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反應遲鈍地聽到下一句。


    捉弄人?捉弄誰?


    等回過神,他發現他竟把這話問了出來。


    她一眼嗔過來:“你說是誰?”


    沒人願意自己做壞事,卻被人當麵戳穿,尤其為了不讓他再捉弄人,她還用果子賄賂他。


    一股醋意無端而起,景的嗓音又啞了幾分。


    “你就這麽袒護他?”


    “宋巍是我表弟。”


    “表弟就讓你這麽袒護?”


    還有說有笑的,還棠棠,巍巍?她究竟有幾個好弟弟?


    “你……”


    下一刻,景消失了。


    隻留下半碗乳酪冰果子,可憐兮兮地被扔在桌上。


    他這是怎麽了?


    顏青棠眨了眨眼,不禁有些頭疼。


    顏青棠以為景過一會兒就好了。


    他素來如此,有時莫名其妙就生氣了,但過一會兒又莫名其妙好了。誰知一直等到大舅宋文東從外麵回來,在榮暉堂設了家宴,還是沒看見他人影。


    家宴十分熱鬧,隻大房這一房人,就坐了五桌。


    宋文東有一妻五妾,三個嫡子四個庶子,女兒則有一嫡四庶,其中顏青棠的表姐宋媛已經出嫁,四個庶女中嫁了兩個,還有兩個待字閨中。


    兒子中,兩個嫡子和一個庶子俱已成親,其中嫡長子宋揚,已與妻子生下二子一女,嫡次子宋宏,有一子一女。


    “棠兒,既來了揚州,就在家裏多住些日子,讓你大舅母多與你補補。我看你瘦了不少,女兒家太瘦了可不好。若是覺得悶,就讓宋巍陪著你四處逛逛,這時揚州的風景正好,權當散心了。”宋文東說。


    一聽丈夫說,讓小兒子陪顏青棠散心,劉氏就緊張了起來。


    “巍哥兒還要讀書呢。”


    聽見太太這麽說,邊上桌上的竇姨娘露出一個笑,嬌聲道:“是啊,五少爺還要念書呢,要不老爺,讓四少爺陪表姑娘四處散散?”


    太太嫌棄表姑娘太強勢,太有主見,小小年紀就到處做生意,她可不嫌棄。要是四少爺能得到表姑娘的青睞,即使是入贅過去,那也是叨天之幸。


    顏家那麽多家產,看在表姑娘的麵子,以後宋家的也少不了四少爺那一份。


    宋家確實富,可家裏這麽多兒子,還是四房人,以後就算分家產,又能分到多少?更不用說四少爺是庶子,本身能分到的就會比嫡子們少,哪有顏家隻有個孤女來得暢快。


    竇姨娘是五個姨娘中,最為得寵的一個,雖已是半老徐娘,但架不住善解人意,因此很是得宋文東看重,四少爺宋榮便是由她所出。


    宋榮比宋巍大一歲,今年十九。


    顏青棠在一旁聽得眉心直跳,卻又不好當麵說什麽,就在桌下踢了踢宋巍。


    還算宋巍不蠢,忙道:“我這陣子讀書也讀得悶,還是我陪棠棠四處逛逛吧。”


    顏青棠故意瞅了他一眼:“這是你說的。”


    “當然是我說的,難道我還能騙你不成。”


    兩人這麽一打岔,等於讓竇姨娘的打算直接落空了。


    宋揚瞧表妹和弟弟之間的眉眼官司,也出來給他們打掩護,對劉氏道:“娘,一直閉門讀書也不好,正好讓巍弟出去散散。”


    劉氏倒想說不,見兩個兒子都叛變了,再加上丈夫還在一旁看著,那邊還有個竇姨娘虎視眈眈,隻能點點頭。


    還算她知道做人,笑著叮囑宋巍:“可把你表姐陪好,不然娘可不饒你。”


    “知道了娘。”


    一頓飯吃得顏青棠是身心疲憊,大舅舅這一房人太多,姨娘姑娘少爺一大家子,大舅母又是個拿不住妾的,少不得有人為了爭風吃醋便想拿她作筏子。


    她不想牽扯進去,隻能是能躲就躲,不能躲還要躲。


    飯罷,她和宋文東一同去書房說話。


    她主動提及想讓舅舅幫忙牽線的事,宋文東問她為何突然想去做海商,顏青棠也沒瞞著他,把下午和二舅舅說的那些話大致說了一遍。


    宋文東意識到重要性,當即應承下來,又說要去找二舅去商量商量,讓她這幾天就住在家裏,等他的信。


    等顏青棠回到桐院時,已是月上樹梢。


    望著寂靜的庭院,她不禁又想起景來。


    四處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他的身影。


    景平時不是這樣的,這少年看似冷酷寡言,其實還是個孩子心性,大抵知道她喜歡找他,每次若有外人在,他隱在暗處,都會故意露出一些破綻,讓她知道他在這裏。


    若隻有她一人的話,他就不會藏著了,反而喜歡杵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今天倒好,從下午那會兒氣走,到現在都沒見影。


    就因為她讓他以後別捉弄宋巍?


