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青棠素來是個有決斷的人,既然打算去做,便要製定周密的計劃。


    大致人選範圍已經有了,那麽該怎麽勾引,如何勾引?雙方有接觸,必然少不得相處,她又該如何去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相處?


    對此,顏青棠選擇繼續求助蘇小喬。


    論和男人打交道,全天下大概再沒有比蒔花坊的頭牌更有經驗。


    “一次肯定懷不上,你要做好多次的打算,據說女子一月中有那麽幾天易受孕,你最好找個大夫問問,如此一來力氣才不會浪費在無用處。”


    什麽叫一次肯定懷不上?


    還要多次?


    什麽叫力氣才不會浪費在無用處?


    顏青棠難得一副大紅臉,卻強行忍著,認真聽。


    “如此一來,少不得有長時間的接觸,你最好給自己編個身份。”


    “那你覺得編個什麽樣的身份合適?”


    蘇小喬道:“肯定要能唬過人的,而且以後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的。”


    顏青棠認真地想了想。


    “你讓我去蘇公弄附近挑趕考的書生,我想了想這個範圍就挺合適,能考上秀才的,蠢不到哪兒去。為了以後省去麻煩,事成後對方最好不會再與我有什麽交集,所以要挑個家境貧寒的。最好不是當地人,以後大概率不會再來蘇州。”


    她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筆墨紙,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家境貧寒,不是當地人。


    “你說蘇公弄定慧寺附近的客棧都滿了,前來趕考必然要住客棧,每逢這時,蘇州城裏的客棧都比往年貴,許多趕考的書生住不到客棧,都會選擇賃民居,或是去寺廟借住。如此一來,我需要一座房子,我作為房主,把房子賃給對方,這樣就有了接觸的機會。”


    她又在紙上寫下——


    房子,房主。


    “可如此一來,就如你所說,我需要一個身份。這個身份要能唬過對方,以及附近住戶。”


    民居嘛,必然有街坊鄰裏,一個生人突然出現在這裏,到時候恐怕會說漏嘴。


    她又在紙上寫下一行字,格外加了道橫杠,用以注明。


    “你覺得丈夫無用卻又嫌棄妻子不能生的富家太太如何?”


    “……”


    “既可解釋丈夫不在,又能形成威懾,等事成後我想攆他走,也能以丈夫要回來為由。”


    “……”


    “他懼於通奸罪名,必然心虛,以後再不敢來找我,就算來找,到時候我肯定也不在了。”


    第16章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蘇小喬見她計劃如此‘周密’,甚至連借種成功後如何溜之大吉都想好了,早已是目瞪口呆。


    這哪用得著她出什麽主意啊?


    她自己想得比任何人都周全。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該如何跟男人相處。”


    見她目光看來,蘇小喬忙道:“這個簡單,我安排你在蒔花坊當兩天灑掃丫頭,你多看看就會了。”


    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園子。


    曲徑通幽的青石小路,兩側綠蔭婆娑、花草繁茂,奇石假山被綠水環繞,蜿蜒的曲廊、小橋流水,蔥鬱花木後掩映著幾處粉牆黛瓦的精致樓閣。


    回廊下,懸掛著幾個圓形的紅木鳥籠,一個身形消瘦披著靛青色長袍的身影,正背對著喂鳥。


    一旁,身穿官服的趙慶德束手站立著。


    “你說她主動來找你,想讓你幫她把官司壓下去?還說對方背後有人撐腰,點明了要盡快結案?而那人是阮呈玄?”


    “是。”


    “行吧,你先回去。”


    趙慶德沒有多留,折身下去了。


    待他走後,從一旁水榭中走出來一人。


    此人大約有五十多歲,身材幹瘦,穿一身低調的灰黑色長袍。來了後也沒說話,靜靜地站著。


    “你方才都聽見了?”喂鳥的人聲音懶洋洋的。


    來人恭敬道:“照這麽說,她應該什麽都不知道。”


    喂鳥的人‘嗯’了一聲,又笑道:“也不知他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竟提前打聽到給吳江知縣遞話的人是阮呈玄。”


    “他大概也清楚處在他這個位置,隻能仰仗大人,大人好他便好,大人若不好,他自然也好不了,既然他誠心為大人辦事,大人不如就收下他。”


    喂鳥的人笑了一聲,“我倒不希望他為我辦什麽事,不如就像現在這樣。”


    葛宏慎明白他為何這麽說,卻不好插言,隻能不出聲。


    “這阮呈玄手伸得未免也太長了些,竟把手伸到了顏家去。”喂鳥的人扔下鳥食罐子,拍了拍手上的殘渣,轉過身來,“也是事情太巧,竟讓他在這種時候跟盧遊簡搭上了線,倒給周黨壯了膽子,膽敢來擼虎須。”


    竟是個年紀四十多歲,麵容清雋,稱得上是儀表堂堂的男子。


    正是江南織造嚴占鬆。


    他顯然是個隨性肆意的人,隻穿了身白色中單,外麵披了件袍子,光腳趿著雙黑色軟底布鞋。


    “那大人準備——”


    “準備什麽?”


