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小隻遵循別人所說, 甚至丈夫死了, 還要聽兒子的, 一輩子沒讀過什麽書,沒出過遠門,一生就被圈在那一個地方,她們沒有看過外麵的世界,不知道這世間有多大,你讓她們如何能有主見?”


    她說得有些激動,景不免有些悻悻。


    “這話又不是我說的。”


    顏青棠遷怒地翻了他一眼:“等以後你家殿下登基了,讓他少往民間發幾座貞節牌坊,就算積了大德。”


    景詞窮。


    想想他也是悲催,少有人能將他說得啞口無言,她無疑就是那第一個。


    “那個貞潔牌坊,也不是皇帝讓發的。”他從小到大,就沒看過父皇往下麵發貞節牌坊。


    “那就讓你家太子的爹,也是當今的皇帝老爺,多關心關心占了大梁一半人口的女子。朝廷總嫌種地時人太少,打仗時兵太少,做工時人太少,為何就沒想想在女子頭上動動腦子?為何江南富?你們就沒細細思索為何此地與其他處不一樣?”


    江南一帶也禮教森嚴,但相對其他地方來說,卻好了太多。


    大街上,女子雖不多,但絕對不少,也就那些大戶人家要求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許多平民家的女兒是沒有這種束縛的。


    而會形成如此景象,還與當地世情有關。


    江南一帶手工業發達,這其中占了大梁一半人口的女子是缺少不了的基石。


    就不說別處,反正就顏青棠所知,江南一帶各大織坊機房,在裏麵做工的大多都是女子。


    江南絲綢多,種桑樹的是男人,但養桑、養蠶、繅絲、紡線、織布的卻多是女子。提到絲綢布匹,自然缺不了刺繡,能刺繡的也是女子。


    哦對了,還有茶葉。


    炒茶的是男人,因為男人力氣大,但采茶的大多是女子。


    而這些東西不光暢銷整個大梁,運出海在外麵也是搶手貨。


    別的地方隻把男人當人用,女人就關在家裏,但在江南一帶,女人也是勞力,而勞力就代表著金錢,這就奠基了當地女子的地位。


    一邊是禮教,一邊是每月能給家中添幾兩銀的進項,要是你你怎麽選?


    老百姓太懂得什麽叫實惠了,與實惠相比,禮教就是王八蛋。


    “你怎麽說著說著罵起人來了?”景眼色幽幽。


    她確實說得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她提出來,他確實從沒有想到過這些。


    “不是你說蘭姐姐這樣的女子不好?”


    瞧瞧,她還記著仇呢。


    “不是她們不好,是這個世道給她們的太少,若人人給予一把刀,相信她們也劈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所以你就是如此?”


    顏青棠毫不赧然地點點頭:“多謝你的誇讚。”


    他是在誇讚她?


    好吧,他是。


    但每了解一點她,他的心就多為她震動一下,這些震動越積越多,漸漸聚成一股無法忽視的驚濤駭浪。


    他想抱住她,但他沒忘記自己的身份。


    於是隻能站著,默默地站在她身邊,與她一同看向窗外遼闊的江麵。


    “以後等太子登了基,我一定把這些話轉述給他。”


    要不由你來告訴他,也可。


    京城,皇宮裏。


    乾武帝哪知曉被他寄予厚望的長子,就貞節牌坊與人展開了如此深的探討,他此時正在看暗衛遞回來的信。


    一時間,他表情甚是怪異,可以說是從未有過這般表情,引得內侍監首領太監福生,不禁抬頭瞄了好幾眼。


    “陛下,可是殿下在江南出了什麽事?”借著給乾武帝還茶的功夫,他順勢好奇問道。


    畢竟是服侍了幾十年的老人兒了,情義非同一般,這種話福生也是敢問的。


    ‘乾武帝’睨了他一眼,道:“你家殿下在江南出息了。”


    一聽這話,福生就明白了,這位不是正主兒,是那位。


    他幹笑道:“殿下做了什麽?”


    “他啊,他在蘇州被個當地女富商拐去當了麵首,被人養在私宅裏,每天好吃好喝供著,等著人家臨幸。”


    這下輪到福生露出被噎住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這要是讓皇後知曉了,她的表情必是精彩至極。”


    不同於乾武帝,這位主兒的性子要隨性太多,雖說脾氣難測,喜怒不定,但他心情好時,福生還是敢說話的。


    “那此事可要告知娘娘?”


    紀昜想了想道:“還是暫時不說了,等她主動來問朕,到時朕給她看看暗鋒隨回來的小冊子。”


    說著,他又開始翻起那本小冊子,邊翻邊麵露嫌棄之色,仿佛在想自己怎麽生了個這麽蠢的兒子。


    [當初你不也是如此?做甚嫌棄兒子?]


    [我怎麽如此了?明明是你做的事,做什麽賴在我頭上?]


