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方硯台,何必動此幹戈?若是謝大家不嫌棄,本公子家中有一方上好的端硯,改日送給謝大家?”


    “那就謝謝公子了。”


    頓了頓,謝蘭春又道:“今日船上有貴客,恕蘭春不能多陪。”


    隨著下水尋‘物’的隨從紛紛上船,蒔花坊的花船緩緩動了,駛離了這裏。


    而此時,顏青棠早已悄無聲息地換了地方,改為藏身到剛來的這艘花船的船底。


    她鬆了口氣,心中甚是僥幸,心想這也算錯打錯著,讓她得以逃脫。等會兒趁人不備,她會悄悄潛入這艘花船,等靠岸後就可離開。


    剛鬆下口氣,她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


    怎麽頭頂上那些鶯鶯燕燕聲沒了?


    這時,頭頂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怎麽不上來?待在水裏不冷麽?”


    她身子頓時一僵。


    四月末的湖水,還是有些涼的。


    可這一來一去接連發生了這麽多事,顏青棠根本顧不得去管湖水涼不涼。


    此時被人發現,她才覺得自己最近好像與水犯衝,這才多久,她竟不得不跳水兩次。


    她仰起頭來,瞧向上方。


    對方背著光,看不清麵容,隻知道是個年輕男子,就是方才那個自稱‘本公子’,又要送謝蘭春硯台的人。


    被堵在這種地方,她清楚自己就算不想上船,恐怕也不行,不然這人若是吵鬧起來,再把阮呈玄給引回來那就不好了。


    一個風流浪蕩子,也許他能發現自己,隻是方才自己動作不小心顯了痕跡,這種人不難對付,總比自己被人堵在這上不得下不去的強。


    各種思緒劃過,不過是一瞬間。


    麵上,顏青棠裝作被凍得不輕的樣子,略顯嬌弱地看著對方。


    “公子,我這也上不去啊。”


    下一刻,一條繩索被人扔了下來。


    顏青棠抓住繩索,正想自己怎麽通過繩索爬上去,突然一股巨力襲來,她被人提出了水麵,又落到了舢板上。


    她顧不得去擦臉上的水,抬目四望。


    就見本該熱鬧的花船,此時人都不知跑哪兒去了,花娘們不見了,尋芳客也不見了,舢板上隻站著這位‘公子’,四周安靜得嚇人。


    難道這艘船也是別有目的靠近蒔花坊的花船?那此人方才說要送謝蘭春硯台,應該就是借口了,其本身目的就是想靠近一探究竟。


    此人不是個普通的尋芳客。


    “公子,謝謝你救我上來,不然青兒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她隨便起了個名,學著花樓裏花娘們的做派,嬌滴滴地擦了擦臉上的水,又抱怨道,“這個謝蘭春,醋勁兒未免也太大了,竟因為大人多看了我兩眼,便讓人把我丟進水裏!”


    “難道不是你喬裝上船,想搶她的恩客,不慎被其發現,才自己跳入水中?”


    顏青棠表情訕訕又嬌嗔,分明就是一個□□因虛榮心說謊,不慎被人發現的心虛和狡黠。


    “公子慧眼。”她嬌滴滴道,“我確實沒懷好心思,但她也不能這麽做啊,還派人下水抓我!分明就是想謀人性命……”


    噗地一聲笑。


    聽到這一聲,顏青棠才發現,方才說話的人竟不是這位救她上來的‘公子’。


    那是誰在說話?


    此刻,她沒有被拆穿的尷尬,隻有全然的警惕。


    “把自己擦一擦,進來說話。”那個聲音又道。


    陳越白忙遞上一條布巾來。


    顏青棠接過布巾,看向不遠處的艙房門。


    那裏,正是說話之人的所在之處。


    不光有布巾,還有熱茶。


    顏青棠借著喝茶的功夫,將整個室內打量了一番。


    就是一間很普通的雅室,隻有右側的屏風看起來不普通,因為那裏明顯坐著個男人。


    男人梳獨髻,穿大袖袍衫,靠坐在大椅上,一手置於椅子扶手上,另一隻手慵懶地搭在膝上。


    從透過來的影子隻能看出這些,但從對方聲音來看,應該是個年輕人或者中年人?


