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山頂時,路終於平坦了。


    入目之間,有大片竹林,另有杏樹、桃樹、芙蓉、石榴等等,凡是人能想到的樹木,這裏似乎都有。


    正值五月頭,許多果樹的花已落下,樹上隻能看見零星花瓣,枝頭卻多了許多青果,一派生機盎然。


    往裏走去,一座古香古色的建築坐落於林中。


    門樓和院牆是早就建好的,門楣上沒有匾額。


    院子是用石板鋪就的路麵,兩側種了幾棵一看就是新栽下的樹,再往前正前方則是一座屋脊高聳的屋子,三開間,此時大門敞開著,門前站著幾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樣子是一家人。


    那個看著像是女眷的人,身邊跟著一個丫鬟,手中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幼童。


    另有兩個仆人打扮模樣的人,還有一青衣老者陪站在一旁。


    青衣老者一見顏青棠來了,就忙上了前來。


    他是顏家的老人,如今一家人都住在山上,為顏家看管墓地。


    看似守陵這活兒十分清寒,實際上隔兩日就有人送來各種吃食用物,老人也有兒女,平時可以下山,一家幾口住在山上,山上的瓜果隨意可吃,又能在後山養雞養鴨養牲口,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


    “少東家,主枝那來人了,是族長家的四爺。”


    並不出顏青棠所料,隻要顏瀚海不是個傻子,就不會錯過這次與她‘偶遇’的機會。


    瞧瞧,心機深沉的人就是這般處事。


    想與你見麵,但又不想主動落於下層,端午乃節氣,雖沒有祭祀先人的規矩,但孝順之人必然要借機上來祭奠一二,如此一來正好偶遇,既可顯示沒有敵對之心,還可顯示終究念著一份舊情。


    而之於顏青棠,她來赴約就是告訴對方,我知你想之所想,都是多年的狐狸,就別演什麽聊齋,我可以和你見麵,但你最好拿出誠意,別拖拖拉拉遮遮掩掩。


    說話間,門裏走出一名男子。


    他身著青色長袍,外罩一件黑色大袖衫,衣衫半舊不新,看得出不是個喜好奢華之人。


    他年紀約莫有三十些許,身材高大,自有一番儒雅溫和氣質。


    見到此人,顏青棠才突然想起,自己見過這位主枝的四爺。


    第38章


    ◎我別說砸他一下,甚至打殺了他◎


    彼時, 她還不及豆蔻,一次來書房找爹,爹正在見客。


    客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 穿一身暗藍色直裰, 正坐於椅上。其麵上還可見青澀,但眉眼俊朗,滿身書生氣, 可以預料到日後的風華。


    不巧,顏瀚海也想起當年。


    那年他金榜題名,回鄉祭祖時順便來向顏世川道謝,這顏世川雖為商人, 但出乎意料的飽學多才,兩人相談甚歡。


    這時, 門外走進來一個少女。


    還不是少女,但已有了少女雛形, 其眉眼出眾, 日後可預見定是絕色。


    她手中拿著賬冊,似乎想問爹什麽,沒料到屋中還有外男。


    他當時以為此女定要詫異, 未曾想對方卻是看了他一眼, 便淡定地轉身離去了,說等會兒再來。


    回憶間,二人交身錯過。


    並無眼神對接,仿若並不相識。


    顏青棠走進去, 靜靜地在爹娘的牌位前站了一會兒。


    有人遞來香, 接過時才發現竟是景。


    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景絲毫未覺, 又去拿了三炷香點燃。


    “你做什麽?”


    “哪有見了牌位不上香?”


    說的也是。


    顏青棠在蒲團上跪下,認真地拜了三拜,起身將香插在香爐裏。


    景沒有跪,隻是立拜。


    之後出去,果然那顏四爺,停步正等著她。


    “少東家,談談?”


    顏青棠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往一旁的樹林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步入樹林。


    顏瀚海那邊跟來了一個身材矮壯精悍的下人,像是個護衛。這邊宋天正準備跟過去,誰知被景搶了個先。


    林中有石桌石凳,兩人一人一凳坐下,隔著距離。


    都沒有說話,林中可聽得鳥雀嘰嘰喳喳聲。


    顏瀚海似是歎了一聲,之後徐徐道:“我此行前來並無敵意,我與你爹雖差了歲數,但我高他一輩,又叨在知己,遂為莫逆,也算得上是忘年交,隻因我這些年身在京中,才來往得少。”


    顏青棠不想說話,因為她知道她一旦開口必無好言。


    這世上再沒有比本該是同族,卻背後插刀,也沒有什麽比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更讓人激憤。


    若是陌生人,各憑手段,生死無怨,恰恰因多了一份早就相熟的關係,格外讓人意難平。


    尤其她又認出了這位四爺,知道他確實與父親之間有比資助更深的交情。


    此時顏翰海的心情也很複雜,之前隻是一個名字,現在卻是活生生的人。


    還是曾有過一麵之緣,那個初夏的午後讓他微微有些詫異的少女。


    名字和活生生的人是不一樣的,尤其不久之前這個名字還讓他們決定過生死,所以怎可能不複雜?