    他可不會功夫,也不會半夜帶著人上屋頂。不過這些話乾武帝才不會說,隻是淡淡道:[那我改天問問雔雔。]


    [你敢!]


    他有什麽不敢的?!


    顏青棠回到蘇州後,並沒有當即回青陽巷。


    而是在顏宅住了一晚,期間讓人隨著吳家派來的人,去點清了吳家倉房裏張瑾購進的生絲,核清了數目對了帳,又讓人約了吳家的債主黑爺。


    茶樓雅間裏,顏青棠正在靜靜喝茶。


    不同於麵對張瑾時的跋扈,黑爺在她麵前收斂了許多,鳥籠子也不提了,神色鄭重。


    “還勞您親自來。”


    他陪著笑,把顏青棠的茶盞又斟滿。


    “你當初願意拆借給他銀子,不就是看著顏家的麵子,我若不來,不是失了待客之道?”


    別看顏青棠笑吟吟的,黑爺可不敢把她話當笑話聽。


    這話裏敲打的意思明顯,點明了當初黑爺願意拆借給張瑾,明顯就是打算坑他一筆,而有顏家墊底,他也不怕此人不還。


    黑爺幹笑。


    “銀票在此,數目你點點,息錢也沒少。東西的話,我讓人隨你去拉,我就不親自去了。”


    顏青棠推過一個盒子。


    黑爺連數目都沒點,連連應是,忙出去吩咐人領著顏吳兩家的夥計去拉貨。


    見他數目都沒點,就往懷裏揣,顏青棠淡淡道:“還是點點,出了門我可就不認了。”


    黑爺陪笑:“看您說的,誰能缺了我這點,您顏東家可缺不了,我當著您的麵點數,那不是打了您的臉。顏家與咱們匯昌票號來往也不少,都是老熟人,咱信任老熟人,信任顏東家。”


    顏青棠倒被他勾起了幾分笑意:“那還要感謝黑爺給我臉麵,我也承您的情。不過我就好奇一件事,匯昌票號就這麽想要吳家的桑園?”


    此言一出,黑爺頓時不笑了。


    一旁的景,目光也移了過來。


    “這……”


    顏青棠還是笑吟吟,似渾不在意地打量著自己的手指。


    “就是聊聊,黑爺可以說,也可以不說。”


    話都說成這樣了,還能不說?


    黑爺抹了一把臉,又撐起笑道:“既然顏東家問起話,那我黑老九自然知無不言。其實這事本身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都知道這幾年絲綢掙錢,可要想有絲綢,你首先得有絲,從別人處拿貨,到底差了一層。”


    “咱雖做票號生意,但票號是票號,其他是其他,誰也不嫌銀子紮手是不是?咱們不強迫不逼迫,哪家若缺了銀子,來了咱票號,隻要按照規矩來,不缺誰的那點。什麽時候還,多少息錢,也都是寫在契裏頭的,但若到時候還不上……”


    那要是實在還不上,就要拿東西抵債了,匯昌票號選擇更有價值的桑田桑園,也無可厚非。


    可真是如此?


    隻是簡簡單單想做絲綢生意?


    絲綢也分個三六九等,什麽提花、妝花、織錦、織金、印花等等,這還隻是工藝,更細點的還要分綾、羅、綢、緞、錦、紗、羅、絹……


    總之,不同的絲綢有不同的工藝,大梁人因見慣了絲綢這種事物,越是富人越是權貴,越精益求精,要求的工藝也越高。


    能織出這種絲綢的,得專門的工坊,專門的工人。


    顏家就有好幾個這樣的織坊,織出的絲綢都是放在商行裏,賣給有錢人。


    而賣到海外的,一般都是中等偏下的絲綢。


    反正那些洋商也不識貨,據說他們那裏的人都是穿麻織成的衣物,連棉布都沒有,所以即使是大梁最低等的絲綢,也讓這些人如獲至寶。


    可想而知,黑爺說為了做絲綢生意,所以才需要桑園,本身這話就有點虛。


    做大梁境內的絲綢生意,講究的是手工藝,求得是精品。


    以這點用絲量,完全不用折騰什麽桑園,隻有匯昌票號也想染指大批量絲綢,譬如賣到海上去,才會想自己掌握桑園。


    因為隻有自己掌握桑園,才能不受製於人,才能在談判中為自己掙得籌碼。


    以前不明就裏,做生意做得渾渾噩噩,此時跳出來看局麵,許多事情都是一眼即見。


    顏青棠隻笑,也不說話。


    笑得黑爺是心驚膽戰。


    他本身是個掮客,可實際上票號哪需要什麽掮客,掮客也做不了主放貸給商人們。顏青棠知道他的來曆,是匯昌票號大掌櫃的小舅子,不是因為這,他一個地痞出身的混子,哪能被人叫爺。


    想到這點,她突然笑了笑:“行了,黑爺,我知你心意。既然黑爺待我如此誠心,有一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什麽話?”黑爺下意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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