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欽眼神極深,抿唇注視著她,流暢的下頜攝出鋒銳的芒,如繃緊的弦。


    不知過了多久,沈瑤綿綿的眼神有氣無力覷著他,發虛地問,


    “你好了沒?”


    謝欽一聲不吭。


    沈瑤便知他沒好,急得想哭,偏生是自己惹出來的事,唯有這樣,才能不被謝欽掌控,由不得謝欽留在外頭,她咬著牙繼續。


    看著他享受的模樣,沈瑤心裏忽然很不是滋味,總覺得自己好像被算計了。


    第56章


    除夕一過便是新春, 薄雪如霜簇簇妝點著整個上京城。


    初一清早,謝欽帶著沈瑤入宮給皇帝拜年,皇後缺席, 坐在皇帝身邊的是一身粉紅宮裝的陳貴妃和滿臉朝氣的小太子, 陳貴妃隻笑吟解釋了一句, “皇後昨夜偶感風寒,起不來塌。”陳貴妃是太子生母,出現在這裏並不奇怪, 特意解釋一句, 大約是皇帝對皇後有所懲罰,輾轉告訴沈瑤。


    皇帝身子不適,沈瑤隔著珠簾給皇帝磕了頭便跟著陳貴妃在側殿嘮家常。


    皇帝留謝欽在宮中用膳,謝欽拖到晚邊方回府, 今日謝府門前不知來了多少人, 謝欽故意不見, 眾臣隻得失望而歸。


    民間初二走娘家,且沈瑤去年與謝欽大婚, 論理今年新春沈家要辦陪郎宴,隻是沈黎東入獄, 沈家由官兵把守, 出入不得,哪裏能辦酒席,沈瑤自然也沒打算回沈家,隻是年前還是吩咐黎嬤嬤封了厚厚的節禮送去沈家,算是還過去十年沈家往嶽州莊子送的月例。


    沈黎東的除夕是在獄中渡過的, 即便謝欽始終不曾露麵,刑部上下官員對沈黎東倒是客客氣氣, 甚至好吃好喝供著,大家都是聰明人,謝欽可以怠慢沈黎東,他們卻不敢,人家畢竟是正經的翁婿,保不準哪日握手言和,到頭來吃虧的可是他們這些下官。


    沈黎東被禮遇自然不肯消停,日日求著刑部尚書要見謝欽一麵,刑部尚書無奈,隻得如實告訴他,


    “依著您的罪行,本該發配邊境,隻是謝大人去聖上跟前求了情,改為罷官奪職,準您回老家榮養。”榮養是不可能的,不過是刑部尚書的體麵話,說到底便是將他貶為庶民。


    沈黎東呆了呆,一屁股坐在地上,徹底歇了心思。


    沈家三位女兒去探望他時,他便告訴了這個結果,沈家雖被官兵封禁,卻是準許人探望,沈家三位姑娘回去便將事情告訴了段氏,段氏本就病得奄奄一息,得知沈家複出無望,越發氣得嘔血。


    沈瑤沒去沈家,初二這一日卻不清閑。


    謝欽上頭還有兩個姐姐,因著老太太傍著六房過,這酒席自然該沈瑤與謝欽來辦。


    平南王妃夫婦帶著出嫁的女兒一家都來到謝家,這一回那怡寧郡主對著沈瑤便殷勤多了,一來她公公在謝欽底下當差,二來從謝欽分家的決心看得出來,謝欽將沈瑤看得極重,沈瑤又屢立功勳深得皇宮讚譽,她若再跟沈瑤過不去,便是傻子了。


    謝欽上頭還有一位庶姐,外嫁多年,身子不好不曾回京,她在閨中時與老太太不合,這些年性子傲氣並不太歸省,今年大約是聽說謝家分了家,遣了晚輩來謝家請安,其中特意給沈瑤捎了兩車子禮來,平南王妃得知格外不順眼,隻是心裏慪氣歸慪氣,為了不被比下去,也收拾兩車子更為貴重的賀禮給了沈瑤。沈瑤不會占人便宜,依著規格回禮。


    長房,二房和三房都有出嫁女,各自硬著頭皮扮了家宴,待午後,各房外嫁女都聚到老太太延齡堂拜年,老太太看著平日乖順的孫女們,有些舍不得,留了晚膳,沈瑤忙到戌時三刻方回故吟堂。


    除夕那晚她硬生生撐到謝欽泄在她身子裏方罷休,代價便是腰疼得很。


    謝欽忙完公務回來,就看到小嬌妻揉著發酸的腰歪在羅漢床上躺著,他坐在她身後,親自替她揉捏,笑著道,“要你下來,你還不肯,現在吃教訓了?”


