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會兒。”盛兮顏爽快地應了,腳步輕快地就出去了。


    人一走,楚元辰不禁輕笑出聲,突然又眉頭緊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傷來自一把弓弩,當時太過緊急,他隻能匆匆把弩箭折斷,由著箭頭留在胸口,在逃亡時,這斷箭越傷越深,才會讓心脈大損。


    沒想到盛大姑娘一個閨閣女子的醫術居然如此高明!


    還有那嘴硬心軟,異常好哄的性子……


    楚元辰的桃花眼中笑意更濃,他往後一倒,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慵懶隨意。


    反觀盛兮顏,一走出小書房,腳步就突然頓住了,漂亮的杏眼眨了眨,又眨了眨……


    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那些藥丸和藥膏確實是為了楚元辰才特意做的,但是,她是打算用來談條件的,現在正經事一件都沒談,怎麽就全給出去了呢?!


    盛兮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了這麽一件蠢事。


    盛兮顏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去了堂屋,昔歸正好提了膳回來,問道:“姑娘可要擺膳?”


    盛兮顏呆呆地看著食盒,略帶無奈地說道:“昔歸,你再幫我去廚房要碗麵吧,要是沒有麵的話,就多拿幾個包子。”


    姑娘忙了一下午,食量漸長啊。昔歸崇拜地看了看她,趕緊又去了。


    盛兮顏提起食盒,想了想,又拿了一包新買的金乳酥,回了小書房,她把東西一往書案上一放:“你吃吧。”然後沮喪地往他對麵一坐。


    楚元辰自顧自地打開食盒,把三菜一湯一一擺開了,還有一碗白米飯。


    楚元辰提起筷子問道:“你吃過沒?”


    盛兮顏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讓丫鬟又去廚房拿了,餓不著。”


    楚元辰點了點頭,這才動了筷子。


    這兩天他就隻吃了幾塊棗花酥,早就餓狠了,囫圇吞棗似的,一口氣就吃下了一大半,可即便吃得這般急,舉手投足間也絲毫不見粗魯,反而透著矜貴公子與生俱來的高貴優雅。


    “楚世子。”怕他不克化,盛兮顏遞了杯溫水過去,“你的信,我已經送出去了,親手送到了蕭督主的手上。”


    “蕭督主說:‘今日皇上召見內閣……’”盛兮顏記性極好,一字不差地把蕭朔的話轉述了一遍。


    楚元辰的眼中閃過一道銳芒,放下筷子,含笑頜首道:“多謝盛大姑娘。”


    盛兮顏想了想,也就沒什麽要補充的了。


    她無趣坐在那裏,隨手拿了話本子翻著看。


    這點飯菜對楚元辰來說剛剛能墊個肚子,沒一會兒就吃完了,也不用盛兮顏動手,他就把碗筷收拾好了。


    他擦淨了手,單手撐著下巴靠在書案上,整個人的氣質又變得懶洋洋的,笑眯眯地看著盛兮顏說道:“盛大姑娘的藥,效果真是不錯,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盛兮顏眼睛一亮。


    他接著道:“明天我想吃胭脂鵝脯。”


    在腦子反應過來前,盛兮顏就已經先點了頭:“好。”


    第14章


    盛兮顏:“……”


    她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圓圓的。


    楚元辰把拳頭放在唇邊,嘴角彎了起來,似是發出了一聲輕笑。


    眼看著盛兮顏就要惱羞成怒了,他主動把手伸了過去,含笑道:“姑娘再給我診診脈吧。”


    盛兮顏:“……”


    她默默地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他的脈搏上,凝神細辨。


    脈象強勁了許多,不似昨晚那樣,虛弱的好像隨時會消失。但是指尖的感覺告訴她,楚元辰的心脈非常弱,而且好像還受過重創。


    盛兮顏回憶著外祖父留下的行醫筆記,嘴上說道:“剛剛的藥丸你先吃著。”


