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麽花呢……


    要不要去買個溫泉莊子呢,上一世她就聽說,京城附近有幾個溫泉莊子風景極好,也不知道他們肯不肯賣。


    盛兮顏一心兩用,一邊想著溫泉莊子,一邊把珠釵取了下來,拿在手上晃了晃,看著上麵的顆顆南珠,笑吟吟地說道:“昔歸,你明日去問問,在城門附近臨酒的酒樓訂個雅座。就是楚世子回來的那天。”


    昔歸笑著應了。


    盛兮顏心情愉悅地又道:“你說,下次去王府時,我要不要給郡主帶些東西?”


    “姑娘,您做些安神香吧。”昔歸給她放開了頭發,用烏木梳輕輕梳著,說道,“奴婢今日見郡主眼底有青影,想必近日都沒好好休息。”


    盛兮顏沉默了,她在心裏回憶了一下外祖父筆記中的方子,拍板道:“那就做安神香。”


    不過……若是心緒太過糾結,也許安神香對靜樂郡主也不會有太大的用處。而若她心誌堅定,這安神香就更沒用了。


    天色越發的暗了。


    自踏入九月起,天就暗得更早了,入了夜就有些涼颼颼的。


    靜樂坐在棋盤前,獨自擺著棋譜。


    “儀賓。”簾子外頭傳來請安的聲音,隨即門簾挑開,一個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江庭相貌俊逸,身穿寶藍色錦袍,發上束著玉冠,哪怕已到不惑之年,歲月在他的身上也隻不過多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阿嫵。”


    靜樂郡主本名楚嫵,靜樂是她的封號。


    兩人夫妻多年,自然沒有了這麽多禮,江庭徑直走到了棋桌的對麵,坐了下來,他看了一眼棋麵,上麵黑白兩子勢均力敵,黑子步步為營,白子見招拆招,以棋盤為天下,兩強割據。


    江庭收回目光,眉目溫和地說道,“今日皇上宣召,商議了去十裏亭迎阿辰的事,屆時會讓昭王代君前去。”


    本來由太子代君相迎是最為得體的,但今上尚無皇子,宮有僅有一個年方五歲的公主。


    內閣便提議讓皇帝親自出城,商量來商量去的,最後改為了昭王。


    角落的熏香爐正冒著縷縷白煙,內室裏縈繞著一股甜香的氣味,就好似成熟的水果散發出來的清甜。


    “我一直宮中,耽擱到現在才回來。”他接過丫鬟遞來的溫水,喝了一口後,笑著說道,“阿嫵,你換了新的熏香?……這香還挺好聞的。”


    第40章


    江庭把茶杯遞還給了丫鬟,體貼地問道:“阿嫵,你今日身子覺得怎麽樣了?我聽聞華陀堂新來了個坐診大夫,祖輩上曾是前朝禦醫,對胸痹很有一手,我去請來與你看看吧。”


    江庭眉頭微蹙,臉上的焦慮掩都掩不住:“說起來,咱們府上的周良醫,醫術還是不行,你這胸痹都這麽多年了,也不見好。”


    “不用了。”靜樂輕輕道,“近日已經好些了。”


    她纖細的手指拈起了一枚黑子,在棋盤上輕輕落下,棋盤的局麵更加膠著,兩方已經勢如水火,各不相讓。


    江庭顯然不相信,又勸了一句:“阿辰都要回來了,若是見你病倒,豈不是會讓他擔憂。你總是這般畏疾忌醫可不好。”


    靜樂避開了他的話題,說道:“都說人若是不舒坦,就會忍不住去思慮很多的事,我想到,要是我死了會怎麽樣。然後,我就做了個夢,在夢裏,阿辰死在了北疆,後來我也死了,鎮北王府就沒了。”


    江庭按住了她拿棋子的手,不讚同地說道:“你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啊,就是往日裏太閑了,等到盛大姑娘嫁進來後,你有人說話,就不會整天瞎琢磨了。”


    “你先聽我說。”靜樂抽開了手,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仔細想過了,若是我和阿辰都死了,你與我義絕便是。皇上這個人最會裝模作樣,不會對你趕盡殺絕的。但是,逸哥兒是楚家人,是鎮北王府的人,我們楚家沒有一個貪生怕死的,到時候,逸哥兒要跟他大哥一樣,扛起鎮北王府。”