    沈瑤扭頭剜了他一眼,“你若是答應我,我何需親自上陣?”


    “既是已破了例,以後你都順著我?”


    謝欽不客氣道,“一次也不一定中。”


    沈瑤氣得一腳將他踹開。


    這時,丫鬟捧來泡腳桶進來,謝欽聞得裏麵有鬆乏祛濕的藥材,便揮手示意丫鬟退下,親自挽袖替她揉腳,沈瑤總算滿意了,被伺候得服服帖帖後,也就原諒了他。


    “咱們去床上,你再幫我揉揉腰?”沈瑤掛在他身上撒嬌。


    謝欽手掌溫熱力道均勻,比丫鬟嬤嬤手法還要好,她喜歡他伺候她。


    謝欽抱著她上了床,隻是方才揉了片刻,沈瑤又不安分了。


    她算了算,這幾日恰恰是兩次月事當中的日子,適宜受孕,養孩子講究緣分,也講究時運。


    如今萬事無憂,是最好的時候。


    她故技重施將謝欽給縛住,別看沈瑤吃了虧,她性子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連著四日,夜夜笙歌。


    到了初七這一日夜,沈瑤實在折騰不起,非要拉著謝欽在上,


    謝欽念著大勢已去,也就隨了她,隻是將將起了個頭,謝欽身子一頓,忽然開了口,“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份急信不曾送出,你稍待,我很快回來?”


    沈瑤頗有些掃興,便扭扭捏捏嗯了幾聲。


    目送他離開,倒頭躺下去,又喚碧雲進來服侍她更衣。


    謝欽堅持離開並非真有書信要寫,方才抱沈瑤上床時,聽到暗衛發出了緊急的訊號,定是出了大事。


    謝欽人剛到書房,平陵迎了過來,臉色凝重,


    “方才沈府送來消息,夫人母親沈段氏吐血一盆,怕是不太好了。”


    謝欽微驚,扭頭看向故吟堂的方向,沉默片刻,回頭問平陵,


    “沈家宣太醫了嗎?”


    平陵苦笑道,“沈大人關在牢獄,沈家被封禁,哪裏能請太醫,不過為首的將領念著您的緣故,還是將平日給沈夫人看診的一名老中醫給請了去,不過聽意思是無濟於事。”


    段氏自沈展出事,一病不起,其中斷斷續續好了幾日,到了寒冬臘月吹了一口風病情加重,後來沈黎東入獄,人徹底就倒下了。


    偏生朝中還未複印開朝,沈黎東的案子不曾落定,人出不來,沈家這個年自然過不好,段氏從不示弱於人,心中憤恨,病情一日重過一日。


    謝欽眉頭微擰,抬了抬手,“去請範太醫。”


    “是。”


    暈黃的燈芒投遞在他修長的身影,長長的影子打在牆頭,被拖得無限長。


    謝欽回了故吟堂東次間,隔著珠簾凝立,那道嬌俏的身影歪在拔步床上並未睡著,也不知她在擺弄什麽,纖細的玉臂從被褥裏探出,隔空撩著水花,柔軟的手指跟柳條似的擺弄風姿。


    頃刻傳來她懊惱的嗓音。


    “碧雲,你說若我養在京城,跟著沈檸一般教養,是不是也能擅長舞藝?”


    她臂枝十分的柔軟,舞起來猶如柳條抖動,若自小習舞,必是傾城之姿。


    謝欽看著這樣的沈瑤,心頭一片酸楚。


    大約是他的腳步聲比平日要沉,碧雲很快發現了他,連忙住了嘴,默聲施禮退了下去。


    沈瑤舞著舞著,手臂忽然被人抓住,她未轉身,隻是笑,


    “果真是隻寫了一封信?對了,接下來數日你得空否,咱們去一趟通州吧,我想看看我的果圃....”


