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的水平,在同年齡階段裏的確是最厲害的,但是比他大一些的棋手,還是有不少比他更強的棋手。


    然而他就算是輸給了他們,心裏卻覺得等自己到他們那樣的年紀,一定會超過他們,並不會影響自己的心態。


    可即便是遇到再厲害的對手,也從來沒有讓他有過這樣的感受。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輸的這麽慘烈,不僅僅是棋局,他甚至感覺他的精神世界也被狠狠地碾壓了。


    他從來沒有下完一盤棋,整個人都像是虛脫了一樣,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身體和精神都提不起勁來。


    下棋的過程中不斷地自我懷疑,甚至到後麵他都沒有辦法正常思考了,棋路也亂了。


    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麽變態的對手。


    現在想想,他開始懷疑賀瑩根本就是在故意折磨他,明明可以把他逼到死路,可偏偏又要給他一點生的希望,看著他努力掙紮,然後又把那一點希望掐滅,讓他無數次體驗到希望破滅的感覺。


    然而此時這個變態正對他露出如長輩般“和藹溫和”的微笑,說:“你挺厲害的,但是還不夠厲害。”


    陳遠星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賀瑩說完就起身了。


    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到了向“某人”索要報酬的時候了。


    “這就是你送給我的禮物?”賀瑩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已經起身的裴邵麵前。


    “不是全部。”裴邵淡淡說道。


    賀瑩愣了一下。


    “那我們就先去找院長了。”


    裴邵對熊主管說。


    熊主管說:“哎,好,我待會兒過去。”說完又看了賀瑩一眼。


    賀瑩有些莫名,總覺得他這一眼似乎別有深意。


    “走吧。”裴邵叫她。


    賀瑩一轉身,就看到門外不知道什麽時候站滿了人,其中隱約還有幾張有幾分熟悉的麵孔,她不禁愣了愣。


    熊主管扭頭看到外麵那些人,頓時也是一陣頭疼,先顧不上陳遠星了,急走幾步推門出去,壓低了聲音說道:“都堵這兒幹嘛呢?都回去下棋去。都趕緊散了。”


    裴邵帶著賀瑩走了出來。


    年輕的棋手們都沒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賀瑩,眼神都很複雜。


    有人忍不住張嘴叫了她一聲。


    “賀瑩。”


    賀瑩在人群中找到他,對視上的瞬間,對方似乎有些緊張,耳朵根都紅了,忐忑又期待地看著她。


    她張嘴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周得。”


    叫周得的年輕棋手被賀瑩叫出名字,很高興,隱隱有些激動,紅著耳朵,有些羞澀地看著她:“你還記得我啊?”


    賀瑩彎了彎眼睛,笑了笑:“當然記得。”


    周得比張玉賢還小兩歲,是他們那一屆年紀最小的一個,性格靦腆,不愛說話,不熟的人要是跟他說兩句話,他就緊張的臉紅,平時幹什麽都是慢吞吞的,但是下棋的時候卻很老道,表情嚴肅的像個小大人,棋院裏大人們都喜歡逗他玩。


    棋院裏他最崇拜的就是賀瑩,每次賀瑩跟他講話他都要緊張害羞半天。


    那時候他人小,個頭也小,矮矮瘦瘦的,頭大身子小,像個小蘿卜頭,頭發卻尤為茂盛,頭發還是向上長的,像個小刺蝟,賀瑩每次看到他都會在他腦袋上揉幾下,張玉賢說她摸周得腦袋的時候跟摸狗一樣。


    他現在也有二十歲了,小蘿卜頭長成了青竹般高挑清瘦的青年,戴著一副銀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看著還是有幾分小時候的靦腆。


    “那你還記得我不?”人群後麵傳來聲音。


    賀瑩又看過去。


    看見人群後麵站著的高高壯壯皮膚黝黑的棋手正咧著嘴看著她。


    賀瑩一看他就笑了:“你是趙樂。”


    他長得跟小時候實在太像了,他小時候就是高高壯壯一身黑皮,但是賀瑩見過他爸爸媽媽,皮膚都挺白的,他說他爺爺就是一身黑皮,他這是隔代遺傳,他從小特別調皮,還是個話嘮,逮著誰都能說幾句,嗓門又大,一點都不像是下圍棋的。


    據他自己說,他爸就是看他太鬧,跟有多動症似的,就想讓他學圍棋靜靜心,沒想到他一接觸還真喜歡上了。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在下棋上還有點天賦。之後就被送到棋院來了,在他看來最難的不是下棋遇到的困局,而是下棋好幾個小時都不能說話,每次比完賽,都要嘰裏呱啦說上半天。


