年,在母後保胎之時,你給了當時負責紫宸殿看護調理的太醫,這太醫也就是韓驊。”


    “母後去世前之異樣,性情大變,痛苦萬分,正如今日這藥方長期使用之後果。”


    “太子殿下!”月昭提聲道,“你現在不僅懷疑本宮要害雲檀,還要懷疑當年先皇後並非死於舊疾,而是被我殺害?您不覺得荒唐可笑嗎!”


    緊接著月昭的質問,李明衍徑直慢聲道:“不是懷疑。”


    他對於她做了此事是確定的,何談懷疑。


    李明衍話音落下後,明德殿內一片沉寂,月昭沉默許久,似是在經過無數思考後,才開了口:“看來,這件事是瞞不下去了……也是我的錯,識人不明。”


    說到這裏,月昭走到明德殿中央,向李明衍行了一個大禮,慢聲道:“太子殿下,本宮應你的邀請之前,已經有猜測到你所為何事。你說的話,對了一半,錯了一半。”


    “對的是,早在二十年前,本宮就知道這藥方,知道這棲茸菇,本宮也知道先皇後之死與這藥有關。”


    “錯的是,這一切並非本宮所為,而當時本宮為了保護一個女孩,特地沒有將一切說出來。”


    月昭像是在回憶過往。


    “那個女孩是當年本宮隨父親前往平州時,在魏國與鶴拓邊境相交的村落裏撿來的,無父無母,發現的時候瘦得剩下一張皮和一架骨。”


    “本宮給她吃食,教她讀書寫字,日夜帶著她、護著她,當她是自己的親妹妹,後來本宮發現自己這妹妹製香製藥頗有天賦,本宮縱著她,她想要什麽,本宮便給什麽。”


    “隻要她高興,本宮做什麽都願意,但沒想到有一天,她竟會釀下大錯。”


    “她,視本宮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護本宮心切,這執念太深,甚至帶著如餓狗搶食的狠,當年本宮先懷了孕,先皇後娘娘後腳也懷了,聖上惦記著先皇後娘娘,未來景淑宮多加看望。”


    “這與皇家的婚事,說愛太濃,大多也是為了聯姻,本宮知這一點,所以不太在意,但月昭不知,她恨透了聖上,連帶著先皇後娘娘,在當時先皇後娘娘胎像不穩、全太醫院束手無策之時,她偷偷給了韓驊這一藥方。”


    說到這裏,月昭抬眼看李明衍,見他麵色微沉,知道他已聽了進去。


    她繼續道:“韓驊隻知這藥方有安胎保胎之奇效,但卻不知裏麵的惡毒之處。”


    “棲茸菇實則還有一名,喚浮生一夢。”


    “喝下之後飄飄似仙,沉溺幻中無法自拔,而很快剝離美好,癮症發作之時更加痛苦萬分,最後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自己也會分不清。”


    “隨著服用時間越長、清醒時間越短,後來,就算再多的棲茸菇都隻能帶來片刻的舒緩,沒有人能承受最後的苦痛。”


    “先皇後娘娘,紫宸殿說是舊疾發作,但作為太醫韓驊怎麽會不知道這其中微妙,他跑來質問月昭,被本宮發現,本宮才知月昭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


    “可本宮不舍啊,殿下。”說到此處,月昭眼眶泛紅,“本宮待她如親妹,吃穿同住這些年,甚至勝似親妹,怎麽舍得把她交出去……於是本宮犯下了大錯,將此事隱瞞了,送她出宮。”


    “可沒想到……”月昭垂著頭,眼淚似線地下來,“她以為本宮要將她拋棄,竟自刎了。”


    “本宮自知有錯,但萬萬不敢認下謀害太子妃、謀害皇嗣的罪名,”月昭道,“當年之罪,殿下完全可以將本宮交上處理,本宮沒有半句怨言。”


    李明衍聽完,視線投向月昭,緩緩道:“當年之事,孤會再查。但韓驊,口口聲聲說的是你,而非那鶴拓女子。”


    月昭明白李明衍的話外之音,這是在說吩咐韓驊的是她,而不是死去的月昭,畢竟月昭早已死去,那前些日子還去逼迫韓驊的也唯有是她。


    她鎮定心緒,字字句句清晰道:“本宮本以為這件事會過去,沒想到多年後,這韓驊還會用這張藥方,殿下,本宮已經多年未見過韓驊,更未曾逼迫過他,你深信韓驊說的話,卻一個字都不相信本宮說的話,那本宮還有什麽好說的。”


    “賢妃娘娘不要動氣,”李明衍平靜道,“如今雲檀被這狠毒法子害了,孤一時心切罷,還望娘娘見諒。那娘娘的意思是韓驊在撒謊。”


