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喻行舟微微側過臉,蕭青冥立刻裝出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聚精會神觀看比武。


    直到一隻手伸到他麵前,攤開的掌心疊著幾顆白嫩的小瓜子兒。


    “陛下,要嗎?”


    蕭青冥忍不住道:“……你還是這麽愛吃這個。”


    喻行舟一怔,漆黑的瞳孔注視他半晌,見他不再說話,便默默收回手。


    他順著對方的視線落在校場一角,眉梢動了動,道:“不知陛下更看好誰呢?”


    蕭青冥閑適地靠在椅背上,隨手一指:“那個叫陸知的,果然有點本事。”


    相較淩濤的威猛,陸知顯得更為謹慎,他低調地呆在校場邊緣,很少主動出擊,但試圖過來挑釁他的,都被狠狠地反擊了回去。


    戰到酣處,他的上衣也早已不翼而飛,倒三角的肌肉線條起伏,汗水淋漓,直到二十多人僅剩不足十人還站著時,他依然能保持勻稱的呼吸,和充沛的體力。


    喻行舟看一眼燒到隻剩三分之一的香,道:“臣倒是更看好淩濤,若在戰場上領著士兵們衝鋒陷陣,倒不失為一員猛將。”


    “哦?”蕭青冥玩笑道,“原來老師喜歡那樣的?”


    喻行舟:“……”


    他抿了抿嘴,意味不明地朝他投去一眼,一本正經道:“臣不喜歡。”


    蕭青冥故意曲解:“你不喜歡看猛士比武嗎?”連瓜子都磕上了。


    喻行舟挑了挑眉:“那陛下喜歡哪樣的?探花那般文弱小意的?”


    “……”蕭青冥立刻把腦袋轉了過去,隻當沒聽見。


    兩人幾句話功夫,一炷香已經快要燃盡。


    最後場上隻剩下三個人還頑強地站著,其他人不是投降認輸,就是爬不起來無力再戰,三人正是陸知、淩濤和那名指揮使。


    銅鑼聲響起,宣告比武結束,數千名圍觀的禁軍立刻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掌聲。


    “瞧見沒?中間那個禿頭的,好像隻是馬廄裏刷馬的,居然這麽厲害!”


    “這就叫真人不露相,旁邊那個瘦一點的,之前還是從燕然人的俘虜營出來的呢,聽說以前是幽州軍的……”


    “那位不是三營的李指揮使嗎?萬一陛下升了他的官,那豈不是要成都統了?跟他現在的上司平起平坐,你們看見沒?三營的都統臉都黑了!”


    “我好後悔,剛才為什麽沒敢上,要是我也能……”


    “醒醒吧你,看看地上那些鼻青臉腫的,你打得過人家嗎?”


    “那好歹我也上去露了臉,總比在這裏羨慕別人強!”


    蕭青冥從座椅裏站起,擺了擺手,書盛懷抱拂塵,立刻揚聲示意三人上前。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平息,眾人不約而同屏聲斂氣,向他們投去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等待最後的封賞。


    陸知、淩濤和李指揮使一時也找不見上衣,隻用手背隨手擦了把汗,便快速上前,三步並作兩步,在看台前齊齊低頭跪倒,向皇帝行禮。


    看台上的文臣們看著幾人袒胸露背、汗流浹背的樣子,紛紛露出不忍卒視的表情。


    “果然是粗人武夫,陛下當麵,成何體統。”


    “陛下如此輕易提拔武人,叫那些勳貴都統們怎麽想?隻怕別人口服心不服。”


    蕭青冥完全不理會這些人背後暗搓搓的議論,他示意三人平身,笑道:


    “諸位不愧是我大啟勇武軍人,所謂錐處囊中,其鋒必現,恭喜三位脫穎而出。”


    “謝過陛下!”


    蕭青冥觀察著三人神色。


    淩濤麵色漲紅,既愧疚又激動,陸知麵上強自鎮定,抱拳的手指卻隱隱帶著幾分顫抖,李指揮使年近四十,最是年富力強的年紀,頭一遭被皇帝親口讚賞,同樣心潮澎湃,容光煥發。


    蕭青冥道:“你三人,一人是指揮使,兩人為普通士兵,朕曾有言在先,首輪勝出者可破格提拔,指揮使特擢升為一營都統。”


    “陸知、淩濤,個人勇武無可爭議,亦曾有功於國,特賜二營指揮使。”


    “望爾等往後奮勇當先,忠勇報國。”


    一介底層士兵竟然一躍成為指揮使!


    周圍禁軍們聽到如此厚重的封賞,皆盡振奮激動不已。


    陸知等三人同時愣了愣,繼而內心怦怦直跳,歡喜雀躍不可言說。


    雖然早就有此妄想,眼下親耳聽見,他們依然感到不可置信,恍如置身夢中,被天降一塊大餡餅砸中。


    直到書盛小聲提醒他們謝恩,三人才如夢初醒,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急忙再次拜倒:


    “末將領旨謝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四麵八方火熱的眼神,幾乎把三人的背影戳穿。


    無數禁軍士兵們捶胸頓足,生恨方才沒那個膽量站出去參與第一輪比武,仿佛隻要他們下場,優勝者必定就是自己一樣。


    就連台上的幾位近臣和武將們,都忍不住用羨慕的眼光看著這三個幸運兒。


    這樣的機遇,一輩子都難得有一次。


    張束止悄悄向淩濤豎起拇指,得到後者百感交集重重的一點頭。


    由於比武隻是點到為止,並未造成過分重傷,蕭青冥同時從中再次挑選了幾名有過突出表現的士兵,賜了數名伍長、百長,其餘人則賞賜金銀,最後命人將其他參與比武受傷的士兵帶下去就醫。


