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柯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把一切盡收眼底,想起今天在律所裏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個不停的小姑娘,他眸裏的清冷更深了幾分,看向陸川的眼神也實在算不上友善。


    “說實話,我和瑤瑤在一起的時候,真不知道她那位無所不能的表哥就是你。”陸川眨了眨眼,心底有些淩亂。


    其實,從知道許書瑤是許柯表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場景的到來。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不動聲色將這一場景扼殺在搖籃裏,但沒想到命運這樣弄人,他還沒來得及和許書瑤解釋清楚,就出了早上的事情。


    “現在你知道了。”許柯印象裏的陸川向來都是張揚肆意又桀驁難馴,是囂張狂妄到全校所有小混混加起來都要避其鋒芒的程度。


    這樣的一個浪蕩公子,明明前幾天還說著和書瑤並非良配,可現在這樣頹然的模樣,又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


    許柯皺了皺眉,眼底泛起一抹深深的疑惑,他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替許書瑤問上一問,顧南卻已經把車開到了兩個人麵前。


    “川哥,你……還好吧?”顧南正在倒車,不輕不重地朝著後座的陸川問了一句。


    “還活著。”陸川的視線一直落在窗外,聽到這句話時才施施然地收了回來,然後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夜幕迷城那邊安排得怎麽樣了,人都安撫住了?”


    “都安排好了,就是有一件事兒……”顧南頓了頓聲音,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許柯,不知道這件事情該不該提,畢竟那天晚上,可是惹出來了不小的風波。


    陸川沒什麽耐心,許柯也壞不了什麽大事,他實在沒必要刻意遮掩:“說。”


    顧南深深地吸了口氣:“童姐讓我派人去查阿忠的下落,放出去的人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他側過頭去,有些試探地看了看許柯的臉色,他苦惱地抿了抿唇。


    那晚在夜幕迷城的財務室裏,關於阿忠的事情,許柯和童依完全是兩個不同的看法,雖然最後還是他們這群人還是要聽童依和陸川的命令,但短暫的分歧卻被顧南清清楚楚地記了下來。


    第七十六章 我挺好的


    阿忠。


    如果不是顧南提到,陸川大概都要忘記他叛逃的事情了。畢竟是跟在身邊那麽多年的兄弟,在陸川印象裏,他還是那個瘋玩瘋鬧、沒事兒的時候耍耍嘴皮子的阿忠。


    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即便心底有再多不願,陸川也不得不懷疑起他叛逃的真正原因來。


    許柯的眸光一緊,他總覺得陸川好像已經猜到了什麽,即便現在所麵臨的情況並不樂觀,但陸川好像並沒有任何的慌亂。


    大概是看出來了許柯的不解,陸川扯了扯唇角,聲音聽起來依舊帶著散漫:“不好意思啊,讓你看笑話了。”


    他靠在皮質的座椅上,眼尾帶著一抹難以捕捉的狠戾:“其實真不算什麽大事,頂多……算個家事。”


    “家事?”許柯皺著眉,有些不明所以,卻見陸川唇角上揚的弧度更大,那抹自嘲也更加深邃。


    陸川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平淡如常:“我本來以為,她自私歸自私,到底也沒有壞到那個地步,頂多也就是看我不順眼,想要從我手裏拿走點東西罷了。可沒成想,她能這樣煞費苦心,甚至從我身邊人下手。”


    許柯聽懂了大半,卻還是不明白陸川嘴裏的那個“她”的身份:“是誰?”


    陸川沒有接話,甚至倏地換了個話題:“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是這次好像確實要麻煩你了。許柯,能不能幫我擬一份有關夜幕迷城的解除查封申請書?”


    “談不上麻煩,”許柯收回視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身為律師,我有我的職業素養。”


    陸川勾了勾唇:“行啊,等回頭,我給你送十麵錦旗。”


    許柯聽完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果斷地出聲拒絕了他:“用不著,掛不開。”


    空氣有一瞬間的靜默,顧南在前排專心致誌地開著車,陸川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許柯,最終沒忍住笑出聲來:“你這人,好沒意思啊!”


