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之際,卻見謝欽扔下這話轉身離開了,其餘官吏皆踵跡而出,鄭閣老也客氣地與他告辭,沈黎東殷勤地將人送走,心下有如擂鼓,論理今日是兩個孩子胡鬧,謝欽若不錙銖必較,也算不得事。


    隻是謝欽此人城府極深,誰也參不透他的心思。


    心裏不得勁,自然歸結在沈瑤身上。


    前日惹得太子垂涎,今日又得罪了謝欽。


    這個女兒莫不是來討債的。


    沈黎東氣勢洶洶回到後宅,斥責妻子,


    “你再不喜歡她,也不能放任不管,從明日起到出閣之前,必須教導她規矩,莫要再讓她出錯。”


    段氏一問,得知今日沈瑤差點射傷了謝欽,也是氣得變了臉。


    “老爺放心,妾身明日便安排兩位嬤嬤嚴加管束。”


    沈黎東嗯了一聲,循著東側三開花鳥座屏前的圈椅坐下,手中隨意捏起一青花瓷杯把玩,“我今日遇見了太子身邊的韓公公,韓公公問起了四丫頭,看樣子殿下想盡快讓她進宮,你安排一下,咱們近日在府上舉辦一場認親宴,請來京城貴胄觀禮,當眾認四丫頭為義女,賜名沈瑤,寫入族譜,也算全了她的體麵。”


    依照沈家規矩,孩子周歲便要取名記入族譜,沈瑤為沈黎東夫婦所厭,自然無人記得這樁事。


    段氏默了片刻,應了下來,想起今日險些得罪謝欽,不由懸心,“謝首輔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沈黎東闔目淡哼一聲,“明日以賠罪為由,將錢東賢老先生的晚年孤作奉上,此物難得,謝欽通透,當知我心意。”


    沈黎東混跡官場多年,也算老奸巨猾,他之所以以義女稱沈瑤,也是想給自己留一條退路,若太子順利登基,他便是從龍之功,若太子傾頹,他也能快刀斬亂麻犧牲沈瑤,將自己給摘出去。


    說白了,局勢明朗前,沈黎東不會輕易俯首。


    *


    沈瑤這廂回到沈孚書房後,被哥哥耳提麵命一番。


    “好妹妹,你方才膽子太大了些,當著謝欽的麵敢說自己準頭好,你可知謝欽從官多年,所遇殺手數不可數,其中有一年他在茶樓與同僚議事,一彈琴的女子欲刺殺他,被他當眾捏斷喉骨生生折磨死。”


    “後一回在宮宴上,亦有人行不軌之事,也被謝欽當場斬殺,你別看他生得好,那雙手可是沾滿了鮮血。”


    “任何一個靠近謝欽的女人,沒有一個好下場。”


    沈瑤回想謝欽那雙眼,嚇得打了個寒顫,


    “我再也不會了。”


    沈孚見沈瑤脖子往後縮,怪可愛的,忍不住憐惜地揉了揉她發梢,


    “沒事了,今日是個意外,往後你們也無相見的機會。”


    “時辰不早,我送你回去。”


    沈瑤路上猶在後怕,虧她還覺得謝欽的手骨好看呢,原來是一雙閻王手,到夜裏輾轉反側睡不安生,一閉上眼腦海便浮現謝欽那雙幽深的眼,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卻又沒有半點印象。


    翌日天光一亮,沈瑤被段氏喚來惠和堂。


    段氏記著道士的吩咐,不願與沈瑤打照麵,當中隔了一蜀繡座屏隔絕視線,三兩婆子屏氣凝神侯在一側,沈瑤麵無表情坐在錦杌聽她訓話,低頭把玩袖口裏的刀柄,壓根沒用心聽。


    段氏先絮絮叨叨一陣,旋即將認親宴的事一說。


    沈瑤怔愣著,思緒立即被揪住,


    “認親宴?”


    段氏以為她不高興,語氣沉下來,


    “沒錯,你一直養在莊子上,至今不曾記入族譜,姑娘家的豈能做無根之萍?你乖乖配合,沈家自是你的後盾,太子是未來的天子,於你而言未嚐不是一個好歸宿,待將來...”段氏語氣頓了一下,“自有你的福氣。”


    沈瑤聽出了段氏的言下之意,她若答應,便能入沈家族譜,否則便當個孤魂野鬼。


    沈瑤冷笑一聲,這沈字若能摘去,她求之不得,隻是細細推敲,這認親宴何嚐不是她的機會?


    若尋個契機,不慎當眾破了容,逼得太子舍棄她,亦能將自己摘幹淨。


    主意一定,沈瑤語氣淡淡,“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


    沈瑤自回府不曾喚段氏一聲母親,段氏心知肚明,也不在意。


    她上頭還有三個女兒,除此之外,還有個金疙瘩兒子。


    足夠了。


    至於沈黎東所說那今後的榮華富貴,段氏連冷笑都欠奉,隻要沈瑤不沾染沈家名聲,她便阿彌陀佛。


    “你可還有疑惑?”段氏語露不耐。


    沈瑤聽出她在下逐客令,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目光冷冷淡淡掠過屏風後那模糊的身影,


    “我隻一個要求,認親宴那一日,煩請太太也備一麵屏風。”


    段氏先是一愣,旋即嚼出沈瑤意思來,氣得一口血湧上嗓眼。


    欲斥她,門口光影一暗,那道倩影已姍姍遠去。


    “她果然還是不服管教...罷了罷了,快些嫁出去,我也耳根清淨了...”段氏按著發脹的頭額在塌上躺了好一會兒方緩過勁來。


    *


    夤夜謝府。


    東南苑的澄風堂點了一盞風燈。


    燭火如豆,將書房一隅的夜色給撐開。


    書案後靠著一道靜默的身影,謝欽闔著眼,頎長的身姿一半隱在暗處,一半瀑在光芒裏。


    窗牖洞開,寒風灌了進來,月白長衫隨風獵動,若不睜眼,憑著這張絕色的容顏,亦是一朗月清風般的男子。


    “你準頭如何?”