    沒想到輸的也有賞賜,四周圍觀的士兵們議論得更加興奮,越發按耐不住了。


    在皇帝親口宣布明日比武繼續時,人潮的山呼聲達到了頂峰,幾乎要把大營掀翻。


    第一輪比武,對大部分人而言可謂皆大歡喜。


    蕭青冥兌現了自己戰前的承諾,極大鼓舞了禁軍士氣,保住了秋朗,順便還賺了個體恤將士、賞罰分明的好名聲。


    最重要的是,將軍隊的將官任命大權,順勢而為收攏在自己手裏,在萬千底層士兵的擁護下,文臣們沒有插嘴的餘地。


    唯獨那些勳貴武官是今日唯一的輸家,賠了夫人又折兵,白白損失了幾個同僚,還在自己手下的士兵麵前,威嚴掃地,領著人氣勢洶洶而來,灰頭土臉而去。


    ※※※


    當晚,徐都統和他周圍一眾軍官默默回到自己營中,人人臉色皆不好看。


    徐都統恨恨一拍桌子:“今日實在失策!本以為十拿九穩,必定能逼得皇帝退步放人,沒想到,那位居然早有準備!”


    另外一個都統惴惴不安道:“你們說,陛下是不是有意要下套對付我們?今日之事,我們完全被陛下牽著鼻子走。”


    “可不是嗎?若隻憑空額這件事,就要定我們吃空餉的罪,那個秋朗根本沒有勝算。隻要他敢說,我們必告他一個誣告之罪!”


    “誰知道陛下壓根提都不提此事……”


    其中一個都統想了想,道:“末將倒是覺得,此局是我們略勝陛下一籌!”


    一眾將領眼前一亮:“這話怎麽說?”


    那人清了清嗓子,道:“大家想想,從一開始我們的目的是什麽?不就是希望陛下不要追究空餉一事,得過且過,一切如常嗎?”


    “現在,我們的目的不是達成了嗎?那個秋朗沒有死咬著空額一事不放,陛下也沒有要將此事追查到底的意思,反而安撫了禁軍,安撫禁軍,不就等於安撫我們嗎?”


    聽了這番分析,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諸位試想,今日我們帶著大群人馬威逼秋朗,不就如同變相威逼他背後的陛下?可是陛下他沒有懲罰我們!反而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徐都統也想明白了,眼中精芒閃爍,重重點頭:“不錯,雖然陛下懲治了一營二營,此舉可看做是為保全秋朗,不得已而為之,否則的話,今日該被罰的,就是陛下的愛將了。”


    他哼的一笑:“皇帝終究還是知道輕重,對我等有所顧忌的。看來,今日之局,我們與陛下扯了個平局。”


    其他幾個都統同時露出笑容,奉承道:“還是徐都統心思縝密,日後我們可以心安了。”


    “便是靠那比武,得了幾個都統和指揮使的位置又如何呢?若不肯聽我等號令,那位置又能坐穩多久?”


    “正是如此。”


    徐都統正暗暗自得,忽而瞥見後方的手下指揮使心不在焉的樣子,目光一沉:“左四,你說說。”


    左手隻有四根指頭左四愣了愣,勉強回過神,應付地點點頭:“都統說的是。”


    徐都統頓時有些不悅,他皺著眉不說話,隻把他看著。


    沒成想,等到的不是手下指揮使的小意賠笑,反而是一聲不冷不熱的提問。


    左四淡淡道:“明日大比武,想必不少人覬覦最後那個空缺的二營都統之位吧?若是再有一個指揮使參加比武得勝,那個位置,陛下會繼續給嗎?”


    此話一出口,營帳中頓時為之一靜。


    幾個都統和指揮使們的神情,各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們方才再如何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也改變不了今天有一個指揮使,一朝鯉魚躍龍門,跟他們平起平坐的事實。


    三營都統肺都要氣炸了,那個李指揮使正是他的手下,兢兢業業替他幹活十多年,自己自問待他不薄,沒想到一聲不吭的,在全禁軍麵前大出風頭,被皇帝親自提拔。


    這樣的榮耀,如何不叫人嫉恨?


    三營都統臉都沒處擱了,隻怕全禁軍都要看他笑話。


    徐都統眯起雙眼,冷冷盯著左四:“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左四緩緩拂過曾經為這位上司斷掉的小指缺口,“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末將跟隨都統您,也有快二十年了。昔年您曾承諾過,若將來有空缺,必保末將往上更進一步。”


    左四緩緩環視周圍,掃過每一個人的臉:“如今機會擺在眼前,何不為自己一爭?總好過,被莫名其妙什麽小兵,爬到自己頭上來好吧?”


    他冷笑一聲,提著佩劍就離開了營帳。


    在他走後,其他幾個指揮使越發神色尷尬,但眼底也隱隱有蠢蠢欲動之色。


    這些空缺的官位,如同一個個胡蘿卜,就那樣吊在眾人眼前,每個人都能看見,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夠到。


    自都統以下,對所有人都有吸引力,唯獨對他們幾個老資格的勳貴都統不利。


    徐都統看在眼中,臉色鐵青,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


    “難道這些……都是陛下早就預料到的嗎?”


    就在徐都統心慌意亂,忐忑不安時,類似的上司與下屬的衝突,同時爆發在了好幾個營帳中,更有甚者,甚至發生了肢體衝突。


    按禁軍的軍製,將領往往對下屬有絕對的控製權,若是性格懦弱的手下,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但凡中層軍官稍有野心,這種單方麵的壓迫和掌控關係,就會變成長期的積怨。


    被長久壓製的死水,一旦有了出口,必有井噴之時。


    ※※※


    皇宮,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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