    蘇晚桐給童依煮了玉米粥,可童依還是病怏怏的沒什麽胃口,喝了兩口便不願意再動勺子,懶懶地窩在沙發裏說什麽也不起來。


    許柯發來消息的時候,她正看著陽台上的一株綠蘿出神,明明連花盆的顏色都不一樣,可落在童依眼底,卻怎麽看怎麽像律所裏被明顯疏於照顧的那一株。


    陸川的消息緊隨其後,兩個人所表達的內容大差不差,無非就是暫時無礙,隻不過陸川的語氣她都大概能腦補出來,許柯卻連標點符號都透露著清冷疏離。


    童依一直提著的那口氣終於可以放鬆,她把手機扔給蘇晚桐,但心底卻還是有些悶悶的感覺。


    今天在律所裏,許柯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陸川的事情結束,他們也就徹底結束,從此以後兩個人互不相欠,徹底兩清。


    她說不上來現在是怎樣一種心路,就好像心髒被泡進了搖晃過的可樂瓶一樣,氣泡炸裂的瞬間帶來細細密密的酸澀,讓她有些猝不及防又無能為力。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那麽一個人出現,在你生活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童依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也知道自己在念念不忘著些什麽,甚至連許柯今天上午眼底那抹難以捕捉的失落都記得一清二楚。


    心痛是這樣的感覺啊。童依眨了眨眼睛,原本張揚明豔的小臉上隻剩下一抹苦澀,再也沒了從前那般精致明媚,看得蘇晚桐著急不已。


    她坐在童依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腕,聲音裏也帶了一絲低落:“童依,你別這樣。”


    “我沒事啊,”童依扯了扯唇角,聲音雖然有些低啞,但她已經努力讓自己聽起來音色如常,“我挺好的,不用擔心我。”


    “拜托,我可是海後哎!”她輕輕挑著眉,燦若星辰的眸子裏卻再也沒有從前那般輕快,甚至連演技也變得拙劣起來,“海後怎麽可能會為情所困!”


    蘇晚桐把她攬進懷裏:“喂,都這麽難過了,幹嘛還要騙自己啊?”


    “難過個鬼啊!”童依吸了吸鼻子,“我提的離婚,我甩的人家,該難過的人不是我好不好!”


    蘇晚桐知道她嘴硬,所以隻是輕輕地將人抱著,沒再多說些什麽,她也不知道這樣過去了多久,隻聽見懷裏的人發出一聲極輕的嚶嚀,隨後,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捕捉的傷心。


    “有一說一啊,看見他難過,我也挺不好受的。”


    童依揉了揉眼睛,聲音裏帶著幾分玩笑的意味:“大概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不都說嗎?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萬顆銀針,這一次,上一次,都是我親手把人推開的。”


    直到這時,蘇晚桐徹底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能從童依嘴裏聽到“真心”這兩個字,實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說,明明沒有結局的兩個人,上天到底為什麽要安排他們相遇呢?即便相遇,又為什麽要安排他們有這樣一段感情的糾纏呢?”


    童依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蘇晚桐的冰箱裏翻出來了兩瓶烈酒,一整天沒怎麽好好吃東西的胃屬實有些撐不下去,蘇晚桐試著想要奪下酒瓶,但童依嚴防死守,從未讓她真正得逞。


    她在心底暗暗搖了搖頭,單手扶住自己的腦袋,試圖開解一下當了那麽多年旁觀者、腦子格外清醒理智、但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又稀裏糊塗不知所措的海後殿下:“童依,為什麽你這樣確定,你和許柯就一定沒有結局呢?”


    “既然這麽喜歡又這麽放不下,為什麽不能嚐試著去尋找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呢?”