    靜樂有著她自己的驕傲,她為了她的姓氏而榮耀,所以,她不會允許她的兒子因為貪生怕死而拋棄這個姓氏。


    身為楚家人,他們要顧得遠不是自己的生死存亡,更有北疆的那些將士們,隻要楚家還有人在,就還能護得住北疆軍,不然等著他們的隻會是被皇帝一一清算。


    “江庭,你能答應我嗎?”靜樂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


    “你放心。”江庭承諾了一句,“我答應你就是,你總是這樣多思多憂,胸痹又怎麽會好。”


    “這可是你說的。”靜樂笑了,笑得嬌豔似火,“若真有這麽一日,但凡你違了諾言,我和父王的在天之靈,都不會饒了你的。”


    “好好。”江庭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說道,“先前你擔心阿辰,但現在阿辰也好好的,都快到京城了,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他麵容溫和著說道:“有阿辰在,鎮北王府垮不了的。”


    一提起兒子,靜樂不由眉眼舒展,驕傲地說道:“是啊,阿辰是我父王親手養出來的。”


    江庭的眸光閃爍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說道:“你要是不想這麽早休息,就去收拾一下,看看有什麽東西要帶給辰兒,我明日還要起啟去翼州。”


    “去翼州?”靜樂的眉梢微挑,問道:“你要去翼州?”


    江庭含笑點頭:“皇上讓我去接辰兒。”


    當然不是作為父親的身份去接的,而是作為鴻臚寺的官員與禮部一同去接洽進京後迎接的禮儀等瑣事。本來這差事也是輪不到江庭的,但是,皇帝特意讓他去了。


    江庭笑問道:“怎麽就愣住了?”


    靜樂笑了笑,說道:“我許久沒見辰兒了,都不知道他喜歡什麽,糕點什麽的還是算了,這天氣容易壞,我再想想……”


    “你慢慢想,不著急。”江庭看著棋盤,拿起了一枚白子,“啪”的一聲落下。


    白子咄咄逼人地吃下了黑子的一片領地,把黑子已經占據的半邊天下給打散了。


    “吳嬤嬤呢?”江庭隨口說道,“好像有些日子沒有見到她了。”


    靜樂若無其事地說道:“我讓她去盛大姑娘那裏了。等阿辰回來就該操持他們倆的婚事,我讓吳嬤嬤去幫襯幾天。”


    江庭微微頜首,沒有多問,靜樂就道:“你明日要早起,早些歇著吧。我近日總覺得心裏不太舒坦,過會兒再睡,再想想給阿辰帶些什麽,你不用管我了。”


    她展顏一笑,如牡丹綻放般嬌豔,又矜貴天成。


    江庭看得呆了呆,這才道:“那好吧。我明日一早要出發,就歇到前院去,免得吵醒了你。你要有東西帶給阿辰的話,就讓人送過來便是。”


    靜樂笑著應了。


    他起身,走到了靜樂身後,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靜樂的雙肩下意識地僵了一瞬,但又很快恢複了自然,江庭給她揉了揉肩膀,又叮囑了她幾句“早點休息”,“不要太累”,“等阿辰大婚後帶你出去走走散散心”之類的話後,就出去了。


    江庭一走,靜樂就把他剛剛放下的那枚白子提了起來,本想丟回到棋蔞裏,但在手中拿了一會兒後,又放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然後,就又拈起了一枚黑子,沉吟著。


    蘭嬤嬤過去把熏香掐滅了,給她添了茶水,就默默地站在她身後。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一聲輕脆的“啪”,黑子果斷地拋棄了原本右上方大好的局麵,在白子陣中落下。


    這裏是白子的領地,但也是白子的弱點所在。


    “父王常說,做人不能瞻前顧後,能進就不能退。”靜樂目光淩厲,那雙瀲灩的桃花眼微微一眯,透著如利劍脫鞘般的鋒芒,銳氣四溢。


    “郡主。”蘭嬤嬤遲疑著噏了噏嘴唇,“儀賓莫不是想歸宗才……”


    “他怕是後悔了。”靜樂的眼神有些暗淡,說道,“咱們的那位先帝爺最會做麵上功夫,當年誰不說,他對藩王重情重義,對我父王既信賴又倚重。”


    “江庭他雖是探花郎,多少也算是人中龍鳳,但科舉每三年一次,每三年就有一個探花,在這滿京城的權貴裏頭,探花又算得上什麽?不說別的,和江庭同科的那些人,也有才華橫溢,盛極一時的,如今早就在朝中聽不到名字了。”