    楚元辰答應地爽快極了。


    然後,就見她嘴裏也不知道在念叨著什麽,提著食盒就出去了,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轉頭說道:“桌上的是金乳酥,你要餓了就吃吧,紅泥小火爐上溫著水,你要是不喝,記得把火熄了。”


    楚元辰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盛兮顏提著食盒回了堂屋,隨手一放,對拿麵回來的昔歸說道:“明日跟廚房說一聲,我要吃胭脂鵝脯。你從我匣子裏拿個銀錁子給廚房。”


    在盛家,每天的膳食是有定例的,要加菜,就得自己添銀子。這是劉氏定的規矩。


    盛兮顏很少額外點膳,但誰讓她腦子一抽就答應了呢!


    吃完了麵,盛兮顏拿起劉氏給的鑰匙去了庫房,她記得,外祖父的醫書應該和娘親的嫁妝放在一塊兒。


    當年得知娘親重病,外祖父領著她匆匆趕回了盛家,但看到的卻是娘親冰冷的屍體。外祖父當時就撅了過去,沒幾年也跟著去了。


    外祖父隻有娘親一個獨女,外祖母早年就過世了,他獨自把娘親拉扯長大。


    外祖父沒有傳人,去世前,就把他的醫書和行醫筆記全都留給了自己。


    隻可惜,盛興安厭惡自己學醫,就把這些醫書和行醫筆記全都鎖進了放娘嫁妝的庫房裏。


    盛兮顏相信,要不是當年自己以死相抗,盛興安又愛麵子,生怕會被外人置喙,肯定會直接就把這些醫書付之一炬。


    楚元辰的脈象她有些地方不太確定,隻記得外祖父的行醫筆記裏曾記錄過一例心脈被利器所傷的病例,就打算再翻出來看看,確認一下她的猜測。


    此時已經酋時過半,聽聞盛兮顏這個時辰去庫房,驚得劉氏直接就坐了起來。


    她今日被盛氏鬧得胸口直到現在還隱隱作痛,剛剛才歇下,這一驚一乍的,胸口更痛了。


    那攤子爛賬,劉氏勉強才理清,整整虧空了一萬多兩銀子。


    她自詡娘家門風清正,嫁妝裏沒有金銀等俗物,這虧空根本填不上。


    原本她是打算從公中挪些出來應應急的,孫嬤嬤就給她出了主意,說是既然永寧侯夫人這麽想要許氏嫁妝裏的那樣東西,應該也不會介意花點銀子來換。


    劉氏覺得有理,還打算約永寧侯夫人過府談談,沒想到,盛兮顏竟然跑庫房去了!


    劉氏嚇得臉都白了。


    她趕緊讓孫嬤嬤過去瞧瞧,設法勸勸,就算真要盤點也勸她再過幾天,不然萬一把庫房都盤點清了,日後又突然“損耗”了什麽,就更說不清了。


    孫嬤嬤知道厲害,趕緊過去,她想好了一肚子的話要怎麽勸,誰料,剛趕到庫房,就聽說盛兮顏已經走了,隻帶了幾本書出去,孫嬤嬤又匆匆回去向劉氏稟明。


    “還好還好……”劉氏撫著胸口,鬆了一口氣。


    在她看來,自從和永寧侯府退親後,盛兮顏的脾氣就越發不似從前溫婉了,一開始劉氏還以為是被太後的懿旨給刺激的,但今日瞧著,她對趙元柔也不像是吃味的樣子,反正就是越發看不懂了。劉氏隻希望再回到從前大家相安無事的狀態。


    “這件事必須趕緊解決了。”劉氏當機立斷道,“你去替我下張帖子,請永寧侯夫人過府喝茶。你明天親自去,就說,她要是還想要那件東西,就抓緊些,不然等到盛兮顏嫁去鎮北王府,任誰都插不上手了。”


    “是的。”孫嬤嬤忙不迭道,“奴婢明兒一早就去。夫人,您先歇下吧,若身子還是不爽,要不就請個大夫來瞧瞧。”