    那麽多年過去了,他跟小時候還差不多,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圍棋選手,倒像是運動員。


    他在網上還有個暴力黑熊的稱號。


    賀瑩私以為很是貼切。


    她沒有說,她這些年一直都有看他們比賽,也一直在網上關注他們的消息。


    近些年來,張玉賢和一些年輕棋手在網絡上頗受熱捧,他們現在在網上都有粉絲了,所以網上有很多關於他們的趣事可以看,賀瑩一有空就會去網上看看。


    還有人想問,剛張口就被熊主管給打斷了。


    “你們是打算一個個的問是吧?”熊主管又好氣又好笑:“院長還在等著呢,你們能別堵著路了嗎?等見完院長,你們要敘舊也不遲。”


    聽熊主管這麽說,棋手們的表情都紛紛有些異樣。


    趙樂連忙說:“賀瑩那你快先去見院長吧,見完院長再來找我們。”


    賀瑩總覺得他們的表情似乎有點怪怪的,她忽然想起來,都過了這麽多年了,棋院院長還是以前的院長嗎?


    她正想開口問。


    突然,裴邵牽起了她的手。


    ......


    顯然這一幕對於棋手們的震撼有點大。


    畢竟這裏大部分人都知道賀瑩小時候跟裴邵不對付,那時候裴邵來找賀瑩下棋,都要院長親自去給賀瑩做思想工作她才肯去的。


    就連熊主管都一臉錯愕。


    賀瑩雖然是跟裴邵一起來的,但是他可半點都沒把兩人的關係往那上麵想。


    賀瑩自己也嚇了一跳,有些詫異地看著裴邵。


    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什麽。


    裴邵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走吧。”


    說完就把她從眾棋手麵前帶走了。


    棋手們麵麵相覷。


    樓道裏鴉雀無聲。


    熊主管也有點震驚,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半晌,趙樂發出一聲驚歎。


    “我的媽......他們在談戀愛?!”


    要知道,賀瑩還在棋院的時候,可是很討厭裴邵的。


    熊主管目送兩人背影走遠了,輕咳了兩聲:“咳咳,行了行了,人都走了,你們哪來的都趕緊回哪去,等會兒她辦完事了再來找你們就是了,都散了吧,散了。”


    他雙手作驅散狀,把人都趕走了。


    第96章


    ◎隕落的天才◎


    趕跑了看熱鬧的棋手們, 熊主管又回到了棋室。


    陳遠星還坐在那裏,弓著背,魂不守舍地盯著那盤已經下完的棋。


    他那張總是張揚肆意充滿銳氣的臉, 此時卻充滿了無力的蒼白感。


    怎麽可能呢......


    他居然輸給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女人。


    一個甚至都沒有參加過職業賽他根本不認識的女棋手。


    不僅輸了,還輸得這麽慘,毫無還手之力。


    熊主管看他這狀態是真有點擔心了,過去拍拍他的背,問他:“你知道剛剛跟你下棋那人是誰嗎?”


    陳遠星抬起頭來, 眼神迷茫又空洞:“誰?”


    熊主管看他現在這張蒼白的小臉,再想到他平時那個囂張不可一世的樣子, 忍不住有點幸災樂禍,你小子這回踢到鐵板了吧?讓你平時那麽狂。


    他心裏這麽想的,可臉上仍是一副和善可親的樣子,問:“賀瑩這個名字,你沒聽說過?”


    陳遠星慢慢皺起眉頭來, 想了想, 好像有點耳熟, 像是在哪裏聽說過, 可是現在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但是哪怕隻是小有名氣的棋手,他也不可能不認識的。


    更何況以剛才那個女棋手的棋力, 即便去參加職業賽, 也不可能是無名之輩。


    “連她你都不認識,你還說張玉賢是你的偶像。”熊主管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陳遠星愣了愣。


    她跟張玉賢有關係?


    他腦子裏飛快思索著印象中跟自己偶像有關聯的女棋手。


    熊主管嘿嘿一笑:“ 別說是你了,就連張玉賢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 也是她的手下敗將, 那時候, 她才十二三歲。你說你輸的應不應該?”


    陳遠星因為下棋下僵了的腦子突然閃過一道閃電, 臉上的表情變的錯愕。


    是她?!


    符合熊主管描述的人,就隻有一個。


    那個十三歲就退役的天才女棋手——賀瑩。


    沒錯,那個退役的天才少女,名字就叫賀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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