    沈瑤絮絮叨叨說著,半晌不見身後有動靜,她不滿地扭過臉來,對上謝欽深邃的眼,


    沈瑤見他臉色不對,大好的心情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出什麽事了?”


    謝欽如實道,“你母親病危。”


    沈瑤心咯噔一下滑入冰窖。


    木了片刻,身子不知不覺抖動起來。


    她明明與段氏沒有感情,不知為何,心裏像堵了一塊石頭似的,渾身開始發涼,嘴唇都在打顫。


    謝欽緊緊摟住她,察覺她抖得厲害,不敢箍得太緊,小心翼翼抱著,


    “肆肆,你心裏難受就說出來。”


    “我不難受,我為什麽要難受?”沈瑤眼神發直盯著他,負氣反駁。


    可是下一瞬酸脹灌入眼眶,淚花自眼角溢出來,沈瑤嘶壓冷笑,突然換了一個人似的,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病危了?我這才回京多久她就要死?”


    “我什麽都沒做她就死了?我還沒把她罵我的話罵回去呢?”


    “我發過誓,要讓她求我喊她一聲娘!”


    “不,死的是段氏,不是我娘...”


    沈瑤語無倫次地說著,腦子裏如同塞了一團漿糊,雙手箍著腦筋試圖迫著自己冷靜下來。


    謝欽眼被她的淚刺痛,隨後打橫將她抱起,大步往外走。


    沈瑤起先掙紮,可掙紮了一下下便停下來,仰起眸,似有雪珠從半空灑下來,冰渣子紮在她臉上,她心裏從未有這麽空。


    這麽多年來,自出生到今日,沈家一直是她心裏的刺是她繃緊的弦,每每瞧見段氏,她忍不住就想懟她幾句刺她幾句,現在那個人快要沒了,她要去哪裏泄憤....


    平陵看著謝欽抱著沈瑤出來,立即套好馬車,迎著二人上車,馬車飛快地朝沈府駛去。


    路上,沈瑤神色呆呆靠在謝欽身上,眼珠蒙了塵般沒有半分光彩。


    從謝府趕到沈家要跨過正陽門,馬車再快,也得兩刻鍾往上,時不時有暗衛遞來消息,告訴謝欽,太醫已抵達沈府,謝欽安撫她,


    “請了三位太醫過去,或許能救她一命。”


    沈瑤聞言眼珠子轉動半個,低低嗤笑一聲。


    她這個時候才明白,她居然不希望段氏死,她巴不得那個人長長久久活著,看著她成婚生子,看著她兒孫滿堂,看著她風光無極,在未來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裏後悔,後悔當初不該拋棄她.....


    她不明白,她到底在較什麽勁。


    壓抑在心底的憤怒與仇恨,在這一瞬通通滋生出來,她像是一頭困獸無處泄力,雙目通紅,眼角繃得緊緊的。


    離著沈府越近,胸口那股情緒越發濃烈,最後積在閘口,化作淚水奔騰而出,沈瑤趴在謝欽懷裏崩潰得大哭,心裏那口氣忽然就這麽泄了。


    城中煙花綻放,炮竹鳴動,各家各戶猶在慶祝新年。


    她拽著他的衣襟在這麽一個狹小的空間內安放自己多年的委屈和不甘。


    謝欽將她攏在懷裏,感覺到她的不安和害怕,不停地安撫,


    “肆肆,我在,我一直都在....我永遠都在。”


    懷裏的哭聲潮漲潮落,到最後慢慢歸於寧靜。


    隨著馬車突然停下來,沈府外的喧嘩打破了馬車的內的靜謐。


    沈瑤哭過後人清醒不少,稍稍整理儀容,沒了方才的失態,麵無表情踏出了馬車,大約是她氣勢過於淩厲,無人敢細盯著她的眼瞧。


    沈府外人頭攢攢,一排鐵甲侍衛手舉火把將夜空照得通明。


    大門外聚集了一些人,看樣子要闖進去。


    是三位姐夫捎帶各家的孩子。


    其中二姐夫最先發現謝欽和沈瑤,立即迎了過來,朝二人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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