    “但是有了鎮北王府作為依仗就不一樣了。咱們大榮可沒有駙馬儀賓不能入朝為官的破規矩。”


    靜樂嗤笑道:“但是現在,他怕是在擔心萬一鎮北王府完了,也會連累到他。”


    這些日子來,靜樂也細細地想過。


    二十多年的夫妻,有事情真得不能深究,這一深究,撥開那層蒙在眼前的紗,便是豁然開朗。


    江庭是為了仕途坦蕩,榮華富貴才答應入贅鎮北王府,靜樂並不意外,但是靠著鎮北王府,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卻在達成目的後,又想要把鎮北王府踩進泥濘,這是她不能忍的。


    蘭嬤嬤沉默了。


    當年靜樂郡主招婿,老王爺本來是想在北疆的將門子弟中挑那些幼子,又或者庶子的,隻要人品好,甚至還已經挑好了一個,讓他來京城,與郡主見見麵,看看彼此是否樂意。但人還在來京城的路上,先帝問都沒問過老王爺就突然賜了婚,賜的就是這位新進探花郎。


    郡主不想讓老王爺為難,隻見了江庭一麵,問過他家中還有誰,為何年過二十都未娶妻,以及是否真得願意入贅,將來孩兒隨“楚”姓,三代後才可有一枝還宗。當時,江庭滿口願意,所以,郡主就應了。


    就算是盲婚啞嫁,這些年來,郡主也並非把儀賓當作贅婿對待,儀賓的父母家人全都安置的好好的,得享富貴榮華,就連在朝上,也是能幫則幫,儀賓也才不惑之年,就已經位列三品,這對寒門子弟來說,要靠自己爬到這個位置,根本不可能。


    靜樂沒有再說話。


    她繼續打著棋譜,白子和黑子交叉著落在棋盤上,內室裏靜得隻餘下了輕脆的落子聲。


    夜更深了。


    不知不覺,梆子打了三下,已是三更。


    靜樂又落下了一枚黑子,此時,棋盤上的局麵已經大定,白子輸了。


    “郡主!”


    一個焦急的腳步聲匆匆而來,緊接著,就有丫鬟在簾子外頭慌張地稟道:“儀賓被人打了!”


    靜樂的手一抖,寬大的衣袖掃到了棋盤上,白子和黑子頓時混在了一起,棋麵大亂。


    靜樂定了定神,問道:“怎麽回事?”


    丫鬟一口氣稟道:“趙平說儀賓在二更的時候,突然非要出門,他攔都攔不住,儀賓就縱馬到了大街上,被巡街的禁軍給攔了下來,因為反抗,讓禁軍給拽下了馬,小腿受了傷,儀賓還差點被禁軍給帶走。後來趙平趕到,說了是咱們王府的儀賓,才被禁軍送了回來。”


    趙平是江庭的長隨,也是小魚的親哥哥。


    京城有宵禁,江庭在宵禁的時候出去,自然會被巡街的禁軍拿下,若非他是鎮北王府的儀賓,現在已經被押去大牢了。


    “去叫周良醫,我過去看看。”


    蘭嬤嬤趕緊拿了一條輕薄的鬥篷給她披上。


    盛夏已過,白日還比較炎熱,但夜晚的涼風已經有了秋意。


    靜樂匆匆去了前院。


    周良醫還沒有到,江庭正捂著傷腿,發出痛苦的呻吟,整個人痛得蜷縮在了一起,額頭布滿了冷汗。


    聽趙平說,他傷的是右小腿,似乎是骨折了。


    他一個讀書人,此前受過最重的傷也就是裁紙時不小心被劃破手指,腿骨折斷的疼痛簡直是他想都想象不到的。


    靜樂目光冷靜,她抬了抬手,讓蘭嬤嬤她們留在外頭,自行走了進去,又把屋子裏頭的人也全都打發了。


    “江庭。”


    靜樂在床邊的杌子坐下,輕聲喚道。


    江庭聽到靜樂的喚聲隻抬頭看了看,眼神迷離,疼痛讓他有些不想去思考。


    靜樂問道:“你還好吧。”


    江庭甩了甩頭,勉強擠出了一絲笑,說道:“阿嫵……我大概是睡得昏頭了,還以為天亮了,該去衙門,就跑了出去。現在是什麽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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