    “本宮未這般說,本宮隻將本宮知道的事說出來,”月昭回道,“真要本宮說,他貪圖這名醫的名聲,貪圖這榮華富貴,不肯放手那方神藥,也是能理解。”


    “韓驊想要這藥方的奇效,卻沒本事改善這藥方,為了富貴,隻能鋌而走險用了這方子。”


    “本宮知道有些藥方少了一味藥,效果會大不相同,”月昭道,“韓驊肯定也知道,用這方子調理幾天起了效果,後麵又換普通的方子,做到天衣無縫,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他運氣差了些,現在便被發現了。”


    李明衍沉默片刻,開口道:“孤知道了。”


    聽到李明衍的這句話,月昭心裏穩了些。


    李明衍今日這行動,斷有她一旦解釋不清或回答錯的話,就將她打落牢獄的架勢。


    如今卻沒有這麽做,想來已經有些信了她的話,至於他接下來要查的東西,無非是月昭的死、韓驊的藥方,但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況且,沒有任何破綻。


    李明衍果然接著說道:“無事了,孤讓高德勝送娘娘回宮。”


    月昭起身,就在轉身離開明德殿之時,聽背後李明衍平靜的聲音傳來:“不過有一事,娘娘恐怕還不知道,韓驊已經死了,在東宮,哭嚎著說了一些話,撞死了這你旁邊的這柱子上。”


    “後來去他家裏,他那妻子也吊死在屋梁上,是在韓驊死之前吊死的。”


    月昭心中一震,緩緩轉身,對上李明衍黑沉的眼神,眼神中暗藏劍似的淩厲。


    “韓驊與其妻早已有就死之心,真如娘娘所說貪圖榮華富貴的人,不會這般果決向死,”李明衍道,“娘娘請回,近些日子,十率府的侍衛恐怕也要叨擾景淑宮一段時日。”


    他這是要軟禁她?!


    第78章 好戲


    ◎但就算知道愚蠢,他也一定會來。◎


    月昭回到景淑宮, 殿門一關,她的腿一軟,沈姑姑連忙扶住她:“娘娘。”


    月昭推開她, 不用她扶著自己硬撐著站起來, 麵色冷淡:“李成乾和伯姝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娘娘……”沈姑姑不太明白月昭的意思。


    月昭直接看向她道:“我們都猜錯了,他今日根本沒有要定罪的意思,實則隻是在試探我, 可我居然上了他的當,還真拿話為我自己辯白。”


    隻要辯白,她便輸了。


    “不過是虛張聲勢,我若隻是像平日隻是待在景淑宮, 而不是傻傻的跑去東宮辯白,他恐怕還會信我半分。”


    月昭冷笑:“可我一旦踏進東宮半步, 他對我的疑點便越深,我越拿事給自己辯白, 我的嫌疑就越大, 我明白這個道理,李明衍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月昭捏著自己的手,直捏得發白, 但聲音頗為平靜:“李明衍是認定我了。”


    她本以為韓驊隻是被李明衍關押起來, 沒想到那般不中用,直接撞死在東宮了。


    如此一來,方才她還把一切的罪都推到他身上……當真可笑。


    承恩殿內,太醫剛給陸雲檀把完脈, 她靜靜側躺在軟榻上, 一句話未說。


    她實在擔驚受怕, 特別是得知了那貼藥方裏麵到底有什麽之後, 做夢都會夢到她自己暴躁發狂的樣子,甚至,還夢到自己求著殿下掐死自己的場景。


    半夜驚醒,殿下一直在身旁抱著安慰她都似乎緩解不了這焦慮。


    現在殿下與淩霄道長在外殿,談話聲隱隱約約傳來,也不知是不是說給她的。


    “那貼藥長期服用效果才越強,照玄清你這麽說,先皇後娘娘從懷胎沒有多久就開始服用這藥,連服了半年多,才到了後麵的樣子,”澹台允道,“那如今太子妃娘娘才服用了半月,且劑量頗小,大體是無礙的。”


    “那便是最好了。”


    李明衍聽到這句話,也稍稍放心了些。


    高德勝也在旁邊道:“殿下也別太憂心了,太醫隨時都看護著,早晚把脈,娘娘肯定會無事的。”


    李明衍點頭,開始將昨日請賢妃來東宮的事以及她所說的話說了一些給澹台允聽,澹台允聽完道:“那賢妃娘娘昨日之言行,與平日雖無差,但有一點,她太急了。”


    李明衍點頭。


    太急於擺脫嫌疑,證明自己了,甚至還搬出二十多年的事,以及那名鶴拓女子,如此一來,反倒她有更大的事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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