    根本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顏青棠心中暗暗失望。


    既然信息不明,那就不要說話了,她很有耐心,有耐心在這跟著兩人耗下去,不管他們是什麽目的。


    所幸是對方似乎並不想跟她耗。


    一旁,身材高大,穿一身寶藍色繡金線長袍,臉上頗有幾分玩世不恭的男子,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你方才在偷聽阮呈玄和盧遊簡說話?”


    從這一句話便能判斷出,可能她所有行徑,早已被對方納入眼底。


    對方之所以把船靠近,根本不是衝謝蘭春、阮呈玄去的,而是衝著她。


    就等著她自投羅網。


    生平第一次,顏青棠有一種落入別人算計的感覺。


    這種感覺極為不好,讓她的警惕心直接拉到臨界點。


    他們是什麽身份?有何目的?為何會盯上她,還是隻是偶然發現她的行徑,所以順勢救了她?


    這艘花船應該就是當時她所看見的,停在遠處的幾艘花船之一,如此遠的距離,這兩人是怎麽看見她偷聽的?


    不,也不是不能看到。


    西洋的千裏鏡便可以。


    這東西顏青棠曾聽舅舅說過,說極其罕見,花大價錢都買不到,據說隻有朝廷有,要麽就是個別幾個高官顯貴私人珍藏。


    所以他們是朝廷的人?


    在暗中監視阮盧二人,而她隻是偶然撞見的一隻小螞蚱?


    就在顏青棠思索之間,其實陳越白早已衝屏風後遞了無數眼色,無奈屏風後的人並不理他。


    無奈,他清咳了兩聲,尋思該怎麽審問這位顏少東家。


    方才在船靠近時,他就從主子口中得知,此女就是顏家的那個女東家,顏青棠。


    至於主子為何認識此女,為何知道此女就是顏青棠,他是一概不知。


    可就算不知道,他也能看出主子待此女的態度不同尋常。不然方才能見到此女落水,就趕緊讓他把船駛過去,還配合演了出戲,讓她脫身?


    端硯?


    他可沒有一方端硯,送給那位謝大家。


    再看對方正值妙齡,長相貌美。


    主子又是正值青年,龍精虎猛之時。


    這一男一女,容易幹柴烈火,不免讓陳越白這個辦公務時手段狠辣,但平時卻不太正經的人浮想聯翩,自然也用不出疾風司用來審訊犯人的手段。


    屏風後,紀景行無聲一哼。


    陳越白此人他早就有所耳聞,此番見他神態,自然知道他是老毛病犯了,又多想了。


    再看看那邊,明顯打算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狡猾女人。


    他沉吟一下,開口了。


    “你雖不識得本官,但本官識得你。”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說話也變得慢慢悠悠,也就是俗稱的用了‘官腔’。


    “你我曾有一麵之緣,馮澤也與本官專門提到過你。”


    一麵之緣,馮澤,本官?


    姓馮,她最近接觸的人中,隻有那位馮爺姓馮。


    難道馮澤就是那位馮爺?一麵之緣是蘆墟蕩她被人從水中救起那次?本官?馮爺背後的主子?


    怕猜錯了,她拱手做疑惑狀:“還不知是何時的一麵之緣?”


    “蘆墟蕩,蘆墟鎮。”


    是了,是了,就是這位大官。


    顏青棠不禁放鬆下來,情不自禁問:“馮爺還好嗎?”


    “本官命他在外辦事。”


    辦事?


    難道是查巡檢司?


    “還不知大人是……”


    顏青棠還想再確定一下。


    但紀景行不是與她第一次打交道,雖多為‘神交’,青陽巷那座小院裏此女又變幻了一副模樣,但這並不妨礙他通過這些事情對此女有所判斷。


    尤為狡猾,凡有言,必有謀算。


    “你不用細問,就當本官是過路欽差。”頗有點高深莫測的架勢。


    所以他就是阮盧二人口中的‘那位’,讓整個蘇州官場聞風喪膽,連勾欄都不敢去的‘那位’?


    顏青棠的心,怦怦直跳。


    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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