    “放不下我承認,至於別的,”童依倔強地咬著唇,“我就是……不想認輸,尤其是不想輸給許柯。”


    “高中時候他就次次搶我年級第一,隻要有他參加的聯考我必然要退居二線,之前輸給他這麽多次也就罷了,畢竟除非給我文綜答案,不然我怎麽也不可能拿到滿分。”


    第七十七章 醫者不自醫


    她振振有詞,眼底帶著一抹淺淺的倔強:“所以,感情這種事情明明是我的主場,說什麽也不能先一步敗下陣來。”


    “再說,你見過哪個海後釣魚不成反倒把自己搭進去的?我才不要當這大冤種,要是讓陸川和林璐還有李牧他們知道了,還不天天拿來當笑話!我的魚兒要是被笑跑了,你賠給我啊?”童依揚了揚眉,傲嬌中帶著一抹固執,“我不管,反正……我不要認輸!”


    “寶貝,”蘇晚桐耐心地同她解釋,“事情已經發展到了現在,你還覺得隻是因為你不想認輸、尤其是不想輸給許柯才會這樣難過嗎?”


    “是吧。”童依眨著漂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細細密密的水霧自眼底氤氳而起,連光影也有些模糊。


    她盯著手裏那串已經枯萎了的茉莉手環,心頭不免有些酸澀。原本潔白的花朵此刻已經蔫巴泛黃,甚至邊緣部分也變得脆弱風幹,清淡怡人的香氣早就消散了大半,連鐵絲的形狀也因為擠壓變得奇奇怪怪。


    其實,如果那天自己沒有發出去那條信息,沒有這樣固執地將人推開,沒有再醒來之後落荒而逃,這串茉莉手環應該由他親手給自己帶上吧。


    她還記得在烏鎮的時候,賣花的阿婆笑著和許柯打趣,說自己這樣的小姑娘人比花嬌,囑咐他可要領好媳婦,免得被別人給搶了去。


    許柯紅著臉點了點頭,甚至半點也沒有反駁阿婆漫不經心間說出來的那兩個字,白皙纖長的手指笨拙地打開由鐵絲簡易彎曲製成的手環卡扣,試了好幾次才終於成功戴好。


    自己抬起手腕,看著每一個花瓣在陽光下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澤,隻是嘴上還取笑著他笨手笨腳,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笨蛋。


    許柯挑了挑眉,卻還是置若罔聞,反倒和自己一起仰著臉,細細翻看著每一個茉莉花朵,連眼角都帶著淺淺的笑意,不善言辭和表達的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終冷不丁地冒出兩個字來:“好看。”


    童依嫌棄他的敷衍,埋怨他的糊弄,卻還是忍不住盯著他彎起的唇角和清澈的眼眸,少年獨有的朗然如清風明月,讓人根本移不開眼。


    那一刻,童依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叫做一眼萬年。


    “那你對輸贏的定義是什麽呢?”蘇晚桐倚在沙發上,順著她的視線一起向陽台看去。


    窗外已是燈火闌珊,南城到了夏天就有一連串的雨季,或許上午還是晴空萬裏豔陽高照的風景,下午就已經陰雲翻滾風雨交加。


    童依堪堪從五年前烏鎮那段快樂美好的記憶裏回過神來,雖然蘇晚桐的問題也讓她不由自主地沉默。


    自己對輸贏的定義是什麽呢?童依抿了抿唇,眼底的情緒意味不明,甚至帶了幾分茫然,好像從來沒有過那樣張揚明豔、眉眼都帶著肆意的時候。


    她這樣別扭的人,別說得理不饒人,沒理她也偏偏要爭三分,甚至連童依自己也不清楚,她是什麽時候有了這樣奇奇怪怪的性格。


    “你說你是勝負欲上頭,那我問你,你想要得到許柯,對不對?”蘇晚桐摸摸她的腦袋,像是再給一隻炸毛的小貓咪順毛。


    她用指尖一下又一下地順著童依的長發,不等她接話便已經自問自答:“可是你從五年前就已經得到過他了呀。”


    “你得到了他的人也得到了他的心,為什麽還會覺得自己是輸家呢?”