    “民女準頭極好...”


    當然好了,隔著那麽遠的位置,連發兩石相繼射瞎山賊的眼,虎口奪牙般救了他,準頭怎麽可能不好呢。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冷漠如謝欽,也不由生出幾分宿命般的感慨。


    “查的如何了?”


    他幽幽的嗓音在夜色裏回蕩。


    一黑衣侍者從暗處走出來,躬身稟道,


    “沈姑娘七歲那年被沈氏夫婦送去嶽州莊子,一待便是十年,直到六日前方回京。”


    “沈家為了將沈姑娘嫁出去,借宣平侯府設宴,讓她與京兆府推官家的二公子相看,不小心被太子看上,太子意納她為妾。”


    “今日屬下跟蹤了沈姑娘,發現沈姑娘袖下藏著一把匕首,而且...”


    謝欽見侍衛語氣遲疑,猛地睜開眼,眼底銳光閃爍,示意他說下去。


    侍衛學著沈瑤的姿勢,做了個由左上往右下劃的動作,“仿佛在試著抹脖子?”


    謝欽喉結滾動,眸眼凝成一潭深不見底的幽水。


    第4章


    認親宴定在二月初六。餘下這五日,沈瑤除了聽嬤嬤教導規矩,便是在院子裏習刀,庭院寂然,落木蕭蕭,春風拂去樹幹彌留的枯葉,喚出新發的嫩芽,不知不覺,光禿禿的枝幹上已是薄翠一片。


    段氏雖惱她,派來的嬤嬤卻是個頂個有本事,沈瑤並未全盤否定,於她有用的,牢記在心,其餘陳規陋俗皆當耳旁風。


    嬤嬤告訴她,認親禮結束,便要將她送去東宮,就連嫁妝也草草收拾了一箱籠抬來了碎玉軒。碧雲翻了一遍,一盒首飾,十幾匹綢緞,沒幾樣值錢的東西。


    日子過的悄然,到了認親宴前一日,卻是平地起驚雷,發生了一樁意外。


    三皇子遣長史登門,願以側妃之禮迎沈瑤過門。


    這話無異於將沈黎東架在火上烤。


    一邊是太子良娣,一邊是三皇子側妃。


    側妃能入宗室族譜,且有譜牒,名聲自然比太子良娣要好聽,隻是太子總歸是太子,若將來禦極,沈瑤位份也不會太低。


    原先是太子要納妾,如今三皇子摻和一腳,選一家,意味著要得罪另外一家,這是逼著沈黎東站隊,對沈家來說是極大的冒險。


    沈黎東愁眉苦臉。


    沈瑤還是二兄沈孚來探望她,方知道這個消息。


    “三皇子與太子是否不對付?”


    沈孚苦笑,“何止是不對付,太子殿下乃陛下皇長子,母親為戚貴妃,三皇子殿下是李貴妃之子,兩黨幾乎是相互傾紮,你死我活,我懷疑三殿下是不樂意瞧見沈家倒向太子,故而拋下攬枝。”


    沈瑤明白了,沈黎東現在定是進退維穀,誰也不敢得罪,如此,一旦明日毀容,便如同給了沈黎東台階下,她也不用擔心毀容後被沈家刁難,屆時為了躲避風頭,最好的法子,便是將她這個“禍水”重新送回嶽州莊子,實在不成,再製造一場意外,讓她隱姓埋名徹底離開沈家。


    簡直是柳暗花明。


    *


    東宮內,太子收到內侍稟報,將文書筆墨揮落一地。


    “這個老三,太混賬了,連個女人都要跟孤搶!”


    身旁屬官戰戰兢兢道,“殿下,三皇子哪裏是要與您搶女人,他定是不想沈家落入您的羽翼。”


    太子朱煜何嚐不知,他雙手撐在桌案,高高的眉骨緊皺,麵露陰鷙,“不,孤決不能讓他得逞,你們快些給孤想法子,孤必須得到沈氏!”


    想起沈瑤的模樣,太子腹部繃緊,連著幾日都不願意去後院。


    那日,狹長的水廊蜿蜒鋪在水麵,四周帷幔飄飄,她像是一隻翩躚的粉蝶毫無預料闖入他的視線,他見過貌美的姑娘,卻從來沒有一人像她這般,山眉水眼,美得有靈氣,美得不沾染世俗榮華。


    太子手骨捏緊,深深閉上眼,心裏念頭更甚。


    屬官們退下去商量法子,太子亦在殿內來回踱步,恨不得將三皇子碎屍萬段。


    三皇子渾然不在意自己被太子含在嘴裏罵,他氣定神閑地在東郊別院接待一名貴客。


    晚霞漫天,春寒料峭,濃鬱的骨朵整齊地列在枯瘦的梅枝上,淺香四溢。


    三皇子親自斟了一杯酒,慢慢推去對麵,笑得春風如沐,


    “這於本王而言是舉手之勞,況且,本王著實不願意沈家結交太子。”


    對麵的青衫男子,坐得端正,身後梅枝錯落,朱砂綠萼競妍,亦洗不褪他眉眼半絲風霜,謝欽依然是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手執詩書朝他拱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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