    嚴占鬆笑睨了來人一眼,“最近乃多事之秋,沒事不要找事。”


    “大人是在說傳說中的那位?難道那位真要來蘇州?”葛宏慎麵色驚疑。


    “誰知道呢。”嚴占鬆伸了個懶腰,慢悠悠道,“消息是浙江那邊傳來的,現如今蘇州這一畝三分地都知道了,人人自危,最近一個個都乖得很。要不你以為姓阮的會如此含蓄,早該雷霆萬鈞出手拿下顏家,給我們添堵了。”


    “那這顏家——”


    “下麵缺辦事的人,既然顏家還願意繼續辦事,那就讓她先辦著,也免得你該要急了。”


    聞言,葛宏慎露出幾分局促尷尬之色。


    這幾分局促尷尬不多不少,正好把嚴占鬆逗笑了。


    他抬起手指點了點葛宏慎,大笑著離開了。


    葛宏慎走出江南織造局,在後門坐上自家的馬車。


    “四爺,事可成了?”


    葛宏慎微微頷首。


    說話的人鬆了口氣:“成了就行,若不然……”


    這世道從來都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顏家富,但在蘇州還有比顏家更富的,那就是江南第一富商葛家。


    葛家也是做絲綢生意起家,不過那是許多年以前,後來葛家有些心猿意馬,各行各業都有生意。


    但終歸是祖業,且葛家如今做的這門生意可離不開絲綢,如若上麵的顏家真倒了,藏在下麵的葛家可就難藏住了。


    所以顏家不能倒,至少現在不能。


    “四爺,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去卞大人的私宅。”


    連著幾日,每天顏青棠都會來一趟蒔花坊,偷偷觀察那些花娘如何和男人相處。


    蘇小喬是頭牌,頭牌和普通花娘不一樣,多以才藝博風頭,是動用不上那些普通的籠絡男人的手段。


    開始顏青棠還會羞澀、難堪,漸漸安之若素,等她能做到麵不改色時,蘇小喬覺得她可以‘出師’了。


    可顏青棠還覺得不夠,知道怎麽做和會做是兩碼事,正好她留在蘇州等織造局的信兒,倒不急著回盛澤。


    這天,一身丫鬟打扮的顏青棠,悄悄從蒔花坊後門出來了。


    此時的她,哪還有以前的模樣,不光膚色塗暗了,還把眉描得又粗又黑,臉上還多了幾顆痣,看起來絲毫不起眼。


    出了窄小的巷子,路對麵停著一輛馬車。


    素雲正坐在車裏等姑娘。


    顏青棠每天都午時來,臨近天黑時走。


    雖說晚上的蒔花坊比下午要更熱鬧一些,但晚上太混亂了,而且那些尋花客來了就是直奔主題,倒不如下午來此的客人,多是打發時間聽聽小曲兒,更具有觀摩性。


    上了車,顏青棠伸手要茶。


    素雲忙端來一盞早就沏好的茶,又幫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姑娘怎出了這麽多汗?她們讓你幹活兒了?”


    既然扮灑掃丫鬟,自然要像模像樣,所以顏青棠少不得拿把掃帚或是抹布四處走。有時碰見多事的人,就會吩咐她幫著幹點別的雜活。


    例如出去買個零嘴,或胭脂水粉啥的。


    今兒顏青棠就碰見一個,幸虧她對附近也算熟悉,好不容易買回來,又有人叫她把弄髒的地麵掃一掃,才會忙得一頭汗。


    “姑娘,可還去別處,若不去就回了。”車外,顏青棠的奶兄弟李貴道。


    李貴的娘是顏青棠的奶娘,算是顏家的家生子,以前李貴是在張管事身邊打下手,這次六子受了傷,不能跟來,於是就換了他跟在顏青棠身邊。


    “先不回,去蘇公弄和定慧寺附近逛逛。”


    聞言,素雲和李貴都有些詫異,但也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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