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葛家出價了。


    葛大掌櫃站在窗前,俯視樓下眾人,目光又掃過其他幾個窗戶大敞的雅室。


    “四百一。”


    一下子加價十兩!


    要知道之前的三家,也不過幾兩幾兩加價,沒人嘲笑他們,都知道這是幾十萬兩的生意。


    當總數達到一定程度,本身能上升的數額便有限。


    顏家的雅室中,張管事下意識去看少東家。


    顏青棠揚了揚下巴。


    他胸脯不禁一震,忍不住挺直,卻又有些猶豫。可關鍵時候,容不得他怯步,不然丟的就是顏家的人。


    張管事上前一步,在窗前露了臉。


    正打算叫價,顏青棠卻突然說了一句:“加十兩。”


    加十兩?


    那就是四百二了。


    容不得多想,張管事道:“四百二十兩。”


    言出,下麵一陣驚嘩聲。


    一加就是十兩,明擺著是互不相讓,看來這兩家是真對上了!


    “四百二,盛澤顏家四百二十兩……”


    “四百三。”


    葛大掌櫃是回過頭後,才叫價的,一看就是問過了當家人。


    趙金牙忙擊響銅鑼,喊道:“四百三十兩,蘇州葛家四百三十兩……”


    “你就別回頭了,四百四。”顏青棠淡淡道。


    張管事忙道:“四百四十兩。”


    下麵又是一陣更大的驚嘩聲。


    葛大掌櫃有些忍不住了,衝這邊冷笑道:“顏少東家,好大的本事!”


    顏青棠沒說話,端起茶盞。


    張管事突然心領神會,笑著對那邊道:“大掌櫃千萬別如此說,我們東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大掌櫃手下留情才是。”


    這話看似姿態放得極低,實則葛大掌櫃怎麽說也是絲織商會這邊的主事人,不管人家是不是下人出身,表麵上就是主事的。


    可顏家的主事人卻不露麵,讓個小管事出來說話。


    這是什麽?


    這是瞧不起葛大掌櫃,瞧不起葛家,也是在告訴葛家,你要與我顏家對話,上你們的當家人才行。


    一時間,看明白的人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二樓,靠邊角一處雅室裏。


    顏瀚海和阮呈玄竟坐在這裏,兩人都是一身便服,十分低調。


    阮呈玄道:“你這位族親衝動了。”


    這是打算把葛家往死裏得罪了。


    顏瀚海歎了一聲:“她大概也清楚跟葛家就是死仇,連表麵功夫都不想做了。”


    阮呈玄看了這位師弟一眼,道:“得罪了也好,得罪了那邊,正好倒向我們這邊。”


    這次顏瀚海卻沒有說話,隻是若有所思。


    ……


    經過短暫的對話,場中競價還在繼續,卻無人膽敢參與進來,因為葛家又喊出四百五的高價。


    “四百六。”張管事毫不猶豫,意氣風發。


    他這會兒也上頭了,少東家讓他喊他就喊。


    葛大掌櫃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這會兒也顧不得外麵有沒人看了,身影從窗前消失。


    “四爺,怎麽辦?這價已經超出了我們的預估。”


    葛四爺的臉色也不好看,但比起葛大掌櫃還是好點。


    他不動聲色,啜了口茶。


    “四百七,對麵再跟,就不要了。”


    一言之間,竟做出如此大的決定,說不要就不要了,反正若換做葛大掌櫃,是做不到如此舉重若輕。


    所以爺,就是爺。


    “四百七!”葛大掌櫃轉過身,狠狠一拍窗沿道,同時不忘放狠話,“顏少東家,你可敢跟?”


    “四百七,葛家叫價四百七十兩……”


    這個價格,張管事也有些穩不住了,忙轉頭。


    “少東家?”


    顏青棠沒有理他,來到窗前,隻露出半張臉。


    “葛大掌櫃,你何必如此與我為難,明知顏家有難處,難道就非要與我搶這批生絲?”


    葛大掌櫃冷笑:“在商言商,少東家平時在外做生意,難道也是如此?”


    他這是在譏諷顏青棠利用女人優勢扮柔弱博取同情。


    聞言,顏青棠臉上露出一抹黯色,強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罷了,替我恭喜四爺。”


    說完,她離開了窗前。


    這一場博買進行得那叫一個跌宕起伏,峰回路轉。


    雖然時間不長,但因為數額巨大,作為看客都不禁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尤其最後兩家竟言語相譏起來,這無疑滿足了許多人的窺探欲。


    有人說,葛家的人未免太霸道,人家顏家搶生絲也是有緣由,也有人說葛大掌櫃說的沒錯,在商言商,如果扮可憐有用都去扮可憐了。


    隻有那極少數比較了解顏青棠的人,知曉她故意演方才那一場,必有目的。


    可她到底有什麽目的?


    顏青棠在出了牙行後,便坐上一輛馬車。


    馬車疾馳,在一處河埠頭前又換了船。


    船行出城,到了澄湖終於停了下來,之後她便在湖上喝茶賞景。


    景幾次出言問她在等什麽,可她都賣關子不說,直到又有一艘船駛來,雙方接舷。


    “少東家,幸不辱命。”之前出現在牙行,扮了多時‘神秘賣絲人’的中年男人,對顏青棠抱拳道。


    其身後,六子也笑著跳了出來。


    “少東家。”


    顏青棠接過遞來的木箱,打開來看了看,又順手塞給銀屏。


    自此,景終於明白她幹了什麽。


    “你把你爹留給你的絲高價賣給葛家了?為此,故意設局與葛家競價?”回到船上後,景沒忍住道。


    顏青棠看這可憐的孩子,看來看去還是沒看懂。


    不過她也不打算繼續賣關子了,畢竟這一局已經結束,於是便一邊悠閑地喝著茶,一邊給景講其中門道。


    其實打從絲價飆升到三百二十兩時,她就讓手下人放緩了收絲的速度,且這邊收著,那邊往外賣著,就是為了讓市麵上一直有絲,這樣雪球才可以滾起來。


    因為她的舉動,本來藏了絲的人,忍不住紛紛下場。那些擅長投機取巧的人,也紛紛入場,就為了買進賣出從中賺差價。


    眾人拾柴火焰高。


    雪球滾得越大,入場的人越來越多。


    見此情形,葛家自然也坐不住了。


    讓葛家入局,就是她的目的之一。


    在絲價超過四百兩時,她又設下一套。


    就是方才那個神秘賣絲人,實際上是她手下一個賬房,以賣絲人的身份,通過牙行傳消息給葛家,說要脫手一大批生絲。


    有顏家的存在,葛家必然會下場。


    目的呢,自然是高價賣給葛家。


    “我本想四百兩賣給他們的,怎知葛家錢太多,硬要給我送銀子花。”


    活生生把絲價抬到了四百七十兩,等於一下掏空了葛家近百萬兩現銀,不管葛家是不是找票號拆借,他總是要還的,這期間葛家的現銀流動就會受滯。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個目的。


    第56章


    ◎這才哪兒到哪兒?你別總往我屋裏鑽◎


    “你還有何目的?”


    此時的景, 幾乎化身為好奇學生,求知欲爆棚。


    顏青棠也沒賣關子,道:“你想想, 當兩千擔的生絲砸進市場, 會起什麽效果?”


    景並不懂兩千擔生絲意味著什麽,隻知道價格不菲,於是顏青棠便又與他講起一戶普通的桑農, 一年不過隻能養三十顆桑樹,而這些桑樹產下的桑葉供給蠶來吃,不過才能產絲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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