    童依咬著唇,是啊,她不止一次得到過許柯,甚至不止一次得到過滿眼都是自己的許柯,她贏了許柯的人,也贏了許柯的心,為什麽還會這樣難過呢?


    她扶了扶腦袋,隻覺得頭痛欲裂,整個人迷迷糊糊又昏昏欲睡,感覺身體都快要不是自己的樣子。


    “既然這麽割舍不下,”蘇晚桐眸裏帶著滿滿的心疼,聲音也盡可能輕柔溫和,“你為什麽不肯靜下心來,仔細思考一下你對他到底是什麽樣的想法,又是什麽樣的感情呢?”


    酒精麻醉了她的心緒,同時也放縱了她的思念,蘇晚桐見懷裏的人遲遲沒有回應,才發覺童依已經睡了過去。


    她認命地拿起茶幾上的酒瓶,看了一眼瓶身上的度數,隻覺得出奇。童依的酒量向來不錯,有時候連陸川也不敢真的和她硬拚,這才不過半瓶下去,她竟然能醉過去。


    蘇晚桐歎了口氣,扶著童依往自己的臥室走。她好不容易把人塞進被窩,又替她蓋好被子,剛剛要關掉床頭的小夜燈,卻聽見了童依模糊不清的聲音。


    隻見她閉著眼睛翻了個身,卻還是抬手擋了擋燈光,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東西,現在不滿地撇了唇角,嘴裏還輕聲嘟囔著什麽,這讓蘇晚桐來了興致,忍不住靠近聽了聽。


    童依沒有要轉醒的跡象,半長的卷發隨意地散落在枕頭的一側,未施粉黛的小臉上少了幾份嬌豔,反倒多出幾分難得一見的乖巧,連眉心也依舊輕輕地蹙起,看樣子即便是在睡夢之中,也依舊沒有特別開心。


    她放下擋著小夜燈光線的手臂,隨意地卷了脖頸間的被子摟進懷裏,豔豔紅唇輕輕動了幾下,聲音卻比剛剛要清晰了不少:“許柯……”


    嘶!


    蘇晚桐驚訝地睜大眼睛,連微微俯身的動作也跟著呆滯,她屏住呼吸,連大氣也沒怎麽敢喘,心想還真是出了奇。


    這高嶺之花確實是有兩把刷子,這麽多年,這樣的場景,蘇晚桐還真是第一次見。


    她挑著眉,想起剛剛還滿口否認、說自己隻是不想認輸、尤其是不想輸給許柯所以才這麽念念不忘的海後殿下,心裏盤算著要不要給她錄一段視頻。


    蘇晚桐搖著頭輕笑,今天幫童依分析感情分析的頭頭是道,但一想起那個人來,自己也還是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就好像醫者不自醫,當局者永遠迷,誰也不能代替。


    第七十八章 他不能了


    陸川回到家裏的時候,許書瑤已經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房間裏一片昏暗,隻有客廳裏留了一盞小小的夜燈,清冷月色透過半掩的窗簾,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孤寂。


    他站在玄關的位置,看著沙發上縮成一團的小姑娘愣了好一會兒神。向來桀驁不馴的人有一瞬間怔愣,時間太過久遠,陸川已經快要忘記上一次有人為晚歸的他留一盞燈火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這麽多年過去,他其實早已經習慣一個人麵對無邊無際的黑暗。


    大概是真的太困,自己回來這麽久,她也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暖黃色的燈光溫柔地陪著睡夢中的人,許書瑤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光明之中。他收回視線,發現自己所站立的地方一片漆黑,隻有還未熄滅的手機屏幕散發出微弱的光亮。


    陸川搖了搖頭,眼底帶著一抹戲謔,她這樣的人,本就不該遇上自己的。


    兩個人的開始就是一個錯誤,他的貪心不應該毀掉她原本平靜安然的人生,自己這樣的人也不配得到什麽所謂的救贖。


    她不應該被自己扯進無望的深淵,也不應該繼續為著沒有結果的事情苦苦掙紮,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不忍,到頭來也隻會害了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海後上岸計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安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安意並收藏海後上岸計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