    “不必了。”劉氏擺了擺手,歎了口氣,又忍不住嘀咕道,“也不知道鎮北王府什麽時候來提親。”她現在隻希望趕緊把這些爛賬給清了,再把人給嫁出去,就能安生了。


    不止是劉氏,連太後也在惦念著鎮北王府。


    靜樂郡主遲遲不遵懿旨上門提親,這讓太後的麵子實在有些下不來,心裏隻覺得靜樂郡主就跟她那冥頑不靈的老子一樣。


    於是,她派了個嬤嬤第二天一早就去鎮北王府催一下,她就不信靜樂郡主真敢公然抗旨,但人還沒到鎮北王府,一道八百裏加急的折子就先到了京城——


    “北疆大捷!鎮北王世子大捷!”


    從進了城門起,那手持八百裏加急折子的小將,就一路高喊著,策馬而入,人還沒得到皇帝宣見,滿京城都已經知道鎮北王世子平安無事,活著回來了。


    大榮朝上下,無人不知鎮北王楚氏之名。


    就是因為百年來有楚家坐鎮北疆,才守得蠻夷不敢來犯,保了大榮朝百年的太平盛事。


    鎮北王世子在追擊北燕大軍時失蹤,生死未卜的消息傳來後,不少百姓自發的去寺廟為他祈福,在家中為他立長生牌位,如今一聽到這個消息,他們都是喜極而泣,紛紛奔走相告,一傳十,十傳百。


    短短一天時間裏,又有更多的消息傳了出來。


    據說鎮北王世子帶了一支營的精兵從死亡沼澤抄近路突襲了北燕後方。


    據說北燕已經投降,北燕國君俯首稱臣,願世世代代奉大榮為君主。


    據說鎮北王世子已經回了江越城,即將帶北燕使臣回京複命,與大榮簽下國書。


    ……


    就連待在府裏沒有出過門的盛兮顏也知道了。


    昔歸本來是去百草堂拿她定製的那些藥材的,就聽到了這些傳言,激動地趕緊回來告訴了她。


    而現在,看著眼前這個一個時辰前剛翻窗進來,吃完了胭脂鵝脯後,又笑眯眯地坐在自己麵前的青年,盛兮顏撫了撫隱隱作痛的額頭。


    盛兮顏讓自己的大腦放空,拈著一根銀針,穩穩地刺入了他的郤門穴。


    她的手法又快又準,簡直看不出來其實沒用過幾次銀針。


    盛兮顏翻了一天兩夜的筆記,可以斷定,楚元辰的心脈的確受損嚴重,十有八九他的傷就在左胸心脈附近。


    她也問過,楚元辰毫不避諱地承認了,說是被弓弩傷的,留了一個箭頭在傷口裏,後來他自己挖掉了。


    在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後,盛兮顏決定用這套針法。


    在外祖父的行醫筆記裏,它可以修補受損的心脈,盛兮顏又根據楚元辰的脈象略做了些調整。


    盛兮顏聚精會神,小臉嚴肅,嘴角緊緊抿著。


    她拈著銀針的手穩若泰山,但楚元辰卻注意到她放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攥緊了拳頭,手背有些發白,尾指微顫。


    楚元辰的嘴角逸出一絲笑,開口說著:“這折子到的還算時候吧?”


    理智告訴盛兮顏,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容易給自己招禍。


    但好奇心又讓她蠢蠢欲動,她糾結了一會兒,心想:反正知道的已經夠多了,連密信都替他遞過了,以後想撇也撇不幹淨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問道:“他就在京城附近嗎?”她說的是那個送折子來的小將。


    這折子到的時機這般微妙,應該是那封信遞出去後,蕭朔才做得決定。


    信是前天送出去的,這短短兩天從北疆到不了京城。


    楚元辰也不瞞她,讚了一句:“盛大姑娘真是聰明絕頂。”


    盛兮顏的眼睛明顯亮了亮,原本緊緊攥著的拳頭慢慢鬆開,緊抿的嘴角也放鬆了許多,再刺入下一針的時候,她手上的動作越發利落,認穴極準,沒有半點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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