    可他終究經曆過世事的磨礪,已並非昔年那個書生。


    若論心機深沉,處在給事中這個緊要位子,若無心機,恐怕早就落得丟官流放的下場,也不會坐在這兒。


    所以他隻是略微有些感歎,便照著計劃,繼續說:“對你爹的死,我深感愧疚,若非因我之故,世川兄也不會英年早逝。”


    此言一出,顏青棠當即看了過來。


    目光之銳利,讓人望而生畏。


    暗濤在眼中翻滾,她抿著嘴唇,嗓音暗啞。


    “你繼續說。”


    顏瀚海看了她一眼,便繼續說了。


    其實顏瀚海和顏世川之間,一直有聯絡,雖因各自都忙碌,聯絡得少,但因早年二人有過交往。


    一個書生意氣,滿懷抱負,一個雖為商,但當年也曾懷揣同樣的憧憬,隻是命運多舛,為了生計,不得不棄書從商。


    有了這一層交往,兩人並非單純的同族,及資助與被資助的關係,而是多了一層神交。


    隻是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再加上顏瀚海已多年未回盛澤,所以連顏青棠都不知道。


    事情的起源還是與織造局攤派有關。


    一次顏世川與顏瀚海去信,信中提及織造局種種所為,說到百姓苦不堪言,說到民間機戶暴動,又說到織造局改為將歲織攤派給各大商,乃至當下顏家所承受的壓力。


    彼時,顏世川已洞悉其中可能有貓膩,但他一介商人,雖見識不短,卻對官場所知有限,未嚐沒有想讓顏瀚海指點一二的意思。


    信中,顏瀚海確實也指點了他一些。


    讓他暫時不要負隅頑抗,不必要做擋車之螳,以免引來禍事,先暫時隱忍,他來想想辦法。


    很快辦法便想到了。


    他讓顏世川利用顏家之便,小心收集證據,若有機會,可探一探江南織造的虛實,等到時機成熟,他會和老師及一幹同僚,從朝中下手,一解江蘇百姓之苦。


    顏世川也照做了,這也是那箱子私賬的由來。


    時間轉到去年年末,顏世川再次利用送土儀特產為由,與顏瀚海通了信。


    回信中,顏瀚海說讓他靜待,大概二三月他就會回盛澤一趟,是時便可著手扳倒這些人,可誰曾想二月顏世川就出事了。


    雖沒有明確證據,但顏瀚海確定顏世川的死不簡單,定是嚴占鬆或葛家所為。


    大概是他做了什麽,引得二人起疑,又或是被對方察覺他背後有人指使,於是二人便先下手為強,結束了他的性命。


    ‘嘩啦’一聲。


    是茶盞撞擊石桌,又迸濺開來的聲音。


    青山老者端了茶來,未曾想顏青棠竟順手抄起,往顏瀚海砸了過去。


    茶水濺得顏瀚海滿身都是,他麵上也因碎渣迸濺劃出一道血痕。


    “你做什麽?”顏翰海的隨從一個健步竄上前,喝道。


    一旁的景,當即伸出一臂擋在他麵前。


    “退下。”顏瀚海道。


    隨從麵露不甘往後退去。


    見此,景也放下抬起的手。


    從始至終,顏青棠都沒有露出懼色,若是眼神可以殺人,顏瀚海恐怕死幾百回了。


    這裏的動靜引來林外眾人的注意,一個女子跌跌撞撞跑了進來,詫異地看著這一幕,在看到顏瀚海狼狽之態後,她低喊了一聲‘四爺’,隨後怒視著顏青棠,道:“你做什麽?”


    此女便是那名女眷,大約二十五六的年紀,雖容貌並不出眾,但自有一股婉約氣質。


    顏青棠知道她是誰,是顏瀚海的妾室韓娘。


    那份卷宗裏,把顏瀚海的人際關係羅列得十分清楚。她還知道這顏瀚海是喪了妻的,有一子,如今內宅中就韓娘這一個妾室。


    “我做什麽,你夫主還未做聲,容得到你插嘴?”


    這一刻,顏青棠麵帶冷笑,氣勢全開,竟讓人不敢多置一詞。


    她從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又看向顏瀚海。


    “顏瀚海,我砸你這一下,你可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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