    可宋巍是她親表弟,兩人又一同長大的,她護著些怎麽了?


    直到睡下時,顏青棠還是沒看見景。


    等素雲吹了燈下去後,她故意叫了聲‘景護衛’。


    沒人理會她。


    難道是真生氣了?


    可他氣什麽?


    眼見自己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出去玩,一大早宋巍就來找顏青棠了。


    來時,顏青棠正在用早飯,他順便就坐下一同吃。吃的時候問顏青棠,今天打算去哪兒玩。


    要說玩,顏青棠已經好多年沒真正出去玩過了。


    每次去什麽地方,都是有著目的,來去匆匆,沒心思也沒功夫。索性要在揚州待幾日,不如就好好放鬆放鬆。


    揚州好玩的地方,她都去過,一時她也想不出去哪兒,就讓宋巍挑地方。


    提起這個,宋巍可就來了興致。


    要說揚州的玩,那可就多,所謂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皮包水指的是揚州人都有喝早茶的習慣,而喝早茶要配著當地有名的湯包。


    揚州稍微有點錢的人家,一般家裏是不做早食的,都是去茶館吃。


    至於水包皮則指的是揚州人都愛泡澡堂子,走在揚州城的大街上,到處都能看見各具特色的澡堂子。


    裏麵不光能泡澡,還能修麵、搓澡、修腳。不光男人能泡,女人也能泡,老少皆宜,有些地方還有專門的娃娃池,也就是給小孩兒泡的。


    當然富人有富人的泡法,窮人有窮人的泡法,算是揚州當地一特色。


    除過這些以外,揚州還有整個江南最多的戲園子。


    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中間去戲樓聽聽戲,晚上花樓遍滿地,一天就算包圓了。


    揚州的繁華不下於蘇州,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謂蘇鬆賦稅半天下,還有一半在揚州。


    這裏聚集了整個大梁最多的鹽商,而鹽商也是最有錢的那一批人。古有雲:揚州鹽商豪侈甲天下,百萬以下者皆謂之小商。可見一斑!


    鹽商們動輒豪擲千金,衣食住行無不精細,因此揚州在吃喝玩樂上,當屬翹楚,連帶揚州當地物價,也是整個江南最貴的。


    揚州瘦馬為何天下知名,那都是鹽商們玩兒出來的。


    顏青棠是女兒家,花樓瘦馬與她不沾邊,但是喝茶聽戲可以去。


    宋巍早食都不吃了,說要去喝早茶,於是二人丟下吃了一半的早食,讓人備車出門。


    先去‘安慶樓’喝茶吃蟹黃湯包,這時的蟹還不夠肥,但‘安慶樓’的蟹黃湯包卻做得一絕。


    等喝罷早茶,已是巳時過半,兩人又去戲園子。


    宋巍是戲園子的老常客,走哪兒都是熟門熟路,他說看戲要坐在樓下才熱鬧,不過今兒為了棠棠,還是要個雅間。


    雅間在二樓,正對著戲台,視野極好。


    戲一開鑼,滿堂喝彩,這氛圍讓人忍不住就沉浸了進去。


    中午二人沒用飯,光喝茶和吃戲樓送來的茶點都吃飽了。


    顏青棠已經有些想回去了,但宋巍還不想回,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那不得玩得盡興?


    便纏磨著顏青棠,要拉她去泡澡堂子,顏青棠本不想去,可想著渾身疲憊,可以去疏散疏散,便去了。


    澡堂子叫華清池,一聽就知道是取自《長恨歌》。


    這澡堂子可不一般,占地頗大,整個澡堂是修建在一座園子裏。


    進門先是一座影壁,越過影壁,是一座穿堂。


    透過穿堂,可見得大片竹子及花圃,中間以一座太湖石作為區分,石上書著幾個大字‘華清池’。


    往左的小道是通往男湯,往後是女湯。


    男湯那邊顏青棠不知,但女湯這邊顏青棠來過,添茶倒水服侍客人的都是女的。


    宋巍先進去,顏青棠帶著素雲緊隨其後。


    進去之前她又小聲問了素雲一遍,可見到景護衛。


    素雲被問得一頭霧水,道:“景護衛跟來了?”


    顏青棠猜他肯定跟來了,但一直不見人,明明是個爺們兒,怎麽這麽多小氣兒,他到底是在生什麽氣?


    穿過小徑,女夥計將二人領去一間淨室,兩人需先更衣。


    素雲服侍姑娘脫下衣裳,隻著了藕荷色的兜衣、玉白色的絲褲,外罩一件很薄有些透的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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